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抬头望去,“老道总算敢露面了……我认得他手里的玩意儿,那不是……那不是……”
她越看那塔越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名称。
赵处野在数百丈的高中俯视众人,神情冷漠而残酷,他或许还没有恢复道士之心,却已经能做出高等道士的样子。
“祖师塔。”他说,目光落在慕行秋身上,他当然不会认错人,甚至用不着证实,“从前属于庞山的祖师塔,慕行秋,还记得它吗?”
慕行秋根本没抬头,仍在不停以手指写符,由于法力稀少,他得比平时更加专注才能灵活操纵五根手指,分不出精力搭理天上的赵处野,也没注意到身边人的惊恐。
符临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慕行秋五指翻飞,心情先是惊讶,接着是敬佩,很快就变成恐惧了。
符箓师写符,一笔写一符,不多不少,皇甫养浩发明了一笔两符,其实是将一道符提前融在墨汁里,写符的时候还是一道,慕行秋反而行之,五根手指相当于五管笔,同时在写一道符。
一笔写一符速度比较慢,而且很难保证过程中心意不动,因此圆满符十分罕见,五笔写一符速度快了不止五倍,一挥而就,符符圆满,慕行秋觉得这很容易,甚至不太明白为何之前没有符箓师这么做,却忘了普通人两手同时写字尚且困难,更不用说五指并用。
在符临心目中,慕将军还是那只马妖,因此更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天上的道士赵处野也感到意外,慕行秋明明已经遗忘绝大多数法术,何以能够施展出念心幻术的一心五用?
“不愧是念心科弟子。”赵处野赞了一声,催动更多的花叶冲进地面的法阵。
“起码我不会无耻到借用别人的法术!”守缺大声冲天上喊道。还以为赵处野说的是自己,在她眼里,一心五用和纯青火符都没什么可惊叹的。
赵处野不理她。仍对慕行秋说:“看来你猜到了符箓的一些奥秘,没错。道士才是写符的最佳人选,只有咱们的血才能发挥出符箓真正的力量。”
慕行秋仍不吱声,旁边的符临忍不住开口了,“你说什么?道士的内丹和祭火神印冲突,而且龙宾会曾经对各种血液做过尝试,道士之血没有特别……”
符临闭上嘴,道士之血还是有点特别的,皇甫养浩就是用赵处野的血混合一些珍贵的材料。写成了顶天立地符。
赵处野缓缓下降,周身游转的二十七件法器像是一条锁链,身后的漫天花叶仿佛两只垂天之翼,他不屑于回答凡人的提问,而是要显示更强大的力量,“你惊动了祖师,慕行秋,却帮了我一个忙,祖师愿意将我纳入他将要创建的新世界,唯一的条件就是杀死你。”
“昆沌自己怎么不出来?”守缺替慕行秋问道。她的念心幻术是第九层,完全可以在维持法阵的同时做点别的事情,慕行秋却是在不自觉地情况下施展一心五用。已达极限,分不出半点心事。
赵处野眼里只有慕行秋一个人,他已经降到不足百丈的高度,带下来一条锥形的花叶洪流,从他的头顶向上延伸,逐渐变得粗大,与高空中乌云一般的花叶相连接,乌云四周垂地,将近万人团团包围在中间。又像是一柄巨伞。
“永远不要猜测祖师的想法。”赵处野显然很愿意回到昆沌这一方,他的神情和声音都显示出有家可归者的自信与沉稳。“你自以为逃过了祖师的惩罚,却不知道这只是开始。你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从法阵边缘涌进来的花叶暴增数倍,众人之间的空地全被飞流的花叶占据,一个个凡人就像是落在了洪水中,只露出头部、高举的手臂和手中的神像,个头矮小者则只有神像在花河叶湖之上飘荡。
“你还没有掌握真正的道统符箓。”赵处野说,再次增加法力,红花绿叶流动得更快,地面上的灰烬铺满整个法阵,守缺曾经得到了喘息之机,去除了灰堆,这时又被淹到胸口。
她的法身亮到耀眼,面目已成模糊一团,声音却还清晰,即使是向赵处野发出质问的时候,也没有停止念诵“我为”之句,越来越尖锐,甚至有些刺耳。
作为最主要的承载者,守缺的压力比慕行秋更大,纯青火符力量有限,能拦多少是多少,赵处野两次增加的力量大部分都堆积在她身上。
慕行秋敢于改变符箓的基本规则,一是因为心无窠臼,另一个原因就是赵处野,星山宗师曾经口吐符箓,力量远远强于普通符箓,它们肯定不是事先写完之后藏在嘴里的,而是现写现用,慕行秋由此猜测道统符箓另有一套法门,此法门长久以来秘而不宣,直到道统面临灭亡危机,才通过启示传给赵处野。
