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打算抢救一下自己,还是直接放弃了?
不等盛鸣瑶想个明白,就再次陷入了与魔气抗衡。
……
……
“但求掌门宽宏,饶我徒盛鸣瑶一命!”
往日里威严庄重的正殿现在只有三人,显得空荡荡的,又莫名添上了几分荒芜孤寂的味道。
丁芷兰已经被这事的发展惊掉了下巴,处于一种完全失语的状态。
清冷出尘如谪仙人的玄宁居然会……下跪?为了一个徒弟下跪?!
丁芷兰犹记得曾经他们的师父广任还在世时,玄宁就已显露出了几分与众不同。
年轻气盛的玄宁曾与广任论道,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向来对弟子脾气宽和的广任暴跳如雷,罚玄宁在思过崖面壁思过了半年,甚至剥夺了玄宁参与当时各大宗门一甲子举行一次的论道的资格。
饶是如此,玄宁也不肯低头,别说下跪祈求了,就连一句软话都不愿开口。
如今这个跪在地上,满身落寞的人,真的是她高傲不羁的师兄吗?
当山巅之雪忽然飘落到了尘埃,又被溅起的淤泥污染了雪色,从来自由自在的泠泠月光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带上了枷锁——
这一切所带来的震撼,远比一场普通的雪、一夜寻常的月光大得多!
到底是相随相伴近千年的师兄,丁芷兰不忍见他如此,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常云。
若论起震撼,常云所受到的撼动并不小于丁芷兰,只是这些年当惯了掌门,常云早已习惯了收敛心绪。
所有情绪先放一边,常云没将玄宁叫起,而是质问:“若我将盛鸣瑶放出,如何向宗门诸人交代?”
玄宁跪在大殿中央,明亮的烛火也照不清他眸中的神色,那一袭白衣落雪似得散在地上,孤零零的模样无端让人觉得心头泛起苦涩。
“将游隼所为之事,告知天下。”
“荒谬!”常云想也不想地反驳,“难道要让天下人都开始揣测,我堂堂般若仙府的药宗长老与魔族有所勾结?!”
般若仙府一直是修仙界正派魁首,四百多年前经历妖族叛乱而不衰,反而愈加兴旺,引得无数小门小派主动投奔,盛极一时。
若是真将这事公之于众,门派声望受损事小,就怕惹得正道人心惶惶,引起北面的魔族伺机动乱,东方潜伏着的妖族虎视眈眈。
到时候若是闹大了,恐怕祸及凡尘,不知连累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要战便战。”
跪在地上的玄宁抬头,锋利的眼神里灼烧着刺目火光。
“他游隼敢坑害我徒至此,难道身为正道魁首的般若仙府,还要让我的徒弟用命来为你们染一块遮羞布吗!”
上首的常云被玄宁气得说不出话,颤抖的手指指着玄宁,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一旁的丁芷兰见两人言语犀利,谁也不让谁,只能叹了口气,开口劝道:“可盛师侄如今已堕入魔道……”
“这并非她的意愿!”
玄宁视线猛地转向了丁芷兰,眼中浓厚到化不开的悲恸让丁芷兰愣在原地。
一时间,殿内三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盛鸣瑶……不是主动入魔,而是被人构陷,误入歧途。”
跪在正殿中央的白衣仙人轻声呢喃,像是在宣泄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情绪。
说完这句话后,玄宁起身,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坐于上首的常云:“如若今日是盛鸣瑶为心魔所扰,擅自入魔,我定一言不发,当场了结她的性命。”
【与妖族为伍,弟子心甘情愿!】
“可这非她所愿!”
玄宁敛去了眼中晦暗,抬起头毫不退让地对上了常云的目光,忽而嘴角上扬,缓缓勾勒出了笑意。
很是凉薄,又带着些许嘲弄。
“那日,掌门与我在洞府品茶时,掌门亲口说过的话,如今都忘了吗?”
【你知道她让我想起谁了吗?】
【……我想起了萱儿。】
那日的话犹在耳,可当日悄悄拭泪的常云却像是不记得了。
无论是真是假,既然常云选择遗忘,那玄宁就帮他记起便是。
玄宁见常云听到这话后,蓦然愣在原地,嗤笑一声,眉目风流之间,依稀可辨出当年一剑斩落元婴修士的轻狂不羁。
“你说盛鸣瑶这个弟子很好,你说她让你想起了——”
“玄宁!”
常云低吼了一声,如同痛失幼崽的野兽般散发出了勃然怒意,骤然掀翻了上首的案桌,上面描绘着的防御符咒在触及地面时发出了嗡鸣。
一大截断裂的桌角直直地冲着玄宁飞来,玄宁立在原地没有动,也未曾给自己施加任何防护,任凭那桌角撞在了自己腰际,随后落于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师兄!!!”
