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道火之攻,道士们的意见还没有完全统一,慕行秋和守缺走进来的时候,十二名道士或坐或站,已经沉默好一会没人说话了。
从外面看去只是一顶小小的帐篷,进来之后却是一座宽畅的石壁大厅,四个角落里摆放着鼎炉等物,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散落着七八只蒲团,坐着的只有两个人,其他道士分站各处。
这些道士都在星落境界以上,服月芒境界道士只有施含元和赵处野两人,他们也是仅有的坐蒲团者。
赵处野一点也不像是俘虏,身上没有任何束缚,神情也跟其他人一样冷漠坦然,好像也是决策者之一,正为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而恼火。只有一点表明赵处野与其他道士不同,他的祖师塔和乾坤袋都放在施含元身边,与这两样法器摆在一起的是一枚铜印,它能暂时镇压法器上的印记,令原主不得自由使用。
慕行秋与守缺看向众道士,众道士也看向两人,他们对守缺的兴趣更多一些,除了两名服月芒道士,其他人还以为慕将军就是马妖锦簇,因此不是特别在意。
一名须发皆白的道士走近几步,上下打量守缺,“你果真是念心科传人?从拔魔洞里逃出来的?”
守缺沉吟片刻才回道:“你打算向我道歉吗?”
“道歉?道什么歉?”
“道统灭绝念心科,十七科所有弟子都参与了,你必然是某一科弟子,想必是有意要替前代道士向我道歉吧?”
白发道士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是庞山五行科首座申继先,对执行道统的判决感兴趣。对没有理由的道歉不感兴趣。”
申继先瞥了一眼旁边的“慕将军”,慕行秋根本没认出他是谁,脸上毫无表情。
守缺抬手在心口处轻轻拍了两下。“那就好,我心软。特别不擅长处理道歉这种事,接受吧,心有不甘,不接受吧,说不出狠话。像现在这样就不错,互相警惕,互相憎恨,没有试探。还能免去许多客套。”
慕行秋请守缺下山是要说服道士们,结果她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得罪个遍,申继先转身走开,其他道士也都移开目光,应对道火之攻才是眼下的头等要事,谁也不想这时候节外生枝。
守缺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抱着双臂,对一屋子高等道士施展念心幻术可不容易,她在等待机会。
慕行秋走到施含元面前,“怎么样?决定了吗?”
“你自己说下计划吧。大家有些争议。”
慕行秋早猜到会有“争议”,所以找来守缺帮忙,他向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看不出任何立场,于是说:“这个计划最初其实是由赵宗师制定的,他在一尊鼎上写下顶天立地符,希望用它暂时驱散昆沌布下的铺垫法术,这样一来,方圆数百里之内的道火之攻根本就不会发生。”
赵处野点点头,表示这的确曾是自己的计划。
慕行秋继续道:“那道顶天立地符被提前祭出,鼎身已毁,我的计划是再写一道符。影响范围不只是方圆五百里,而是几千里、几万里。甚至更远,将昆沌的法术全部清除。彻底阻止道火之攻的发生。”
道士们都不吱声,他们已经从施含元那里了解到大致情况,现在只想听听这只马妖会异想天开到何种程度。
“为了增强顶天立地符的威力,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首先,得有一位体质极佳的道士充当符纸,其次,我需要高等道士的血,越多越好,最后,还得有大量道士助推符箓,让它尽快扩散出去。”
众人沉默了一会,第一个提出质疑的是赵处野,他虽是俘虏,却也是对符箓之术最为了解的道士之一,“据我所知,顶天立地符没有你说的这么大威力,而且你对道统符箓的理解也有问题。”
“正想请教。”慕行秋客气地说。
赵处野寻思了一会,“凡人符箓显形于外,道统符箓运转在内,以泥丸宫为笔、绛宫为纸、下丹田为砚、全身气血为墨,随写随祭,威力千百倍于凡人之符,不过必须是注神以上的道士才行。”
赵处野特意强调注神二字,因为屋子里有几名星落道士。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直接写顶天立地符,而要借助符箓师?”慕行秋问。
赵处野又寻思了一会,有点不太情愿地说:“两个原因:第一,顶天立地符是凡人创建的新符,不在道统符箓之内,几万年没人写过,我不想贸然尝试;第二,符箓与法术一样,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单一符,一类是符阵,顶天立地符属于后者,对写符者有伤害,即使是道士也不能避免。你在自己身上写过两次符,感觉很虚弱吧,那不全是因为失血过多,最重要的影响是写符本身。”
“谢谢提醒。”慕行秋说,他自然不能指望赵处野提前告诉他这些,“道士没有祭火神印,对祭符效果没有影响吗?”
