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饱经沧桑的树皮,看样子被火烧过、被水浸过、被刀砍过、被鸟兽抓挠过,它还能保持完整,实在令人惊讶。
慕行秋就有点惊讶,因为除了伤痕累累,他在这块树皮上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文字、图案或近似于这两者的东西。
铁先生将拐杖交给雷驰,一手托着老旧树皮,一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然后语调缓慢地说:“道火……不熄,我神……不出,燃火者……即是……灭火者,救神……即是自救,神掌天地,神造阴阳,神生万物……”
“神?”慕行秋打断陶醉在信仰之中的铁先生。
 ±wan±shu±ba,√anshub±a.;“就是古神,慕道士以为这里的古神教从何而来?我们就是古神教的来源!”
“古神教已经存在很久了。”慕行秋记得很清楚,古神教在魔族时代就已诞生,十几万年间时盛时衰,最近一次兴盛则是由异史君传播的。
铁先生摇头,“也失传很久了,是我们这些种树者在辛苦耕耘时一点一滴地领悟古神的教义,重新创造了古神教,更直接、更纯粹,因为我们就在古神身边。”
铁先生指着离村子不远的三层树林,瞎掉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
透过树木的空隙,慕行秋能看到里面的成片火焰,岛上比对面的陆地要热得多,王宫还是暮春,这里却是盛夏,但那些火看上去很温和,像是已经烧透无需再添加木柴的篝火,失去最初的凌厉之势,却能燃烧很久。
异史君多次进出止步邦,没准就是从这里得到古神教教义的,慕行秋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抱歉,我真不是来灭火的。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本事,照我猜想,不管火里困住的是什么神,都不需要我的帮助。”
道士不信鬼神,慕行秋的话里忍不住稍稍带了一点讥讽,心想所谓的神大概是一些远古的强者,就像外面的凡人通常将道士当作神仙一样。
铁先生双手托着树皮,递给慕行秋,“读一下上面的字。”
“我不懂这种文字。”事实上,慕行秋什么也没看到。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铁先生很执着。
慕行秋接过树皮。用肉眼观察、用天目透视,还是看到任何文字。
“得用手摸。”雷惊在一边小声提醒,手里还握着一杆染血的黑木长枪。
慕行秋的手指在树皮上面轻轻抚过,初时并无异常,突然手指感到一丝灼热,跟刚才握住枪柄时的感觉很像,可是灼热一闪而过,并未留在指尖,树皮也没有因此变红。
慕行秋将手指慢慢回移。又一次感到灼热。
“追随古神的力量。”铁先生是个盲人,却总能在准确的时机开口。
慕行秋很快就明白过来,树皮上的灼热感是一道道笔划,顺着摸下去。能够拼出一个个字,奇怪的是,他摸出第一个字却跟铁先生刚才念的那段话全然不同。
“永……远……别……认输。”
慕行秋脸色骤变,将树皮扔还给铁先生。没再摸索下去。
永远别认输,对雷惊、雷驰等村民来说,这句话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对慕行秋来说,这却是芳芳留给他的最重要一句话。
铁先生将树皮抱在怀内,“你还不相信古神吗?”
“我更相信这是异史君。”慕行秋冷冷地扫视,村民几乎都出来了,百余人,一多半是男子,女子只有二十来名,手里都牵着、抱着孩子,除了铁先生,老人极少,符合南镜大臣期望的完美比例。
慕行秋找不到异史君存在的迹象,缓和语气对全体村民说:“你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可我不是来实现什么预言的,也不是你们的救星。”
他指着呵呵笑个不停的沈大,“我是来寻找野林镇亲人的,如果有人能提供线索,我感激不尽。”他停顿片刻,“如果你们想要反抗,想要自救,我愿意帮忙。”
雷惊和一些村民高兴地齐声欢呼,沈大甚至嗥嗥地叫唤起来。
铁先生身边的雷驰却不满意,“你打算帮到什么程度呢?”
“给你们自由,不再当奴隶。”
“可我们还是得种树?”
“如果种树是必要的,那就得有人来做,但我现在还没有得出结论。”在岛上待得越久,慕行秋的疑惑越多。
雷驰还想再说话,铁先生阻止了他,“古神要你用无差别之心看待世界,想想你当初成为雷部众的经历,此时为何要苛求一名刚刚来到岛上的道士呢?”
