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实很期待这个如自己当初一样,被所有人欺凌、背叛的人类,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一步一步,一次又一次,无法动用任何力量协助盛鸣瑶的苍破看到这个人类被人逼至绝境,又拼死抵抗。
毋庸置疑,盛鸣瑶心性足够坚韧,哪怕被欺凌至此,也从未产生过任何阴暗、或是灭世的想法,这令苍破倍感新奇。
唯有这次不同。
苍柏透过皆着匕首,窥见盛鸣瑶从空中坠落,像是被人剪去了羽翼的飞鸟,如此地眷恋着天空,不顾一切地奔向它,可又终究触碰不得。
不知此举到底触动了什么机关,竟令深渊中天道为之颤栗,就连之前他设下的的禁制都有了显而易见的巨大裂痕。
苍破轻而易举地从禁制之中逃脱,化作人形,在掩去了痕迹后,又分身看了眼坠落之中的盛鸣瑶。
——倘若现在无人帮助她,那么这个已经失去了两滴心头血的、不知疼痛的脆弱人类,注定会在时空裂缝中烟消云散,无人记起。
罢了,再帮她一次。
化为人形的苍破嘴角上扬,右手覆在了唯一完好的左眼上,而后忽然一声长啸,龙威之下,无数深渊内的生物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下一刻,一道黄金色的光芒如流星般飞逝,直直地冲着千里之外的盛鸣瑶而去,在触及到她心头的那一刻,陡然散做了点点金光,温柔地包裹住了盛鸣瑶的身体。
但凡金光所触及的部分,都逐渐湮灭在了空气中,盛鸣瑶就这样一点点地消散,又在苍破深渊外围的森林里旁重新凝起了形态。
……
盛鸣瑶醒了。
躺在地上的她先是茫然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身下是潮湿的泥土和一些算不得柔软的杂草,周围是被树荫遮盖着偶尔才泄露出几分缝隙的浅薄日光,鼻尖隐约能嗅到一丝草木的芬芳和泥土的腥气。
等一下,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擂台……入魔……惩戒堂……天道……灵戈山!
自己分明是当着玄宁的面从灵戈山巅一跃而下,如今为何会出现在一片树林里?
难道这就是灵戈山下的景色?自己并未死去,侥幸留下一命?
盛鸣瑶习惯性地伸手将脸侧的碎发别在了脑后,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纤长白皙,竟是半点也无之前的伤痕!
盛鸣瑶呆了一瞬,随后立即企图引气入体,运转灵力——
体内灵气空空如也,一朝回到解放前。
可与此相对的是,盛鸣瑶原本受损的经脉,如今竟是半点问题也没有,好似之前那些因魔气而遭受到的破损都被一键修复。
盛鸣瑶:???
顾不得欣喜若狂,盛鸣瑶瞥了眼身后不算太深的山洞,没有选择进去,而是靠着大树沉思了片刻。
——难道自己这是惹怒了天道,所以又双叒穿越了?
“……请问,那边有人吗?”
一道清澈中透露着些许惊慌的少年音传来,盛鸣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
少年的身上穿着上好的白色锦缎,被斑斑驳驳的阳光照耀着,依稀可见上面精细的金绣暗纹,衣摆处隐约看着像是个家族图腾的模样。
虽然这精致华贵的外袍显然受了不小的折磨,甚至衣袖都被树枝勾得虽碎成了一缕一缕,可也足以显示它原本的价值不菲。
若是常人,也许就会被这样华贵的衣服压制,可眼前的少年不是。
盛鸣瑶望向了神情略带窘迫茫然却仍面前维持镇定的少年,心中默默赞叹了一句俗话。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站在乱木丛中的少年五官精致到不可思议,皮肤比他的衣衫还要白皙,鼻梁挺拔,乌发红唇,甚至有几分男生女相的漂亮,却也不显得女气,只让人觉得龙章凤姿,举世无双。
其中,少年的眼睛尤其好看。
眼眸狭长上挑,瞧着有几分桃花眼的魅惑,可偏偏瞳孔颜色稍淡,琉璃珠似的干净,配上左眼下的泪痣,占尽风流。
不似玄宁那样如山巅雪的清冷,也与沈漓安那种翩翩世家公子的风雅不同,少年的身上更多是“贵气”,从那张精致昳丽的面孔上,盛鸣瑶依稀能看见往日繁华落下时,散在天边的余晖。
这样浓墨重彩的外貌与盛鸣瑶的长相风格有些类似,但不同于她的张扬到毫无收敛的艳,少年更像是一件精心雕琢后的完美藏品。
纵使修真界美人多如牛毛,长相俊秀的少年也同样不少,但眼前这位,以盛鸣瑶的审美标准来看,大概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
哪怕少年的双眸毫无神采,都无法掩盖他——
咦?
双目无神?
难道是个盲人?
这可真是奇怪了,若是一个盲人,怎么到了这片林子里?看他衣着不菲的模样,为何身边连一个侍从也无?难道是与家人走散了?
心中疑虑甚多,盛鸣瑶看着逐渐靠近的少年,试探着出声:“我在?”
“是有人在哪儿吗?”