赵处野直接扭头对施含元说:“我非得向他解释这些吗?他连道士都不算,我被诸位擒获,与他无关。”
“他打败了你。”施含元回道。
“那是因为……”赵处野闭上嘴,战败已经很丢人,不肯承认就更显无耻,他只好继续解释符箓,“祭火神印乃是符中之符,作用类似于道统的法器,能够增强写符、祭符时的效果,可惜会与内丹冲突,其实有一个解决办法。”
“将祭火神印写在法器里。”慕行秋明白了。
赵处野点点头。
轮到慕行秋解释他的符箓计划了,门口的守缺插了一句:“符箓这么好用,当初干嘛要从道统分离出去?”
对慕行秋,赵处野还勉强愿意解释,对念心科传人,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在蒲团上正襟危坐,像是准备进入存想。
施含元开口道:“正是因为符箓的好处显而易见,才会从道统分离出去。以免影响到高等道士修行内丹。当时最基础的符箓都已在道统完成,继续研发新符需要的是大量尝试。凡人也能做,用不着浪费道士的时间。我说得对吧?”
赵处野点下头,“道统的写符之法被隐藏起来,直到……”
“直到九大至宝中的一件被毁,表明昆沌野心暴露的时候,写符之法才向某位实力强大的道士显露。”
施含元的语气很平淡,在赵处野听来还是有一点讽刺,他学得道统写符之法本应用来对付昆沌。结果昆沌稍一拉拢他就投降了,“当年的祖师大大低估了昆沌可能取得的实力,留下的写符之法根本没用,整个道统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只是留下一道五行之劫,就让你们顾此失彼,若是亲自出手,哼。”
“昆沌为什么不亲自出手?他对你说过什么?”庞山道士申继先问道。
赵处野又不愿意回答了,最后还是在施含元的压力下开口:“祖师只是向我交待任务,并赐予我祖师塔。别的什么也没说,我猜他有更重要的敌人要对付,所以暂时放过道统。”
这和施含元的猜测差不多。
另一名道士说:“抓紧时间吧。离子夜没有多久了,如果要摆法阵,现在就得开始准备。”
“只有百余名道士,数量太少,组成的法阵未必能挡住道火之攻。”
“那有什么办法?道统塔倒掉的时候,弟子们死得死逃得逃,幸存的道士们互相猜忌,能聚集到这些人已经很不容易。”
祖师昆沌的法术由助益变成杀戮,左流英去向不明。施含元在野林镇大开杀戒……诸多事情加在一起,对道士们的信念造成极大的冲击。说是互相猜忌其实过轻了,他们根本就是在互相提防。彼此离得越远越好,施含元找到的这百余人,都没参加过野林镇之战,即便如此,对布阵也是疑虑重重。
布阵就意味着有人主阵,意味着交出一部分主动权,从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却带有风险。
慕行秋被忽略了,他等道士们争论了一会再次陷入沉默时,说:“昆沌的铺垫法术无处不在,这是他的强大之处,也是最明显的漏洞,符箓能将它们驱散,只要你们肯帮忙,我一个人的血液不够用。”
申继先隐约觉得这只马妖不仅相貌与慕行秋很像,连脾气都有几分相似,语重心长地说:“你救了许多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可你了解的符箓乃是凡人之法,对道统符箓所知甚少,用来对付昆沌的法术?不可能成功,只会白白消耗道士的血液,我们现在要集中力量,不能有一点浪费。”
“我用符箓打败了赵处野和五行之劫。”
赵处野鼻翼动了动,欲言又止,看样子很不服气。
“这是两码事,赵宗师只聚集了数百里之内的木攻,是五行之劫的极小一部分,我们想抵挡数千里之内的道火之攻,保护尽可能多的道士与凡人,你的野心更大,竟然想将天下的道火之攻完全取消。”申继先连连摇头,意思很明显,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符箓更做不到。
“总得试一试,我的方法在先,就算失败,对你们的法阵影响也不大吧。”
“我们不能提前消耗力量,子夜时分的法阵少笼罩一百里,可能就会多死成千上万人。”申继先有点不耐烦了,与其他道士一块看向施含元,希望他能尽快做出决定。
慕行秋也转身看了一眼守缺,她在山上答应得挺好,自从进屋之后,却几乎没有幻术发出来。
守缺笑了笑。
一直在被迫回答问题的赵处野主动开口了,“我不用参与法阵,让我帮助慕行秋吧,这对子夜的法阵没有损失。”
众道士,包括慕行秋在内,都露出惊讶之色,施含元却在膝盖上轻轻一拍,“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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