丁芷兰见两人竟是闹得如此难堪,心中气急,直接从座席上飞身而出,拦在了玄宁身前,对着常云怒声道:“这事并非无可转圜,尚有回旋的余地!”
剑拔弩张的两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了丁芷兰的身上。
丁芷兰见此,没好气道:“还记得之前那朝婉清被苍破深渊带出来的妖物之气所困时,最后是如何处理的吗?”
被丁芷兰扫了一眼的玄宁微怔:“一滴修炼同功法之人的心头血。”
“正是如此。”
事已至此,丁芷兰忍不住心中暗骂自己多事,可嘴上只能将这法子说了出来。
“可惜我观此次盛师侄体内魔气太盛,恐怕一滴心头血实在不够。”
“除非……移神换体。”
简而言之,以命替命。
就看身为二人师尊的玄宁,如何抉择了。
第44章 为师亦然
丁芷兰话音落下后, 殿内寂静无声, 半天也没有一个人开口, 空气都在这一刻凝滞。
在这一刹那,玄宁想起了很多东西。
如今的盛鸣瑶、幼时的朝婉清, 还有……乐郁。
“……朝婉清不行。”
玄宁侧过脸,已经松散的鸦青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下了一缕,面色冷凝,像是莫名覆上了一层冰霜。
“我愿以身相替。”
丁芷兰斜睨了玄宁一眼,不由嗤笑道:“不愧是师徒,我看你和沈漓安那小子还真是一脉相承。”
“怎么?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明白?”
“必须是修炼同功法的人才能相替,当然,你若愿意废除一生功法, 再去修炼那《水莲引》倒也不是不可。”
说到这儿,丁芷兰耸了耸肩,“只是恐怕到时候, 你那小徒弟也已经入魔多时, 无药可医了。”
毕竟是医宗的宗主, 丁芷兰见惯了世间生死、人情冷暖, 因而在谈起这些时,也能做到丝毫不带个人情感。
站在她面前的玄宁忽然体悟到了那日沈漓安无比纠结反复的心情,他立在原地, 静默了片刻,才又问道:“若是仅凭自身意识,辅佐以旁人的引导, 是否有可能逼出魔气?”
这方法倒也不算新奇,很多人尝试过。
丁芷兰知玄宁心中仍是不愿让朝婉清牺牲,心下微叹,眉梢轻挑,平淡道:“这方法不是没人尝试过,可成功者,不足千分之一。你可知这是为何?”
“魔气,乃是集世间所有的妄念而生,更有贪、嗔、痴祸及身心。入魔者,心中的痴念会无限扩张,又会因求而不得,终堕魔道。”
“先不说魔气霸道非常,你那徒弟,如今也不过练气修为。”
隔壁长乐派不就是吗?那弟子都金丹后期修为了,在这种小门派中算得上是金凤凰了,可惜一着不慎入了魔,最后整个门派倾尽全力也没能救回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丁芷兰顿了顿,到底没把话说死。
纵使她心中对此不抱指望,可也不愿将玄宁的希望尽数掐灭。
毕竟玄宁之前可有“疯子”的名头,若真是在折了一个心合意的徒弟,万一真发疯有了心魔,反倒平添麻烦。
“若是师兄打算一试这个法子,那我便要先走一步,回去准备了。”
丁芷兰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数道:“蓝梧草、定天水竹、金苍柏……光是第一步用来阻碍魔气蔓延经脉时,就要废好多药材,恐怕得回去理一理才是。”
“劳烦。”
玄宁颔首,不知想起了什么,缓和了脸色:“若是有药难求,尽可告知于我。”
丁芷兰点点头,也不多言,瞟了眼一旁的常云。
听着两人的对话,常云虽沉着脸一言不发,可说到底也没反驳,丁芷兰心下明白,自己这位掌门师兄是有了决断,只是不方便让更多人知道,便通情达理地退了出去。
这样一来,殿内便只剩下了玄宁与常云二人。
“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常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玄宁,从上首的台阶走了下来,“还不去看看你那好徒弟?”
站在他身侧的玄宁不为所动,毫不避讳地直视常云的双眸:“我既选了第二种法子,那必然要将盛鸣瑶从惩戒堂中放出来。”
光凭朝婉清是乐郁留下的唯一血脉,玄宁就不可能以朝婉清来换命。
对于乐郁,玄宁出了怒其不争,心中未尝没有愧疚之意。
若不是自己疏于管教,若不是自己没能及时制止,若不是自己未曾发现乐郁的不对劲……其实很多事都能避免。
长久以来,玄宁一直将这些话压在心底,习惯性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愿轻易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他是愧疚的。
可玄宁的愧疚太过压抑,长久以来,大家都默认地忽视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
在第一次知道朝婉清的存在后,玄宁心中下了个决定,他要将这个小姑娘好好教养长大,绝不让她重走她父亲乐郁的老路。
玄宁将朝婉清视作了乐郁生命的延续,更视作了自己忏悔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