少年的声音有着无法掩盖的喜悦,他转过身,匆忙地朝着盛鸣瑶的方向快走了几步,却没发现眼前就是一个盛满了积水的泥坑,盛鸣瑶眼见他一脚踏了进去,又被左侧树木伸出的枯枝划了脸,伤口渗出血珠,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应该是个真盲人。
不怪盛鸣瑶多心,实在是在这样带着些阴森的森林里出现这样漂亮精致又贵气异常的小少年,着实突兀。
“我在这里。”
盛鸣瑶起身走到少年的右前方,又将手伸到了他的左边,少年茫然了片刻,下意识伸出右手却抓了个空,一手落在了面前的荆棘丛上,顿时,白皙的皮肤上又多出了好几个血孔。
见此,盛鸣瑶心中到是对少年是个盲人这事更多信了几分,索性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将少年拉到了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小溪旁。
溪水潺潺,水面闪烁着珠光,偶尔还能听到鱼儿越出水面的‘扑通’声,午后灿烂的日光从头顶树木茂密枝叶的缝隙中钻出,斑斑驳驳地散落在了两人身上。
“我看你的模样,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吧?怎么沦落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与家人走散了?”
一开库,盛鸣瑶就故意摆出了老江湖的做派,就差没在嘴里叼根香烟了。
“我……我是南兴苍家的人。”
比起盛鸣瑶的潇洒不羁,矜贵的小少年就显得狼狈拘谨的多。
“父亲刚刚去世,出了些事……后来,我的大哥将我叫去书房,说是要送我去大荒宫修道,我同意了,可半路上遇见了劫匪……”
少年茫然地说道,清澈到不含丝毫杂质的眼瞳像是一潭死水,哪怕是这么悲惨的往事也不能勾起了他的波动。
真是瞎子啊。
“有忠仆庇佑,我侥幸从劫匪手中逃到了这里。至于眼睛,是因为之前在家中发生了些事,所以看不见了,现在倒也习惯……”
盛鸣瑶都不需要多问,这少年就快把自己的家底都抖落出来了。
看着少年漂亮到毫无瑕疵的脸,盛鸣瑶心中暗道可惜。
否则,假以时日,他必然也是个名动天下的少年郎。
“行了行了,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盛鸣瑶不愿总是提起别人的伤心事,故意岔开了话题,“我叫……你就叫我阿鸣就好了,我今天刚刚十九岁,你叫什么?”
说到自己只有十九岁时,盛鸣瑶半点也不心虚。
年龄不重要,年轻的心最重要嘛!
此刻的盛鸣瑶还未发现,在摆脱了一切束缚后,她比往常更加跳脱欢快,眉宇间掩不住的潇洒肆意,纵使容貌精致,有些阅历之人一看便知这女子绝非寻常闺秀。
少年一愣,循着声音望向了盛鸣瑶的脸,清脆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我叫苍柏,今天刚刚十七。”
“我……我能叫你阿鸣姐姐吗?”
“自然可以。”盛鸣瑶玩笑道,“苍柏弟弟。”
两人有略微闲谈了几句,在苍柏看不见的角度,盛鸣瑶的面容无法控制的扭曲了几秒。
衣着喜好:白衣。
身体残缺:眼盲。
家庭状况:有个可怕的哥哥。
名字:偏偏有个‘柏’字。
……
这样微妙的巧合,实在透露出了几分荒诞可笑。
“所以你是逃到这片森林里来的?”盛鸣瑶借着脚边的小溪洗去了手上的尘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就敢进来?”
这话说得很微妙,乍一听十分像是前辈在警告后来者,其实盛鸣瑶心中也没底。
万幸,面前的小少爷还真知道这是哪儿。
“我知道,这里是浮蒙之林,南边是哭魂海,距离苍破深渊很近,所以我往这边跑,他们才不敢来抓我。”
少年轻声说道,盛鸣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词汇,心里一紧。
——苍破深渊。
盛鸣瑶记得朝婉清正是跌落此处,所以再也没有了踪迹。
这也提醒了盛鸣瑶一些事,她借着此处地势高,转身扫了一圈附近的环境。
周围有几座小山丘,看上去并不高大,就连般若仙府最低峰的医宗的悦峰都比不过。不过看上去环境还不错,苍翠的山脉顺着一条线十分有规律地将这片森林与外界隔绝,想来越过山脉,应该就是苍破深渊了。
除此之外,并无异象。
鸟鸣山涧,溪水潺潺,褪去了冬日的凝重苍白后,万物复苏的迹象实在令人沉醉。
不过,现在起了风,天空又有乌云低压,晚间也许会有一场春雨也说不定。
“春天到了啊……”盛鸣瑶喃喃自语,看着飘落在掌心的阳光,粲然一笑,扭头对着苍柏道,“或许晚间会有一场雨,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要先找个地方休息才好。”
其实盛鸣瑶早已确定好了目标,此时也不过是通知了一下身旁的少年:“我之前看到了一个很浅的小山洞,大概是没有人的,我打算去里面避一避,你要一起吗?”
不管这小少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在这人迹罕至的森林里,有个活人陪伴总是好的。
站在小溪旁的少年闻言立刻点头,声音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若是阿鸣姐姐不嫌弃,我自然是想和阿鸣姐姐一起的。”
既然如此定下了,盛鸣瑶伸出手,扣住了苍柏的手腕,牵着他进入了那个小山洞中。
不过是几十米的路,走得磕磕绊绊,有一次还亏得苍柏反应快,否则恐怕要连带着盛鸣瑶差点摔一跤。
幸而,两人终于到了山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