要是纪蓝英不生气,她还真就不痛快了。管宛琼满意地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到了愤恨和无能为力的神色,直起腰来,回头道:“师兄,咱们也该回去了吧。”
何湛扬觉得出了口气,心情愉悦,笑呵呵地起身,冲着纪家主拱了拱手,说道:“今日冒昧来此,多有叨扰,总之误会说开了就好。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他这会倒是又高兴了,反正好话坏话都被玄天楼说了个遍,所表达的意思不外就是,“我们虽然被纪蓝英得罪了,但不会迁怒纪家,纪家和纪蓝英是两回事”。
纪家主在位多年,自然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相送:“何司主说的哪里话来?此事皆是因我治家不严而起,稍后便将纪蓝英及其生母弟妹迁出族谱,给玄天楼一个交代。”
纪蓝英被管宛琼一番冷嘲热讽,只觉羞愤欲死,原本连头都抬不起来,猛然听见这话,他才倏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向着几人望去。
从一个旁支弟子步步谋划,最终得以搬入本家居住,并被写上族谱,中间花费了他多少的精力谋算,现在竟然一朝之间,尽数化为乌有!
谁能帮他?
纪蓝英的心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名字,但想起元献之前对待他的态度,他又不由心中惶惶,陡然生出一种被命运抛弃的恐慌来。
没有人帮扶,他寸步难行,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何湛扬和管宛琼却觉得神清气爽,若是能让他们得知纪蓝英这番心里活动,只怕能高兴地跳起来。
出了纪家,两人舍下随从,先一步御剑而行,急急赶回玄天楼分舵。
何湛扬已经见过叶怀遥了,管宛琼却是之前有任务在身,落后了一步,直接从玄天楼赶到了纪家。但听说师兄回来了,真人还没来得及见过面。
她御剑飞在半空中的时候犹自惴惴,拽着何湛扬问道:“何师兄,你说叶师兄真回来了吗?你当真见着了、摸着了?我不是在做梦罢?”
何湛扬道:“丫头,你这话一路上都得问过我七八十遍了!我的袖子都被你拽掉了一块。若是还不信,一会亲眼见到了,你自己上去好好摸一摸看一看,不比在这折磨我强多了?”
管宛琼这回难得没有踹他,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把扇子,搁在手中摩挲,出神道:“我把师兄的浮虹剑也拿出来了,等见到他,就将剑还回去。这么多年不见,浮虹肯定也想念主人了。”
这把扇子就是叶怀遥佩“浮虹”的化体,当年大战过后被玄天楼弟子们在碎石下找到,却不见了主人。此时听到管宛琼说要将它还给叶怀遥,浮虹似乎也心有所待,微微颤动。
何湛扬“啊”了一声,顿足道:“你真狡猾!这剑怎么在你这?我出门的时候找了好半天都没有!交出来,明明是我要拿去还给师兄的,我先想的!”
管宛琼脚下用力,剑身一飘躲开他,不屑道:“师兄魂灯刚亮的时候我就把剑拿走藏进房里了,你自己傻还怨别人,不给!”
何湛扬不依不饶,伸手再抢,反倒被管宛琼用剑鞘抽了一下,两人打打闹闹地往玄天楼分舵去了。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饮食睡眠都非必须所为之事,但叶怀遥这回几番损耗极大,又刚刚由燕沉疏通了经脉,疲惫之下躺在床上,竟然还真的久违一场好睡。
依稀间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来到玄天楼之前的那段日子。
夏日炎炎,方是晨间就已经分外蓬盛,落在园子里无人修剪的茂盛杂草上,又被热烘烘的风吹的支离破碎。
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殿宇檐头的琉璃已经剥落,变得黯淡无光,门壁与殿柱上朱红色的漆也褪色的斑斑驳驳,几处围墙坍圮,废料堆在墙下,又从中生长出茂盛的野草荒藤,肆意爬满每一个角落。
十一岁的叶怀遥在园子里面乱闯,四下极静,只能听见他足下长靴踩在地面上时发出的脚步声,阳光晒的身上微微发热。
他的心中充满好奇,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从未见过如此破败荒凉之地。
直到来到一处殿前,他发现面前的殿门虚掩着,从缝隙中能够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悄悄地窥视着自己。
叶怀遥停住脚步,“咦”了一声。
他胆子素大,见状非但没有跑开,反而上前几步,这才看清楚,是一个小男孩趴在殿门的后面,透过门缝向外看。
叶怀遥歪了歪头:“你是谁?跑到这种地方来躲猫猫吗?”
殿门被稍微推大了一点,小男孩紧张中又带着点凶地回道:“我、我没有躲……猫猫,你,又、又是谁?”
叶怀遥觉得他有趣,笑道:“我嘛……”
他正要接着说下去,身后忽然有人凄厉地高叫了一声:“哥哥!”
他浑身一震,猛然回头,那个声音又喊了一遍:“哥哥!”
紧接着梦境陡然混乱,血色乍起,刀光剑影杂沓而来,叶怀遥一身冷汗,倏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盯着前方,而后瞳孔一缩,发现自己的床脚处还有一个人。
但随即,叶怀遥就发现那个人是阿南。
他大概是想在距离最近的地方等着叶怀遥醒过来,又不敢上床,就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的脚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