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大批车马的离开,靠近城门处的一棵高耸的大树上,黑色的披风微微飘扬,映出了披风主主人那比深渊还要阴暗的微笑。黑衣女子轻勾着嘴角低声道:“阿离,他们走了。”
声音微顿,她又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苏漓以为秦逸不入王都,本宫便不会醒过来,可他却没想到,早在暮瞳依和苏夜落入地宫,***蚀骨第一次起了共鸣的时候,本宫便醒过来了。”她侧目看着身后的黑衣男子,“你也没想到对么?否则,你那个时候便会杀了本宫和瞳儿去救苏夜,苏漓也就不会再如此为难如此痛苦。可惜,本宫醒过来了,你也敌不过本宫了。苏漓更不知道,你已经不是昔年威震九州的不败神话了呢。”
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映出了黑衣女子倾城绝艳的一张脸,以及黑衣男子形如槁枯般死寂的神情。正是瞳依和苏夜曾经在长生国皇陵见过的守墓人将离,和那个长眠不醒的长公主秦清。然而不同于瞳依所见到的那个圣洁高贵的女子,如今的秦清,眼底满是仇恨,脸上的微笑更是带着欲毁灭一切的疯狂褴。
岁月仿佛完全没有在秦清的脸上划过痕迹,使她看上去依然如同十几岁的妙龄少女。若是她与瞳依站在一起,定然会让人认为,此人亦是瞳依的双生姐妹,那完美的神韵比之青涩的叶静衣不知要美过多少分。
看着城门前孤坐在轮椅上的苏漓,秦清转头温柔的询问:“阿离,你说,萧晚晴的儿子,本宫要对付谁要留着谁呢?”
将离的眼底划过一丝锐光,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秦清眼睛一眯,脸上犹挂着天真美丽的笑容,纤指抵着唇角道:“苏漓将苏夜和儿子一起送走,显然是做好了与本宫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打算。百里澈一直带着秦逸那个笨蛋在王都附近徘徊,苏漓是想将秦逸诱入地宫,想趁他体内的连心蛊唤醒本宫的瞬间,让你和百里澈联手制住本宫,取出本宫的心头血去给瞳儿解毒么?呵呵……怎么办,苏漓不知道你修为大减,毕生的功力几乎都成了本宫的饵食。如今的九州大力,本宫才是天下第一,他和百里澈若是敢来到本宫面前,便只有死路一条!阿离……”
秦清自言自语了半天,却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脸上顿时划过了一丝委屈,她靠进将离的怀中柔声道:“你何时才愿意同本宫说话?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你真的已经对本宫厌恶如斯了么?本宫同你各退一步如何,只要你同本宫说话,本宫就让你去见苏漓一面可好?”
将离平时前方,对秦清的所言所行视若无睹,秦清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就变成了疯狂的激动,“阿离,我们跟着苏夜一起离开大雁好不好。苏漓越是想护着苏夜,本宫戏耍他是便越觉得有趣,苏漓日后也会更加的痛苦。萧晚晴还得我们反目成仇,苏漓又害得紫儿生死未卜,本宫岂可让他死得那么轻松?虽然瞳儿或许会伤心,但本宫以后定然会好好补偿她。等雁国尽灭,本宫便替她解了***蚀骨,让她忘记有关雁国的一切,然后连同紫儿对她的爱一起补偿给她。阿离,本宫一直都将紫儿视若己出,所以,紫儿不会恨我,瞳儿也不会恨我的对么。”
“她们不会恨你。”将离仿佛再也受不了秦清病态的低喃,眼底深处升起了一丝悲凉,却是冷硬如冰一般的开口道:“暮紫依已经死了,而暮瞳依,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你是谁。鲎”
秦清的瞳孔一缩,原本因听到将离的声音而升出了喜悦一瞬间全化为了愤恨,她一把揪住了将离的衣襟,美丽精致的面容因为仇恨而变得扭曲,但她望着眼前熟悉却冷硬的面容,神情又渐渐的柔和下来,低声道:“不在乎么……没错,在你的心底,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本宫。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把你在乎的一切——把萧晚晴珍重爱护渴望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让整个九州大陆都敲响丧钟,给苏漓和苏夜送葬!”
