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遗忘了许多事情,但是仍牢牢记得念心幻术,一字不差,而且她很怕左流英,一接到指示就对施含元施法。
申庚的残魂与施含元缠绕在一起,极难分离,刚一察觉到幻术进攻,施含元就睁开双眼,满脸怒容,目光盯着的不是守缺与左流英,而是旁观者慕行秋。
左流英雷厉风行,立刻施法保护施含元的正常魂魄。
施含元一会睁眼一会闭眼,闭眼时清静无为,睁眼时愤怒残暴,完全是两副面孔,瞬间转换,毫无滞涩。
过了一会,守缺信心不足了,“残魂很强硬,我好像……好像……”
“施法。”左流英命令道。
守缺不敢停下,可是全身又开始颤抖。
慕行秋一直在旁观,他看出申庚残魂对自己的憎恨,希望从中找回一点记忆,可是一无所得,然后他开始观察另外两人施法,左流英的法术无形无迹,他看不出任何端倪,守缺的动作有些失衡,对法术效果影响不小,慕行秋却能看到清清楚楚,盯得久了,甚至能分辨出许多细节。
他觉得自己肯定學习过类似的法术,“你用的是什么法门?”
守缺愣了一下,“幻术,念心幻术,我想应该是。”
“念心幻术。”慕行秋更加确信自己曾學过了,“你太紧张,手法好像也不太准确。”
“那个残魂……太强横,我有点、有点害怕。”守缺相貌如老妇,语气却如受到惊吓的少女。
“我想应该是这样。”慕行秋抬起右手,他找回一部分记忆,里面没有关于他本人的往事,而是一种叫做“物用之道”的法门。非常简略,他用起来却得心应手,终于能够随便驱动体内的法力。
慕行秋发出一道自己叫不出名称的幻术,与守缺正在施展的几乎一样,只是更坚定、更直接。
申庚的残魂被拽出来了,即使是天目也看不到它,正在施法的三人只能感觉到飘忽不定的存在。残魂不喜欢离开肉身,瞬间分为两份,分别冲向守缺和慕行秋。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施含元一跃而起,向所有人发起进攻。
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没能完全挡住残魂的影响。
慕行秋和守缺立刻收回法力自保,左流英却全力攻击申庚的残魂。
爆炸声震耳欲聋,除了左流英,其他三人都被迫后退数步。
左流英低头看了一眼肩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施含元很快恢复正常,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一时没控制住……我……不是服日芒道士了。”
施含元黯然神伤,左流英早就提醒过他。可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去找那些婴儿,再造一个道统吧。”左流英说,任肩上的鲜血自行停止。
施含元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迈步向庄园外面走去,他欠左流英一个大人情,接受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在事成之前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残魂……不想被消灭。”守缺低声说,对刚刚化为乌有的申庚残魂十分同情。
左流英看向慕行秋,“你遭遇过一次进攻,为了保住最重要的记忆。你牺牲了大量普通记忆。但是你对自己施展了一道法术,将失去的记忆与某件东西联系在一起,见到这件东西,你就能找回记忆。”
“火。”慕行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了火,可周围到处都是火,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我应该去找哪种火?”
“这是我的法术,你居然學会了。我当初用这道法术只保留很少一点记忆,你却用它捆绑了自己的几乎所有记忆。”左流英顿了顿,“世上的火多种多样,即使我猜到是哪一种也不能告诉你,寻找火的过程就是恢复记忆的过程。我怕你太容易找到答案,反而恢复不了多少记忆。”
“你好像很了解我。”
“我了解从前的你。”
“从前的我。”慕行秋对从前的自己充满了好奇。“我想知道……”
左流英摇摇头,“你不应该知道,不要被别人的说法所迷惑,任何人讲述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专心寻找你想要的火吧。”
“可我不知从何开始。”
“你已经开始了。”
慕行秋沉默了一会,“从前的我跟你的关系不算太好吧?因为现在的我有点厌恶你。”
“我是左流英,没人敢说曾经与我关系很好。”
左流英右手指向慕行秋,“找回记忆之前,你不可再用慕行秋这个名字,也不可再保持目前的容貌,并要尽可能躲避关于你的一切讲述。”
慕行秋察觉到有法术加身,想要反抗却不知从何着手,他能够模仿守缺的幻术,一旦自己施法的时候就不那么灵活了,不等他想明白施法流程,左流英已经收回法术。
“你对我做了什么?”慕行秋抬手摸脸,觉得自己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修整了一下你的容貌,除了服日芒道士,应该没人能看破。新名字,你自己起一个吧。”
慕行秋更不喜欢这个道士了。
左流英转向守缺,“你的职责是保护慕行秋,直到他找回所有记忆,到那个时候,或许他能帮你融合剩余的残魂。”
“真的?”守缺的声音以另一种方式发颤。
“机会是真的,结果没有真假之分。”
守缺琢磨了一会,没想明白这句回答的确切含义,“好吧,可他需要我的保护吗?”
