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幻是另一种生物,看上去与人类、妖族几乎一样,大多数时候的行为举止也都正常,可是只要涉及到拔魔洞,她们的思维方式就会脱离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范围,比扑火的飞蛾还要执着、还要勇敢、还要愚昧。,
慕行秋抬头望着半空中的幻月,拒绝接收最后一股魔劫黑手。
幻月也爱笑,但是与龙魔的慧黠不同,她的笑容更加温婉,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心事,却一点也不咄咄逼人,反而充满了同情与认可,“我和龙魔的真幻之躯都不够强大,必须牺牲一个,才能让另一个顺利地吸收魔劫之手。这是一场公平的竞赛,如果成功的是我,你的真幻之躯就将消失,而你的魂魄则会破散。所以没什么可犹豫的,你只不过赢得了这场竞赛,左流英猜不到你的咒语会如此之强。”
慕行秋还是没动。
小芳紧走几步,抓住正奋力向海水里爬行的幽寥,然后冲着天空挥舞双臂,大声说:“等等,你是从我的身体里钻出来的,难道不应该先对我做些解释吗?”
“你想知道什么?”幻月微笑道。
其他人类与妖族都在默默地观看,只有殷不沉焦急地向天边遥望,月亮停在那里不动,可他总觉得月亮会突然跳出海面,将幻境封闭,心中不停地祈祷慕行秋能快点动手。
小蒿却只感到恼怒,因为在她身上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她却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你……真是左流英的妻子吗?”
“左流英是这么称呼我的,但我很怀疑他是否真明白这两个字的世俗含义。”
这句回答听上去有些费解,小蒿却立刻明白了,脸上绽放笑容,“你是他修行上的‘妻子’。我放心了。你必须死吗?你可以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不介意,左流英也会高兴的。”
“谢谢,我不能逃避自己的职责,我本不应存在,能够在世上走一遭已属幸运。”幻月转向慕行秋,“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我连一项任务都背负不了,更不用说三项。你永远都有选择,而真幻没有。人人死得其所。真幻尤其如此。”
“好。”慕行秋又一次念诵无心之咒,嘴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婉转的龙吟、连绵的钟鸣,余音仿佛永无歇止的海潮冲刷幻境里的众多耳朵。
人人都有自己不能逃避的职责。
幻月的淡蓝色身躯逐渐与黑烟融合,缓缓进入慕行秋的手掌,她一直在默默念诵着什么,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留下最后一句话:“别再让任何人制造真幻了,法术怎么能有魂魄呢?这实在太残忍了。”
魔劫之手与幻月都消失在慕行秋的掌心里,幻境却仍然一片安静。直到殷不沉哆哆嗦嗦地提醒道:“月亮……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体内浊气上涌,慕行秋不由自主地发出叹息似的声音,身形不稳,踉跄后退两步。杨清音急忙扶住他,“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非常好。”慕行秋仔细查看自己的双臂,然后扭头冲杨清音笑了一下。“我能感觉到重量了。”
真幻之躯非常轻盈,慕行秋需要时时施法将它留在地面上,吸收魔劫之后。他终于又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杨清音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能扶住慕行秋了,从前他是一团烟雾,手臂会从他身体里穿过去。
慕行秋身体的颜色也在慢慢变化,淡蓝色退去,越来越像正常人类。
“月亮……”殷不沉指着天边,快要哭出来了。
慕行秋终于转身,伸出手臂,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对不远处的梅婆婆等众多幻身说:“回到你们的身体里去,世上并没有真正安全的藏身之地,就连道统也早晚会被找出来。”
“可是魔族曾经安全地躲了十几万年啊。”一个声音说。
“魔族从来没有躲避,为了安全,他们一直在战斗。”慕行秋的手掌心里射出一束光,在天目和普通肉眼看来并无区别,若有若无,只是比周围的夜色稍亮一点。
弱光射中了月亮。
月亮像镜子一样碎裂,幻境在晃动,开始不太明显,慢慢地变得剧烈,海面如山丘一般缓缓鼓起,数不尽的螃蟹纷纷沉入海水里,幻身随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玄武灭世的身躯发生倾斜,豢兽师们施法站稳脚根,殷不沉惊慌地问:“成功了吗?幻境打破了吗?”