离开王都,苏夜等人便浩浩荡荡的朝正北方行进。
看着苏夜选择的方向,祁墨的心底顿时便一凉。
西凉国位于大雁的西北方,而北齐国则位于大雁的东北方。苏夜选择了北方,那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不是西凉便是北齐。难道,白子安答应了景元睿的条件,同意带着被认命为北齐使者的叶静衣一起去西凉,所以,景元睿便暗中说服了苏夜,暂时偏向了白子安么。
因为有使者离京,所以北方的官道便提早被封禁,以便车队畅通无阻的前行,苏夜本以为傍晚便可以抵达离王都最近的小镇,却没想到,他们刚离开王都两个时辰,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便布满了乌云。
狂风四起,天边亦传来隐隐的雷鸣,暗沉的空中银蛇乱舞,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瞳依望着这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忍不住侧头看了苏夜一眼。
如此诡异的天象变化,为啥她此刻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觉得苏小王爷的坑爹霉神潜质有复苏的迹象了。
苏夜抬手一挥,命令车队停下。流风立刻钻到苏夜的怀中,抓紧他的衣襟道:“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王叔,你快挡着点小爷,别等暴雨
倾盆淋坏了小爷的发型。”
苏夜毫不客气的抬手敲向流风的脑袋,然后拎着他翻身下马。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威虎营大将军苏衍一脸肃穆的来到苏夜身边,下马行礼道:“王爷,天气突变,恐怕是暴雨将至,可是要停下来扎营?”
看着苏衍恭敬的神情,瞳依禁不住扬起了柳眉。
她知道苏夜此番出行,特意钦点了威虎营随行,让威虎营的兵将来负责使团的安危,但朝中大臣都认为苏夜的这个决定简直是找死。虽说威虎营现在已经是苏夜的亲军,编制也有足足十万,但凭着他们渣渣一般的战斗力,若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不给苏夜添乱便属万幸,哪还有能力去保护使团。
然而此刻看到苏衍不同于以往的态度,瞳依勾唇一笑,暗道苏夜应该已经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将这十万大军给料理了一顿。即便他们此时还算不上精兵悍将,也不至于向以前一般毫无用处。
他将威虎营带走,是为了想隐藏实力,并借着出使他国的这段时间,亲自调教出一只可比夙卫军的利刃吧。
苏夜四下观望了一番,见官道的西方群山起伏,山间亦笼罩着团团浓雾,点头道:“在附近寻一处宽阔的地方扎营,待暴雨过后再继续赶路。”
苏衍领命退下,瞳依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说:“苏衍竟变得如此听话,你又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了?”
苏夜弯眉一笑,“何时心情不好,就到军中去打他一顿便好。”
流风双目一瞠,“王叔,小爷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个流氓了。”
苏夜一指戳向了他的脑门,“你懂什么。军中不兴勾心斗角,讲究的就是实力为尊。你打他一次他会反抗,打他两次他会怨恨,等你打上个一百次,他就会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的听你差遣了。”
流风揉了揉脑袋不忿的嘀咕,“以暴制暴,真是没有一点美感,若是换成小爷,才不会用你这么粗暴的法子。”
“哦?”苏夜饶有兴味的看着流风,“那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流风一瞬间变得兴奋无比,握紧了小拳头望着苏夜道:“将师父交给我的毒经在他们身上统统都试过一遍!保证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跪地求饶。”
瞳依顿时翻了个白眼,无语的扶额扭头便走。
这两个神经病叔侄真不愧留着一样的血脉,若她是威虎营的将士,一定会联合十万大军一起反击,将这一大一小给揍得哭都哭不出来。
看着瞳依离开的背影,苏夜并未追上,只是微微浅笑,然后继续同流风讨论着如何坑人才更简单有效的法子。
苏衍已带人去附近寻找扎营的地址,余下的人马便百无聊赖的默然等候。瞳依寻了个又高又粗的树枝翻身跃上,神色幽深的拖着下颚望向王都的方向。
自从她的血瞳心法又练会了第五重之后,身后便也恢复了以前的敏捷。即便她内力尽失,却丝毫不影响她施展轻功。由此可见,血瞳心法当真是长生国绝妙的不传秘术,让她能再度捡回以前的身后。