五笔写一符的威力还是比不上赵处野的符箓,慕行秋必须再做改进,此时已容不得他权衡利敝,更来不及向符临讨教,突然大喝一声,收回鲜血淋淋的右手,停止写符。
花叶潮水般涌向守缺,瞬间将她整个淹没。
守缺也大喝一声,停止诵咒,身躯暴长至三丈,光芒四射,九条手臂在空中舞动,似拳非拳,花叶触身立枯。若在平时,这一幕会将凡人吓得夺路而逃,此刻却令他们信心倍增,用不着阵主带领,诵咒声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赵处野的道士之心没有真正恢复,所以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不在意守缺的变化,这是强弩末,只会让法身消失得更快,他也不在乎慕行秋想做什么,道统符箓不可能凭空悟出来,星山宗师意外的是这些凡人。
守缺承担了五行之劫的大部分力量,却不是全部,赵处野若干次加力,守缺被逼到绝境。凡人所分担的压力也增加了几倍,他们竟然还能坚持得住,一个也没倒下。更没有人惊慌失措地逃亡,实在有点出乎赵处野的意料。
慕行秋暂时退出抵抗。扯掉道袍和上衣,回手在自己身上书写符箓,从额头开始,一直写到腹部。他完全沉浸在写符状态中,左手扔掉神像,将五指放在嘴边咬破,左右手同用,在身体两侧写符。十根手指相当于十管笔,同时在写两道符。
花叶潮涌,别人都看不到慕行秋的动作,只有天上的赵处野瞧得清清楚楚,“顶天立地符?你居然在写顶天立地符,慕行秋,道统符箓不是这么写的,你就算把双脚也用上,还是脱离不了凡人符箓的限制。”
慕行秋不吱声,他犯不着向敌人讨教。那只会换来更多嘲讽。
泥丸宫为笔、绛宫为纸、下丹田为墨,慕行秋猜到了道统符箓的大致规则,那其实就是五行法术的变形。只不过每一道程序都加入某些变化,比如法力要与自身的血液相结合,才能形成强大的符墨,两者的具体比例,以及泥丸宫与绛宫的类似变化,就属于秘密了,慕行秋能领悟到规则,却不能猜出具体招数。
所以他只能在皇甫养浩和符临提供的凡人符箓中尽情折腾。
慕行秋双臂拐到后背,以怪异的姿势继续写符。
他写成了。以身为鼎,写成一道完整的顶天立地符。他停了一会,向四周望去。大部分人已被花叶之海淹没,唯有高举的神像还露在外面,正中间三丈高的守缺已经变成一大团光,花叶仍然近不得身,可她坚持不了多久,一旦光芒开始暗淡,她就再也没救了。
慕行秋抬头望去,迎上赵处野的目光,大声问道:“告诉我,是你控制昆沌的法术,还是昆沌的法术在控制你?”
赵处野脸色微变,事实上,他不如看上去那么从容,调来的五行之劫太多,他的绝大部分法力都用来操控这些花叶,由此产生的力量比他本人的法术更强大,可他自己也因此受到束缚,不能自由行动。
修行者对君臣主次看得很重,尤其是道士,能控制力量才是修行,被力量控制就近于失控甚至入魔了。
“这只是借用。”赵处野忍不住辩驳道,有借有还,结束这场斗法之后,五行之劫消失,他也不会再受束缚了。
慕行秋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施法者的心境对法术会有影响,赵处野间接控制五行之劫,影响更明显一些,一点怒意就能让花叶流逝的速度稍慢。
慕行秋伸出双臂,再次在流动的墙壁上写符,这回是十指共用,写符速度更快,伸手立成,还是纯青火符,也只有这道符他能做到“炉火纯青”。
火焰冲天而起,吞噬大量花叶。
赵处野轻哼一声,五行之劫消耗掉的还不到一半,他仍然稳操胜券,于是最后一次增加法力,催动更多的花叶加入战斗,这是他所能达到的极限,除非祖师本人到场,谁也不可能在瞬间用掉全部五行之劫。
慕行秋以鲜血在自己身上写成的顶天立地符渗入皮肤,不久之后,它生效了,不是作为一道进攻符箓,而是充当符墨的一部分。
慕行秋左右两边的凡人面前,同时燃起火焰,然后迅速向其他人身边传递,没多久,山谷里近万名凡人身边都燃起一股细高的火焰,对经过的花叶狼吞虎咽,虽然每一股火吃掉的都不多,加在一起,胃口却是惊人。
漫天花叶也不够用了,法阵由被迫承受攻击变成主动拉扯,花叶如瀑布一般倾泄,渐渐露出纯净的天空。
赵处野面孔扭曲,凡人符箓怎么可能比道统符箓更强大?他想不明白,越思越恐,眼看花叶即将耗尽,附近已没有五行之劫供他调遣,一冲而起,向谷外飞去,这一战他耗力不少,甚至没办法施展瞬移之术。
守缺身边终于再没有花叶靠近,可她仍是一团光芒,无法恢复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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