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咔嗒……
山峰上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个怪异的声音,循声望向霜魂剑上方。深蓝色的幼魔第一次现身,似乎还有些羞涩,有些犹豫不决,忽隐忽现,像是一团风中的蓝光。
就连慕行秋也失去了独有的能力,跟别人一样,只能看到闪烁不定的幼魔,可他仍然能感受到幼魔的幻术,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强了,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芳芳的魂魄正激发出数倍于平时的魂魄之力,装有神魂的司命鼎渐渐向它倾斜。
道士们见多识广,杜防风的银发情丝没有让他们感到意外,宁七卫的水晶龙和风如晦的清烟,更不会让他们感到惊讶,可蓝色幼魔的出现,却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慕行秋想起左流英对他说过,幼魔还是真幻的初级阶段,它会慢慢成熟,可它今天成熟得似乎太快了些,左流英的妻子直到最后也没有人能看见、听见,幼魔却同时显露了形体与声音。
兰冰壶不由自主向前走出几步,从马车跳到了地面上,她至少五十年没踩过泥土和野草,这都是她平时厌恶的肮脏之物,现在她却毫不在意,“这就是真幻吗?左流英幻想出来的妻子也是这个模样吗?哈哈,它有什么本事?”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这世上唯一对真幻有过深入研究的人是左流英。
“它可真小,还挺丑。”秃子忘记了发射红光,呆呆地看着幼魔,“我这么说,它不会生气吧?”
远处的宁七卫眼睛一亮,虽然没说什么,却增加了法力,透明的水晶龙体内不停地流动着颜色各异的五行属性。在普通道士眼里这只是一条龙,其实是一道又一道法术聚集而成,时刻都在发生变化。
风如晦扭头看了一眼,她是唯一没有对幼魔显出特别神情的人,右手食指轻轻向上优雅地一挑,浮在空中的司命鼎恢复了原位。
她的兴趣还在宁七卫身上,“我很好奇,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还是见到左流英之会才被说服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投靠你。”宁七卫冷淡地说,身为道士与宗师。他一点也不喜欢伪装,“我只是想保住五行科弟子,因为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度过情劫,你找我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司命鼎,我的一个‘不’字,不仅会让我死在你手里或者成为傀儡,还会连累上百名五行科弟子。”
“跟陆宗师说得一样。”风如晦一点也不生气,脸上的小小失望就像是贵女刺绣时弄错颜色的沮丧。“可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我已度过情劫。你以为我留着你的性命是念旧情吗?不,我只想看着你欺骗我,我想知道我会不会因此有所感觉。”
风如晦微笑着。想了一会,沾在身上的银丝开始片片跌落,触地即化,她摇摇头。“没有,我没有任何感觉。你可以再试一次,看我是不是会因为你而痛苦。几十年来。我一直在痛苦的池子里打滚,突然站起身上岸,还有点怀念那种感觉了。”
宁七卫曾因一点愧疚而关心风如晦的去向,但他是真正度劫了,心中再无欲念,他甚至没结过道缘,因为他根本不再需要,“风如晦,你还没有看清真相吗?你的状态不是已经度劫——你被司命鼎控制了。”
风如晦脸上仍然含笑,但她没有开口反驳,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司命鼎再次慢慢倾斜,而霜魂剑上的深蓝色幼魔越来越清晰。
“司命鼎是道统九大至宝之一,不可能轻易被境界不足的道士完全控制。”宁七卫第一次见识风如晦展现实力时就已明白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虚与委蛇,谨慎地隐藏心中的真实想法,“境界不同,从法器当中激发的力量也不同,这是无法改变的规则。”
“我有神魂,天下独一无二的神魂。”风如晦淡淡地说。
“没错,神魂让你能够完全控制司命鼎,可是反过来司命鼎也通过神魂控制了你,你才是星落境界,抵挡不住司命鼎的力量。仔细想一想吧,你根本没有度劫,你只是失去了心,正在变成法器的一部分,你的无动于衷、冷酷无情,其实都不是道士的心境。”
风如晦寻思了一会,将目光转向了兰冰壶,她有些迷茫,需要外人的帮助与指点。
兰冰壶正入神地盯着幼魔,好一会才发现风如晦的目光,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虽然没有仔细听,但她只需一想就知道宁七卫与风如晦刚才的对话内容。
“我从前是阴阳科道士,不懂道士之心。”兰冰壶在凡世生活了四百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装糊涂,“如果你需要预言之火观照自身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
