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董家就已经忙活起来了,天还没亮,便有一群妇人开始帮着董酉梳妆了。这婚礼前的梳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开脸”。所谓“开脸”,其实是就是用棉纱线拔除脸上的汗毛之类。这个过程,意味着女子从此之后要作妇人装扮了。
开脸的两个妇人都是董家找来的父母丈夫子女双全的有福气的全福女人,据说,用这样的女人来帮着新妇开脸,新妇就能沾上她们的好福气,将来也能这样宜其室家。两个妇人先将粉傅在董酉的脸上,然后便从梳妆匣子里拿出了双股的五彩棉线,在手上一绕,便将它绕成了一个三头的线节。然后那妇人将这线一头咬在嘴里,两只手一手拿着一头,再将棉线贴在董酉的脸上,扯开,合拢三次,将她脸上的汗毛和粉一起绞下来。旁边的妇人便唱起了开脸歌,道是:“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具体到底还唱了些什么,董酉心里慌乱,却也没太听清楚。
那两个妇人帮着董酉开了脸,又解开她的辫子,将她的头发向上盘起来,盘成发髻。一边盘,那个妇人好一边赞道:“小姐这头头发可真是好看!”这也是作妇人装扮的一部分了。然后又是各种头饰各种服装,慢慢的穿起来。而几乎每次换上以件妇人才用的服饰,都有一番仪式和歌祷。女人们梳妆原本就非常花时间,而结婚时候的盛装越发如此,董酉从卯时起来,一直忙碌到辰时七刻,才算是打扮好了。
这时候董酉的父亲董飏先和妻子陈氏也已经等在厅堂中了。又过了一阵子,听到有人来报告说,郑森他们的车队已经出发,往这边来了。董飏先便起身在主婚的陪同下,先去了自家的祠堂,向祖宗汇报了女儿出嫁的事情。接着便和陈氏一起出来,开了中门等在那里。不一会儿就听得那边传来了鼓乐的声音,接着就看到远远地看到车队过来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也都跟着跑。
车队渐渐地近了,陈氏赶忙睁大了眼睛盯着。说起来这个女婿,董飏先是见过的,但是陈氏却没见过,虽然董飏先对这个女婿很是满意,每每在闲谈的时候,将他夸得像是一朵花似的,但是没能亲眼看看,陈氏多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的。
这时候车队已经近了,陈氏已经可以看到那个穿着一身红袍,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了。那新郎官在距离府门前一射之地下了马,将缰绳递给跟在旁边的而一个人,便在傧相的带领下走了过来,一个家仆则提着大雁跟在后面。
等郑森下了马,陈氏才发现,郑森的个子倒真是高大,比起周围的几个人都高了差不多半个头。郑森上前来,先向等在那里的岳父母作揖行礼,陈氏也就跟着丈夫还礼,就看那郑森抬起头来,果然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晨星,唇如朱丹。顾盼之间,揖让之际,神采飞扬。便在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对女儿的担心却又放下了一点。
董飏先于郑森见礼完毕,便带着郑森从中门进了庭院,到了正厅之前。主婚人上了东边的台阶,郑森则上了西边的台阶,他对随从则将大雁放在了台阶下面。董飏先夫妇则在北边正中的台阶上面朝南边站定。郑森便向着董飏先夫妇道:“小子郑森,受命于父,以兹嘉礼恭听成命。”主婚见董飏先点了点头,便道:“某固愿从命。”然后做傧相的孔璋便喊道:“鞠躬。”郑森便鞠躬。孔璋又道:“再拜。”郑森便向着岳父母拜了两拜。孔璋又道:“平身。”郑森便站直了。孔璋就过来领着郑森出了庭院。便有董家的人来领着郑森先去吃饭等着。
董飏先和陈氏就在正堂坐下,董飏先的侧室则站在一边陪着。这时候,就有侍女和妇人将刚刚梳妆好了的董酉带了过来。让她在厅堂中站住了。这也是婚礼中一个重要的仪式,新娘的父母要在这里送别新娘,并对她做最后的教育,教导她为妇之道。
董酉站好了,便听得主婚人道:“拜!”她便跪下来,向着父母亲拜了四次。想起自此以后,虽然还有归宁,但能见到父母的日子就少了很多,再加上对突然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人生活的紧张,董酉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流满面。
