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呼声不断,羽王伐东并不急于处决道士,他有自己的主意,原地缓缓转了一圈,猛然展开宽大的银色翅膀,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整座营地霎时安静下来。
“六年!”伐东收拢双翅,大声说话,每句结束之后都要稍做停顿,好让众妖听得更清楚一些,“巨妖王兴起整整六年,从人类手中夺回一大片故土,令千千万万妖族摆脱被道士和符箓师追杀的命运。可是我听到一些传言,传言说巨妖王在一座小城被人类击败,还说巨妖王身负重伤从此一蹶不振。今天我要告诉你们,那都是谎言,巨妖王战无不胜,他说进攻的时候无往不利,他说停止的时候是在积蓄力量。瞧这十名人类,他们是道士,却成为巨妖王的阶下囚。谁还能说道士不可击败?他们被击败了,就在这里!”
妖兵的欢呼声再次响起,更加卖力,唾沫星子疾风劲雨一般扫过全营,欧阳槊要是早得到这种东西,也就用不着“七星精华”了。
辛幼陶跟着张嘴,对妖兵模仿得很像,不受注意的时候向慕行秋投去一个目光,意思是说这个家伙真能吹牛,羽王伐东亲身经历了断流城之战,十多万妖兵化为灰烬,他是极少数幸存者之一,居然公开否认战败的事实。
不过正是因为妖兵大多战死,无法反驳伐东的谎言,至于人类的说法根本传不到妖族地盘,少数投靠妖族的散修,只要脑筋正常谁也不会提起断流城之战。
一片欢呼声中却偏偏有一丝杂音,开始还不明显,慢慢地却如恼人的发丝一般钻进每只耳朵里。欢呼渐弱,杂音却更加清晰,那是一个人在笑,大笑。充满了鄙视。
伐东转向一名俘虏,冷冷地问:“你笑什么?”
万第山道士杨纯收起笑容,“我笑你大言不惭,却不敢提起断流城的名字,我笑妖魔愚昧无知,却偏要离开群妖之地来此送死。”他看向面前的妖兵,抬高了声音,“让我告诉你们真相吧,狼妖漆无上是在断流城被打败的,险些全军覆灭。那座城今天依然耸立,是漆无上的伤心之地、败亡之地。”
“说谎!”那只高大的守门熊妖正好站在杨纯对面,怒声喝斥。
杨纯站在高处看着熊妖,“有谁不相信我的话,就当面向漆无上提起慕行秋和左流英的名字,然后问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纯净之光’,哦,对了,你们叫它‘灭魔之灾’。”
芳芳以碎丹之术击败妖族大军。妖族大都没听说详情,甚至不知道庞山道士秦凌霜的名字,可他们都知道“灭魔之灾”,这是一个含混不清的传说。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不清不楚,它好像这几年才流传开来,又好像存在了数万年,可其中蕴含的恐怖与杀戮却丝毫未减。在讲述者一遍又一遍的渲染之下,成为一代妖族的记忆。
熊妖有些迷惑,目光转向了伐东。这种时候他更相信羽王,其他妖兵也是如此。
慕行秋大受触动,“纯净之光”四个字一下子将他送回了六年前的断流城战场,已被他妥善安置的记忆突然全冒了出来,双拳不由自主握了起来,向前迈出一步。
一只手拽住了他,丰东晨盯着他,严厉的目光中带着命令与请求、决绝与犹豫,他在向慕行秋说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只是不能开口。
慕行秋明白了,丰东晨不能眼看着万第山道士受辱,他要现身救人,可他没有多少把握,所以要求慕行秋等人继续隐藏身份。慕行秋犹豫片刻,轻轻点头,他不能阻止万第山星落道士的行动,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任务。
没人注意到这两人的目光对视,所有妖兵都在看着伐东,等他的解释。羽王冷笑一声,“这些俘虏是要送给巨妖王的,所以暂时不能杀死,可他们既然喜欢说谎,那就让他们吸一点能说真话的东西。”
道士们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妖兵却半知半解,对习以为常的东西他们反而不知其用处,只是从羽王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残忍,于是又欢呼起来,将这当成最好的驳斥。
伐东仍不着急,围着俘虏绕了一圈,最后停在牙山道士廖化元面前,他从这名人类身上嗅到了恐慌,“道士吸入太多不洁之气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廖化元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道士总是自称有一颗纯净的心和一枚纯净的内丹,说是纯净不如说是脆弱,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呼吸的气息,你们却怕得要命,避之惟恐不及。你没见过完全被不洁之气完全笼罩的道士吧,今天你将大开眼界。”
“道火不熄,斩妖除魔,道火不熄,斩妖除魔……”廖化元抬头望向天空,喃喃自语。
道士没有被吓住,伐东略感无趣,伸出右臂,手里握着一只拳头大的眼珠,从前显然是某只大妖的妖丹。
廖化元拒绝与妖丹对视,只是不停地念叨那八个字。
伐东却没有对他施展妖术,手臂一转,眼珠指向了旁边的万第山道士杨纯,“你们的法器都已经被夺走,可我知道,你们身上至少还藏着一件护身法器,为的是挡住不洁之气。”
伐东手中的妖眼发出一束淡绿色的光芒,微微闪烁,从目标头顶的发髻开始往下照射。杨纯露出痛苦之色,双唇紧闭,以仅存的一点力量对抗强大的妖术。
绿光照到口喉之间,伐东突然停下,脸上浮现出微笑,“嘴里,你将护身法器藏在了嘴里。我命令你把它吐出来!”