“不需要。”慕行秋肯定地说,对这个一出现就指手划脚的年轻道士好感越来越少,“你给大家都安排了职责,你自己呢?”
“我早已放弃任何计划,慕行秋,我以另一种方式遗忘。”左流英给遇到的每个人都指明了道路,唯独不对自己做任何安排。“我对你只有一个提醒,当心你的敌人。”
“敌人?”
“敌人和记忆一样,都需要你慢慢寻找。”
“你明明知道许多事情,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呢?哪怕是一点也好啊。”
“你怎么知道我告诉你的事情就一定是真的呢?”
“你……没有必要骗我吧。”慕行秋对此不是特别有信心。
左流英神情没有变化,在慕行秋眼里却显出几分嘲讽与不屑。
“从现在开始,除了你所看到的事情,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说法,你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就先站稳现在的脚跟。”
左流英又转向守缺。“你拥有的是一具法身,可以随意变化。”
“是吗?我试试。”
守缺话音刚落,左流英已经消失了,好像已经厌倦了指派任务。
“等等!”慕行秋还有许多事情要问,可他留不住左流英,那是一个“没有计划”的道士,说走就走。
庄园里的火还在燃烧,天空中的火球却已经很少,地下也不再有突然蹿出来的火焰。
两个记忆受损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谁也不说话。
慕行秋觉得自己应该会飞。可是想不起具体方法,于是迈步向庄外走去,守缺呆了一会。紧紧跟上,“我好像真的可以随意改变容貌,你觉得我变成什么样子比较好?年轻些?年老些?”
慕行秋止步,“听着,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左流英是谁?为什么非要听从他的安排?我要去找回自己的记忆,你也应该去做自己的事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可我没有‘自己的事情’,不知道该做什么。左流英看上去很聪明,他说你或许能将我剩下的残魂融合在一起。”
“他说……谁知道咱们从前有过什么恩怨?没准我找回记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杀了。”
守缺微微一颤,她剩下的记忆比慕行秋要多一些,隐约记得自己的确曾经与这个人大打出手,可她的记忆太混乱,描述不清。
慕行秋大步走开,突然加速,穿过正在燃烧的断壁残垣。
守缺急忙追上去。穿过火焰之后,变了一副模样,穿着装扮完全效仿左流英,只是蓝色道袍上画着两团赤红色的火焰,前胸、后背各一。看样子是专为找“火”的慕行秋而准备,容貌年轻了许多。也跟左流英一样是十**岁,但还维持女身。
与略显张扬的道袍相比,守缺的神情与走路姿势一点也不豪迈,低着头,脚步细碎,距离慕行秋十余步,像是一名刚被丈夫训斥过的小媳妇。
慕行秋大步行走,从不回头,他很想知道左流英将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可是有守缺跟着,他一直没有召出铜镜。
荒野中到处都有火焰燃烧,走出三四里之后,慕行秋看到四名公差的尸体,他们没能躲过坠地的火球。
附近的无名集镇也在燃烧,偶尔有惨叫声传来。
慕行秋站在大路上,左瞧右望,不知该往哪里去。
“这个世界一定很疼。”守缺低声说,抱着双臂,好像很冷似的,烧焦的土地勾起了她对残魂被毁时的痛苦回忆。
慕行秋又一次向集镇望去,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面对着毁灭的景象,他心中居然波澜不惊。
他肯定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所寻找的记忆也应该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可他的心情却是冷漠的,整个世界带给他的最大影响就是左流英的指手划脚,镇里的人给他食物,他不感激,公差心怀鬼胎,他也不在意,至于死亡与毁灭,也像是与他无关的传说。
“先从这里开始吧。”慕行秋迈步向燃烧的集镇走去,希望先找回自己对这个世界该有的感情,哪怕是憎恶也好。
守缺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怎么看都像是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而不是保镖。
一件东西从后面飞来,慕行秋转身抓在手里,原来是施含元留下的小香炉,里面贮藏着大量道统秘籍,施含元交给左流英,左流英推给慕行秋,过后遭到遗忘,这时自己追了上来。
“秦凌霜。”慕行秋念叨这个名字,据说香炉应该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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