雷驰向慕行秋躬身致歉,退到铁先生身后。
铁先生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只三寸高的木制三首神像,“去通知所有村庄,魔奴自由了,去告诉那些普通百姓,古神在倾听岛上的声音。”
雷惊恭恭敬敬地接过神像,召唤十几名同伴,骑上止步邦士兵留下的马匹,分赴各处传达铁先生的话。
沈大也要跟着去,被慕行秋拉了回来。
慕行秋心里迅速制定了一个计划,对岸的王宫里必然还藏着换魂者,只要他对魔像感兴趣,敢于靠近,就会落入陷阱,到时候火树王就只能向他这个外来的道士求助。
慕行秋更希望用谈判而不是战争为魔奴争取地位。他感到纳闷的是,异史君跑哪去了?为什么一直不肯现身?明明早就知道魔侵人类在远荒半岛,为什么当初只交出一点记忆?
身后传来野狗似的狂叫,西镜大臣终于醒来了,对周围的情况茫然不解,直到看见十多具士兵尸体,还有倾村而出的魔奴,他恐惧地叫起来。
慕行秋带头,村民一下子全围上去,一些人手里还握着士兵遗留的兵器,西镜大臣更惊恐了,原地转了两圈,“疯子,你们希望烈王氤氲上岸吗?问问你们的老家伙。上一次闹事你们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慕行秋走到胖大臣面前,他施展不出幻术,可是凭着刚才的拳法和此刻眼中的冷酷,足以令西镜大臣浑身颤抖。
“训练魔奴的地方在哪?”
“什、什么?”
“龙宾会从外面送来的魔侵者,训练他们、去除他们记忆的地方在哪?”
“在北岸。”
“带我去。”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那又怎样?”
“烈王氤氲会上岸,你会死,帮助你的这些魔奴都会死。”西镜大臣剧烈地抖了一下,他也可能会死,这是火树王对他没能迅速完成任务的惩罚,“而且北岸是封死的。从岛上过不去,必须乘船从海上绕行……”
慕行秋向海上望去,烈王氤氲已经变成厚厚一层,天目只能勉强穿透,西镜大臣说的应该是实话,魔奴对训练地一无所知,证明从岛上的确没办法去北岸。
这是待会与火树王谈判的另一项重要内容。
“召集岛上的魔奴与百姓要多久?”慕行秋问。
“天黑之前大部分都会赶到。”铁先生说,苍老的脸上闪耀着光辉。
“将这位大人关起来,但是请不要伤害他。然后跟我说说烈王氤氲。”
几名村民将西镜大臣推进村里,没有伤害他,但是下手都很重,西镜大臣开始很不情愿。没多久就老实了。
铁先生转身面朝大海,他好像凭气味和风向就能判断出方位,“烈王氤氲是火树王的另一支军队,比岛上骑马带刀的士兵更无情更残忍。是唯一能在岛上横行的法术。它们从海水中积聚力量,天黑之后就能登岸,分成一缕缕、一丝丝。无孔不入,沾到者身体溃烂,痛苦不堪,会被折磨到死,侥幸不死者,也会留下一辈子去不掉的伤痕。”
村民们无不咬牙切齿,许多人身上都有烈王氤氲留下的伤痕。
“岛上的士兵和百姓怎么办?”
“他们聚在一起,烈王氤氲会绕过他们,只攻击魔奴,偶尔也有流落在外的百姓被误伤。”
“有什么办法挡住烈王氤氲吗?”慕行秋得在谈判之外现准备另一套方案。
铁先生寻思了一会,“对岸的火树王控制着烈王氤氲,在这边没办法阻挡,除非进入火树林,可是那样一来又会被里面的道火杀死。”
“种树者也受不了火焰吗?”
“我们只种外围的绿树,火树自己会向里面移动,每五年一轮。进入中间一层褐林的人,顶多能活三个时辰,进入里层黑林者,坚持不过一个时辰。”铁先生叹了口气,“止步邦的黑木与褐林都是魔奴冒着生命危险砍伐出来的,为了这块树皮,我被烤瞎了眼睛。”
树皮是黑色的,来自最里层的林地。
慕行秋心里大致有数了,将所有村民都带到了码头,受到召唤赶来的魔奴与百姓也都陆续聚到码头,在这里慕行秋能隐约看到对岸的王宫。
天色渐暗,岛上的魔奴大部分都赶到了,将近三千,普通百姓有一千多,其他百姓仍然忠于火树王,与士兵们躲在南岛。
岛中间的火焰这时发生了一些变化,像是折射光芒的水晶,瑰丽奇伟,对于久居岛上者来说,这却是最普通不过的景象。
慕行秋在岛民中间走了一圈,没有再发现熟悉的相貌,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烈王氤氲上岸了,就跟铁先生描述得一样,登陆之后化成丝丝缕缕,缓慢平稳地推进、合围,看似没有半点危险,魔奴与百姓们却都吓得步步后退,只有慕行秋一直站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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