绿光骤盛,杨纯头颅扬起,脸上、脖子上青筋毕露,可他仍然不肯张嘴。
围观的妖兵们从这副痛苦的表情上获得了兴奋,先是几名妖魔的零散声音,很快就变成一大群妖魔的合声:“吐出来,吐出来……”
辛幼陶连张嘴模仿都做不到了,他也将护身法器含在了舌头下面。因此对杨纯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他看向同伴,发现慕行秋和申己也都没有开口附和,只有欧阳槊从众敷衍,奇怪的是,丰东晨不见了。
杨纯的头颅后仰得几乎就要折断,可他仍然拒绝张嘴,伐东慢慢增强妖力,知道这名道士抗不了多久,他尽可以充分享受折磨的过程。
羽王的脸色突然一变,转身望向营地门口。就在同一时刻,一件东西飞过妖兵头顶,砸向圆木顶端的狼旗。
巨妖王的旗帜应声而落,那东西却留在圆木顶端,赫然正是营地门口的独角妖头。
妖兵惊呼的声音未落,十几条火线冲进营地,在妖群中纵横驰骋,如砍瓜切菜一般将躲避不及的妖兵斩为两截。
伐东大怒,双翅挡在身前。冲进妖群中迎战火线,银色翅膀就是他的妖丹,坚硬无比,这些年来经过频繁强化。已能阻挡高等道士的法术。
火线劈在翅膀上发出金属般的刺耳响声,除了几片飞起的白羽,没有造成丝毫损伤,反而在频繁的撞击中耗光了法术。一条接一条地消失。
伐东再次展开双翅,挡住了最后两条火线,满面怒容。在混乱的军营里四处寻找施法者的踪影,眼中只见跑来跑去的妖兵,不见道士的身影,他猛然警醒,转身看向一开始被抛进来的独角妖头。
妖头不见了,圆木顶端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年老的道士,左手握着铁尺,右手捏着法诀,正在对脚下的圆木和铁链施法。
丰东晨要救人,但是不想让慕行秋等人暴露,因此悄悄离开营地,恢复道士的装扮之后才从外面闯进来,他绝不希望自己的妖魔扮相被其他道士看到。
伐东尖啸一声,吐出一团妖火,与此同时纵身飞起,手中妖丹幻化成一柄六七尺的长剑,狠狠劈向道士。
丰东晨举起铁尺,火红的末端发出一大团光,挡住了妖火和随后而至的长剑,他脚下的圆木正在粉碎,铁链也在熔化,十名道士身上的妖术绳索寸寸断裂,四周的飞妖扑打着翅膀,却无法靠近。
“丰道友!”被俘的道士认出了这位及时赶到的救兵。
“逃,越远越好!”丰东晨大声下令,羽王伐东没有他原本预料得那么厉害,可他知道十名道士被俘必有原因,此地绝不可久留。
地面的道士们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法器,只能纯以法力飞行,牙山道士廖化元第一个飞起,其他道士紧随其后,只有杨纯留下来,向伐东发出一记五行之水法术,他不能让自家的星落道士孤军奋战。
羽王双翅伸展,长剑不停劈砍,丰东晨浮在半空中,以铁尺格挡攻势,右手捏法诀,准备发起致命一击,杨纯站在地上,一连串的冰刺击向目标,另外九名道士刚刚飞起,尚未离开营地,众多妖兵向空中投掷兵器,飞妖扑上去围捕……
一切事情都在瞬间发生,仿佛一幅凝固的画面,慕行秋将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发现继续隐藏身份是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他的心再一次激动起来,在他身边,申己已经忍不住了,右手捏道火诀,即将召出法器参加战斗。
转眼之间,一切又都结束了,妖兵没发现道士的闯入,道士们也没注意到高空中的敌人。
一大片妖云降低至百余丈,接连向地面发射出数十团不洁之气,爆炸力惊人,击出一个又一个大坑,连妖兵也不能幸免。
道士们能够抵抗爆炸的力量,可他们身上藏着的法器只能隔绝普通密度的不洁之气,面对浓重的浊气却无能为力,即使屏住呼吸,不洁之气还是执着地从鼻孔钻进去。
飞在空中的道士纷纷坠落,丰东晨是最后一个掉下来的,嘴里大喊:“道火不熄!终将重燃!”
他这话是说给三名还没有暴露身份的道士听的,劝告他们继续隐藏,即使其中两人已经退出道统,在这种时候仍是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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