董飏先见女儿拜了四拜便抽泣起来了,不觉自己眼睛也有点湿润了,不过他还是依照规矩道:“往之尔家,勿忘恭肃。”董酉低声应了。董飏先便又看看陈氏,陈氏此时已经在流眼泪了,见丈夫望过来,忙用手帕擦了一把眼泪道:“夙夜以思,无有违命。”董酉又低头应了。董飏先的侧室便也道:“无违尔父母之命。”董酉也应了。便又有两个妇人持这一方彩绣斑斓的大红百子盖头(上面绣着百子图,寓意多子多福)上来,与董酉盖上。便着人扶着她出门去。
这时候郑森也吃完了饭,又到门外等着。等了一会儿,便见两个侍女各自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从门口出来(这也是古时候黄昏亲迎的习俗的残余),又有两个侍女跟在后面,扶着一个满身盛装,盖着盖头的女子出来,岳父岳母也送了出来。郑森赶忙又行礼致敬。傧相孔璋则已经安排好了马车,仆人也已经打开了四轮马车的车门。两个侍女扶着董酉上了马车,在在马车上坐下,其中的一个便下去了,另一个则跟在董酉的身边。
董飏先和陈氏也出来,走到了马车跟前。董飏先便和郑森说着话儿;陈氏便到马车边上,拉着董酉的手,有絮絮叨叨的交代起董酉。其实她如今所说的话,这些天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但此时,她拉着女儿的手,流着眼泪,依旧说着。董酉也紧紧地抓着陈氏的手,不时的用带着哭调的声音应一声,虽然盖着盖头,看不到脸,但从她一耸一耸的肩膀上也可以看出她正在哭泣。
董飏先和郑森说了些话,又抬头看了看日头,便对妻子道:“时候不早了,女儿和女婿也该家去了。”
陈氏便又交代了董酉一句,然后便想要放开董酉的手,却不想董酉反过手来,将她的手紧紧拉住,哽咽着道:“娘我不让你走!”
“傻孩子,世上哪有出嫁的闺女带着娘的道理。”陈氏娇宠的道,“别说傻话了,松手,到时辰,该走了。”
董酉摇了摇头,只是不松手。
陈氏又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了。哎,又不是不能回来看我们了。好了,不要耽误了时辰。”一边说,还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董酉紧抓着她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那娘你要把我的那个房间给我留着。”董酉知道是该松手了,便带着哭腔回答说。
“好,给你留着。”陈氏道。
董酉轻轻地松开了手,陈氏退开了去。董酉觉得随着母亲的手的消失,她的心一下子空了。这时候又有仆人上来关上了马车的镶宝雕花的车门。董酉听着车门关上的声音,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郑森也向自己的岳父告别,然后上了马。他骑着马,依照习俗,绕着马车转了三圈,便拨转马头,向着码头的方向而去,马车也跟着向码头的方向过去了。
四轮马车碾过青石街道,在鞭炮声,鼓乐声中慢慢前行,不多时就到了码头边。马车在码头上停了下来,这时候郑森也下了马。一个仆人过来打开了马车门,又有几个仆妇上前去扶着董酉下了马车,董酉的丫鬟也跟着下了车,看到眼前的那条巨大的战舰,她不由得吓了一跳。郑森这时候已经将马匹交给仆人牵走了,他在前面领路,先从跳板上上了船。董酉也在几个仆妇的搀扶下上了船。
上得船来,仆妇们就扶着董酉进了她的舱室,扶她在床前坐下,然后就鞠躬出去了。只有她的丫鬟藕花还跟在她的身边。
“小姐,刚才你没看到,我的天呀,咱们坐的这船真是好大好大呀。大得,大得就跟……”藕花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形容的词语出来了。
藕花是自从小时候就跟着董酉的,她比董酉还要小几岁,如今也才刚刚豆蔻年华,很多时候还有不少的小孩子气。不过她毕竟是进士家的女儿的丫鬟,多多少少的还是跟着女主人读了一点书的,虽然比不上郑康成婢,但也不至于像这样描绘个东西都说不清楚。董酉知道这丫头只是看自己想着父母伤心,便故意扯出这些东西来,好转移自己的注意。
“这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来给我说说。”董酉道,刚刚的那阵子伤心已经过去了,而如今在这船上,周围除了藕花,就没有别的熟悉的人,董酉觉得自己格外的需要有个人能陪自己说话,所以虽然她其实对船只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兴趣,却依旧这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