“当然成功了!”秃子兴奋至极,不是因为终于能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而是慕行秋能够拥有真正的身躯,更像从前的小秋哥了。
天边的月亮消失了,海里涌出一座真正的岛,灭世就趴在岛边,四周变得更加阴暗,风雪交加,如刀割面。
“这里真是星山!”秃子认出来了,前方不远就是他曾经来过的星山塔。
黑凰从嘴里吐出一团火球,升到空中迅速扩张至直径数丈,像一轮小小的太阳,照亮了一大片区域。
星山几乎全被冰雪覆盖,曾经高耸入云的塔只剩下七八丈高,显然遭到过破坏。
慕行秋还记得路径,拔魔洞离这里应该不远,他带头走过去,空中的火球跟随豢兽师们的脚步。
对面走来一大群人类与妖族,避难的魂魄刚刚回到原身里去,还不太自然,肢体僵硬,神情更是茫然失措,看到慕行秋走过来,自动让出通道。
拔魔洞还在,跟从前一样狭小,慕行秋站在洞穴中间,发现洞内的法术正在迅速流失,再过不久,它就将变成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洞穴,淹没在积雪之下。人类与妖族正在从墙壁里络绎不绝地跳出来,经过慕行秋的身边时,都向他投去复杂的目光,有敬畏,也有愤恨,他们仍然相信星山幻境是安全的,从外面是找不到也打不破的。
最后一个跳出来的是元骑鲸,双手托着梅婆婆,“她要跟你说话。”
梅婆婆变得异常苍老,说话声有气无力,“这么说芳芳利用了我。”
“是龙魔,她们不是一个人,只是长得很像。”慕行秋纠正道。
“咒语,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慕行秋尽量简略地讲述了咒语的来历:它是念心科传人留下来的自救法术,可惜没能及时生效,经过数万年的辗转,到了梅传安手里。
梅婆婆躺在元骑鲸的手臂上,小得像个孩子,又目微闭,鼻孔里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当慕行秋讲完的时候,她轻轻叹了一声,“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幻说她是一道法术,我和传安就是法术飞行过程中无意间毁掉的草木。”
慕行秋无言以对,梅婆婆母子的确无辜,他们既没有帮助真幻的意愿,也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因为一次接触,就陷入到法术的旋涡中去。如此看来,道士们不喜欢咒语,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这么说来,龙魔也不算利用我,我念了咒语,虽然不能产生真幻,但是受到了影响,所以我才会那容易地听从她的劝说,一切都已注定,一切都已注定,我们是真幻的灰烬……”
梅婆婆脸上闪过一片红晕,双眼突然睁大,“你是道士。”
“曾经是。”
“你的本事很大,能够清晰记得从前的事情,对不对?”
慕行秋点点头。
“让我看一眼传安,他说过死后会有七七四十九天的记忆,我不要别的记忆,我只要他。”
慕行秋伸出手掌,轻轻按在梅婆婆的额头,以幻术输入一段只有他们两人能够看见的幻象。
他当然记得往事:他和芳芳走在镜湖村干净的道路上,听到村民们的议论,看到梅婆婆笑眯眯地迎在门口,梅传安直直地站在房后,说出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怪话,然后念出了咒语。
慕行秋醒悟过来,原来改变他命运的不是魔种生道根,而是梅传安说出的那五个字,没有这句咒语,他会是一名平凡的道士,或者更普通一些,连内丹都没有。咒语改变了一切,他也被一道来自遥远过去的法术裹挟进去,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咒语慕行秋马上想到的是芳芳,然后他发现结局并不会更好,平凡的他会在乱世的任何一个阶段死去,老祖峰、断流城、乱荆山……到处都可能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重担压在他身上,道统或许有这个能力,但是缺乏意愿,其他人类与妖族有着强烈的意愿,却没有相应的能力。
唯有他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
慕行秋收回幻术,梅婆婆已经闭上双眼,脸上隐约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她说自己没脸再见大家,因为你说得对,幻境终归挡不住魔族的进攻。”元骑鲸说。
“嗯,我必须去除你们的一段记忆。”
“关于咒语的吗?快把它去除吧,我永远也不想再跟它发生任何联系,其他妖族与人类也一样,不用征求他们的意见。”
慕行秋笑了笑,开始施展幻术,去除星山岛上所有人类与妖族脑海中的咒语,幻月说得没错,真幻是项残忍的法术,不该在世间留存。
一万多段记忆被去除的同时,一段新的记忆突然出现在慕行秋脑海中,他想起自己被置换出止步邦的经过了。
他与左流英、龙魔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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