她和苏夜一样,正在不停的成长,变得越来越强,所以,她应该有机会能救下那个受困王都的男子吧……
虽然离开王都还不久,但苏漓那坚定却潜藏着悲伤的眼神却一直在瞳依的心底徘徊。
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觉得苏漓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可了解到他压抑的真情和用心后,她才知道苏漓是一团快燃烧寂灭的火焰。每当看到他深邃幽远的眼神,瞳依便会止不住的心痛,会压抑不住心底涌出的悲伤。
她能感觉的到,苏漓正逼迫着他自己一点一点的走向毁灭,正不留余地的耗损着他残破不堪的生命,去守护他不为人知的执念。
如果苏漓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苏夜会如何呢……
百里澈说他的心中有化不去的心魔,在苍熔洞里,他便因为心魔被迷心阵所惑。瞳依不知道苏夜那日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露出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但她却隐隐察觉,苏夜的心魔不仅与自己有关,他想守护的人从来都不仅仅是自己。
“姐姐。”思绪间,瞳依突然听到下方传来一声略带颤抖的轻唤。瞳依低头,立刻看到叶静衣正一脸为难的立在树下,双手搅着帕子,紧咬着唇瓣凝视着她。
瞳依神色未变,表情淡然默不作声的回望着叶静衣,眼底是一片冷漠的坦然。
自从叶静衣被景元睿带走之后,她便没有再见过这个所谓的双胞胎妹妹。原本就对她没什么好感,后来又知道两人其实并无血缘关系,若非此时她突然出现,还顶着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瞳依几乎已经忘了世间还有一个叫叶静衣的女子。
叶文成已死,凭借叶静衣自己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她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还挂着这般委屈隐忍的表情,这是忍不了景元睿的亵玩来向自己寻求庇佑来了?
叶静衣见瞳依大咧咧的斜坐在树上,举手投足间皆是如男儿一般的潇洒肆意,毫无大家
闺秀的优雅矜持,不由得低下头小声道:“姐姐,妹妹特来向姐姐请罪,姐姐却连一句话都不愿跟妹妹说么。”
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叶静衣揉碎,她低头掩饰着脸上的不甘和怨恨,脑中回响起师父叮嘱过她的话——
跟在苏夜和暮瞳依的身边,助苏夜得到九州大陆,帮他成为天下共主。仔细去效仿暮瞳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等苏夜君临天下的时候,为师便能把你变成暮瞳依,让你取代她留在苏夜的身边,成为苏夜此生唯一的挚爱……
效仿暮瞳依的一举一动么?
叶静衣不着痕迹的又抬头看了瞳依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怨恨。
如此失态又无礼的行径,为何能得到王爷的青睐。师父竟让她效仿此等粗鄙的行为……真不知这暮瞳依给众人下了什么蛊,就凭这等行径也能诱得众人对她死心塌地。
暮瞳依根本不是自己的姐姐。
师父已经告诉了她,她真正的双生姐妹早在出生时便已夭折。是有人给暮瞳依服下了易容蛊,让她变成了自己这副倾国倾城的模样。若不是有自己这张无人能媲美的容颜,暮瞳依又怎么会得到现在的地位和王爷的宠爱。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将暮瞳依这个小偷从王爷的身边赶走,她根本就没有资格享受现在的一切。
察觉到叶静衣周身阴暗的负面情绪,瞳依柳眉一扬,轻盈的从树上跃下,淡然开口,“请罪就不必了,有何事直说便罢。”
各为其主各守所忠。她对叶静衣并无怨恨,也并不觉得叶静衣有什么亏欠自己的罪行。她服从叶文成去争权夺利,而自己则助苏夜肃清朝堂。立场不同注定她们只能是敌人,但也仅仅是个陌生又普通的敌人,尚不至于让自己记在心中。
叶静衣见瞳依神情冷漠,当即便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瞳依的面前,低泣道:“姐姐,妹妹知道父亲犯了弥天大错,也知道自己助纣为虐不可原谅。但妹妹是在忍受不住北齐太子的残暴对待,所以求姐姐能怜悯妹妹,放妹妹一条生路。圣上和王爷既然能赦免姐姐,请姐姐看在妹妹已知悔改的份上替妹妹求情,让妹妹回到姐姐的身边离开北齐太子吧!妹妹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姐姐的恩情!”