风如晦转向宁七卫,左手的法力加强,在清烟的吞噬下,水晶龙节节败退,“如果我被司命鼎控制了,你也得跟我一块被控制。”
此言一出,她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呆立当场,水晶龙得以再次稳住阵脚。
兰冰壶的目光扫来扫去,就在风如晦身边,幼魔已经不再闪烁,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两只小手紧紧握住剑柄末端,数尺之遥的司命鼎倾斜过半,风如晦却一无所觉。
是继续装糊涂,还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对兰冰壶来说,这是一个需要马上做出决定的选择。
司命鼎已经控制了风如晦,这一点确凿无疑,兰冰壶拿不准的是,司命鼎到底要倾斜到什么程度才会引起风如晦的注意。
“风如晦,男人可不像法器那么有前途。”兰冰壶还是决定帮助风如晦,到目前为止,两人有着共同的目标——左流英。
风如晦转身,看到了倾斜的司命鼎,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脸上渐渐浮现高深莫测的微笑,似乎正在与司命鼎进行无声的交流。
慕行秋觉得自己和幼魔就要成功了,只要司命鼎倾倒在水平线上。就能召出神魂,再要一点时间,他想,只要一点。
宁七卫也清楚这一点,他在碧林里和左流英交谈的时候,已经通过法术暗中沟通,对左流英的计划,他虽然也不知道全部,却是了解最多的人。
只要召出神魂,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感谢你的所作所为。我终于不用再对你心存愧疚。”宁七卫冷冷地说,要将风如晦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我以为你是一名合格的道士,当初才愿意与你结凡缘,没想到你连最简单的道士之心都没有。”
风如晦仍然痴痴地看着缓缓倾斜的司命鼎,好像它才是自己的恋人,脸上的笑容仿佛月光照耀的竹影,“什么是道士之心?心如湖面,倒映七情六欲而不为所动。那就是道士之心吗?干嘛要这么复杂,干脆没有心不就得了?再怎么说也是绝情!你感谢我,我也要感谢你,不是因为你的抛弃。我不会漫游天下寻找神魂,因为我的修行永远也赶不上你,只能另寻蹊径。我找到了,就在庞山的选徒之地。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别说什么心存愧疚,要是知道神魂就在野林镇,你会放过我吗?”
“不会。”宁七卫实话实说。“我以为你的一切计划都已失败,在野林镇,你的确胜我一筹。”停顿片刻他又问:“你为什么早没有带走神魂?”
“为什么?”风如晦也茫然自问,“因为我当时还是道士,我还有心,我想等芳芳长大一些,将她完整无缺地带回乱荆山,可是魔种来了,龙宾会来了,庞山道士也来了,我只好双管齐下,结果芳芳被你带走了。”
“你已经打败我了。”宁七卫的水晶龙还在勉力支撑,但是已经退到他身前五尺,“彻底打败我了,九位宗师当中,只有我向你低过头,就连陆折冲,她到死也以为自己还能命令你,我的弟子也有八个死在了乱荆山。不管事后如何解释,这都是我一生中无法消除的污点。当初我为了宗师的地位与声名而提前结束凡缘,现在这两者我都失去了。我会放弃宗师之位,成为道统历史上为时最短的宗师。”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在向你复仇?”风如晦转过头来,又一次看着宁七卫,没有挽救司命鼎。
“我以为复仇是你做这一切的原因。”
风如晦发出一声叹息,“你从来就不了解我的真实想法,复仇是多么渺小的事情啊,我喜欢有前途的道士,因为我自己也要前途,力量就是前途。你的地位与名声在纯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你说得没错,司命鼎控制我了,或者说,我爱上司命鼎了,就像我当初爱上你一样,它就是道统的前途,而你一无所有,你就跟……几十年前的杜防风一样,是我在一个无聊的夜晚遇见的无聊之人。”
风如晦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衣服上的银丝全都消失,她扭头看向司命鼎,要将它扶正,要释放它的强大力量。
慕行秋心中一惊,他还差最后一点时间,风如晦一旦出手,就将功亏一篑。
秃子早已放弃射出红光,这时扑到司命鼎前方,发髻散开,用头发形成一张网,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他就是想为小秋哥争取到哪怕是一丁点的时间。
他的力量太弱了,即使头上有魔心、嘴里有内丹,在风如晦面前,他还是太弱了。
必须有更强者才行。
水晶龙消失,宁七卫施展瞬移之术,挡在了头颅前面,与风如晦几乎面对面,就像几十年以前一个盛夏的黄昏,当他还只是吞烟道士的时候,就这样微微低头,凝视自己心爱的人。
而这一刻,两人心中都没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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