“赦免?”瞳依微微一笑,“我并非叶家人,何来赦免一说。”
苏漓早已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还特意给她弄来了一个安国公主的封号,就是为了让她跟叶家撇清关系。这叶静衣倒是聪明,咬死了自己仍然是叶家的后代,却因为苏漓和苏夜的宠爱逃过被株连的大罪,她是想让自己愧疚还是心虚?可惜……她与叶家真的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姐姐可以不认妹妹,妹妹也并无拿身份来威胁姐姐的意思,若是姐姐怕内情泄露,妹妹甚至可以为了姐姐毁去自己的脸!”叶静衣刻意昂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瞳依,“妹妹只求姐姐能救我……”
说着,她一把掀开了自己的长袖,露出了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姐姐无法想象妹妹每天要遭受何等的屈辱,若姐姐见死不救,妹妹……妹妹便只能了此残生了……”
只听蹭的一声脆响,叶静衣从袖子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干脆利落的横在了颈上,竟是要当场死在瞳依的面前。
瞳依似笑非笑的看着叶静衣,完全未对她要自尽的举动有任何的反应。叶静衣心里一阵打鼓,原以为瞳依会马上阻止自己,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为所动。
匕首架在脖子上不上不下,衬得叶静衣好不尴尬,就好似她现在就是个跳梁小丑,映在瞳依的眼底的全是拙劣的演技。叶静衣心底又是一阵怨恨不甘,索性把心一横,闭上眼睛握着匕首就要在脖子上狠狠划过。瞳依的身形猛然一晃,直接牵制住了叶静衣的手腕,将匕首从她的脖子上夺下道:“起来吧。你若不想跟着北齐太子,那便做回你的相府三小姐吧。好歹你也是我的妹妹,我会禀明王爷,将你从北齐太子身边要回来,安置在我的身边静心休养。”
“真的?”叶静衣眼睛一亮,欣喜的望着瞳依,瞳依点了点头唤道:“穆笙。”
穆笙咻然在瞳依面前出现,瞳依简单的向他交代了几句,穆笙便再度消失离去。叶静衣暗地惊心不已,感叹自己还好没有对瞳依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否则不但会被暗卫拆穿,还会破坏了师父的计划。
“王妃,苏将军已经安置好了营地,王爷让奴婢来唤您过去。”
叶瞳依正暗自盘算着以后该怎么办,就看到子拂和癸竹找了过来。瞳依对二人点了点头,又道:“小竹,这是我的妹妹静衣,她身上有伤需要静养,你便到她身边服侍一段日子,待她伤愈之后再回来。”
“是。”癸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违背瞳依的命令。看着叶静衣那张与瞳依一摸一样的脸,她的眼底也划过了一丝惊异,随后便对叶静衣行礼道:“小竹见过小姐。”
“回去吧。”瞳依没有心思同叶静衣叙旧,安排好一切后便带着子拂离开,子拂悄声问道:“少主,那女子便是叶文成和长公主的
女儿么。”
她曾和暮紫依一起照顾过瞳依,也是当初海神殿中唯一一个知道瞳依身份的主祭,自然也知晓,瞳依是用了易容蛊才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看着叶静衣那张与瞳依无比相似的面容,子拂立刻明白,那人才是长公主唯一的血脉,如今长生殿唯一的皇族后裔。
“嗯。”瞳依点头,“让小竹盯紧她,若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立刻回报。再安排几个暗卫暗中监视,叶静衣虽然武功平平,却懂得使用迷心曲迷惑人心,小竹一人未必能完全躲过她的暗算。”
“是。”子拂连忙应下,抬头见苏夜就在前方,便退下去安排一切。
苏夜看着跟在瞳依后方不远处的叶静衣,戏谑的一笑,“心疼了?没想到依依竟如此善良,这便忍不住要为自己的妹妹出头了。”
瞳依顿时丢给他一个白眼,若有所思的道:“与其放她在别处暗中使坏,还不如安排在我眼皮子底下安全。我怀疑,叶静衣的身后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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