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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村酒楼还似过去那般,有股田园之味。内里的大堂竟植了棵桂花树,树下放了个大石碾子,柜台后的一整面墙全都是美食招牌,还仿卓文君当垆卖酒之风,打酒的全是有雪白腕子的美人。
看到这熟悉之景,盈袖心里难免不是滋味。那日她和左良傅在这酒楼相聚过后,就发生了那事。
不过短短几月,就仿佛过了好多年似得。
忽然,眼前一花。
盈袖看见从包间里走出一个清瘦貌美的姑娘,正是杜弱兰。
她今儿还是打扮成男子模样,头上戴着儒生方巾,身上穿着灰布直裰,只在唇上抹了些胭脂,唇红齿白,落落大方,让人心生好感。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杜弱兰熟络地抓住盈袖的手,屈膝见礼,顺势把了个脉。
察觉到盈袖脉象有些奇怪,正要多问两句,蓦地瞧见走进来一堆男人,为首的是个戴着大红抹额的俊朗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面善;紧跟着少年的,是曾把爷爷抓捕下狱的左良傅,还有用婚姻大事和名节清白羞辱她的陈南淮。
杜弱兰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低下头。
“没事。”
盈袖亲昵地揽住杜弱兰的胳膊,赶忙叫袁世清过来,笑道:
“世清,这位是原太医院判--杜老先生的孙女,杜弱兰姑娘,多亏了她的药,姐姐才能痊愈。”
袁世清听见这话,立马跪下磕了个头:“杜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
杜弱兰被吓着了,竟也给袁世清跪下了,等反应过来后,女孩立马站起来,躲在盈袖身后,窘得脸通红,耳朵发烫,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胡乱叫姐姐呢,好生无礼,我明明比你小。”
“我今年十八,你多大?”
袁世清依旧跪着,仰头问。
“世清呀。”
盈袖秀眉微蹙,直给表弟使眼色,不论何时,问女子芳龄都是很不礼貌的。
“我也十八。”
杜弱兰抿唇一笑:“我是腊月的,最小的月份,肯定比你小。”
“我也是腊月的。”
袁世清来了兴致。
“我是腊月二十九申时出生的。”
杜弱兰心砰砰直跳,暗道:不会吧,这么巧?
“那我比你晚出生一个时辰,酉时生的。”
袁世清蹭地一声站起来,像得了宝似得给众人炫:“我可真是头一回遇上这么邪门的事,都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是夫妻就是死敌,我和这位大姐好有缘啊……”
“世清。”
盈袖用力踩了脚表弟,手狠掐了下表弟的胳膊:“别说了,越来越过分了。”
袁世清赶忙闭嘴,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抱拳给杜弱兰见了一礼:“杜姐姐,还请您原谅小弟的孟浪。”
杜弱兰这会儿脸红耳赤,赶忙搀扶着盈袖往包间走,笑着岔开这茬:
“三哥知道姐姐今儿出门办事,特特包了最有名的酒楼,还下帖子叫了我来,说是要和姐姐小酌几杯。他几乎把洛阳所有酒楼招牌菜都买了,还请了个南方厨子,专门来给姐姐做荷花酥。”
“有心了。”
盈袖莞尔,放眼瞧去,果真满桌的珍馐。
樊记的蟹黄汤包,杏花村的火腿炖青笋、韭黄肉丝、炙羊羔肉,春一醉的贵妃鱼羹……还有几道极精致的南方甜点。
她扭头往后看。
左良傅这会儿尴尬得紧,难得脸有些发红,指着桌上的酒壶,说:“酒是我带的。”
谢子风忙冲杜弱兰抱拳,感谢女孩帮他澄清。
陈南淮呢?脸色十分难看,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
“今儿是庆祝梅姐姐劫后重生的,姐姐得上坐。”
杜弱兰扶着盈袖坐到最上首。
今儿的位置她精心计划了番,一定要让三哥贴着梅姐姐坐,隔开那个狗官。
可就在此时,她看见袁家表弟一屁股坐到了梅姐姐右边,急屁火烧地把口碟碗筷拉在自己跟前,两眼对着美食放光。
而谢子风和左良傅瞧见梅姐姐左边还空着个位置,一齐朝那走去,谁知就给撞到了一起,两人都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又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都顾着脸面,没好意思相争。
好么,那陈南淮瞅着空儿,直朝梅姐姐走来。
“那我贴着梅姐姐坐好啦。”
杜弱兰立马入座,丝毫不给陈南淮半点机会。
盈袖只感觉头越发大了,用手背抚了下发烫的侧脸。
她看见左良傅干咳了声,坐到表弟跟前,谢子风亦有些尴尬,坐到了杜弱兰跟前。
陈南淮默不作声地坐到了最末,这男人明显在按捺火气,可偏生表现的若无其事,笑着打哈哈:坐哪儿都好,都好。
“那大家动筷罢。”
左良傅笑着招呼大家,用竹筷给盈袖加了块炖鸭掌,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
“对对对,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子风不甘示弱,加了条炙羊肉,放到了那块鸭掌上面。
“多谢大人,多谢三爷。”
盈袖笑着致谢,却不动筷,只是喝茶。
旁边坐着的袁世清皱眉,眼珠咕噜咕噜转,目光落在姐姐碗里的肉上,他就算再二,也品着点什么了。
袁世清身子后仰,偷偷地戳了下杜弱兰的肩膀,用口型问:“我是不是坐错了?不懂事了?”
杜弱兰抿唇偷笑,点头。
袁世清只觉头皮发麻,明白了,这顿饭分明就是谢左二位姐夫暗暗较劲来了,跟前还戳着个现任姐夫陈南淮……他奶奶的,都够凑一桌马吊了,姐姐听牌,三家都抢着放胡。
正在此时,左良傅从怀里掏出把匕首。
那匕首只有巴掌来长,刀鞘上镶嵌着红宝石,刀柄是和田玉做成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宝刀配好儿郎,世清,这把匕首是陛下赐我的,让我防身用。”
左良傅笑着将匕首放在袁世清面前,柔声道:“今儿左哥将此物赠你。”
袁世清正在吃肉,差点噎到,用力将肉块咽下,双手使劲儿在下裳擦,手指轻轻地抚摸刀鞘,菩萨啊,这可是陛下赏赐的,那和圣旨差不多啊,这份礼太重了。
“咳咳。”
谢子风轻了轻嗓子,拍拍手,立马有个谢家的仆人跑进来,躬身递上个锦盒。
谢子风笑着将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对雕刻成并蒂莲的冰种翡翠,水头极好,没有半点杂质,真真世所罕见。
他锦盒推到袁世清跟前,笑道:“这是先皇赏给我祖父的,我爹娘疼我,传给了我,如今赠给世清贤弟,便当一份见面礼。”
袁世清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佛祖啊,那是先皇赐的,活生生的丹书铁劵啊。
原本他还想着给景仰的两位爷买点什么小东西,没成想这二位削尖了脑袋讨好他。
袁世清指头摸了下那对翡翠,触手生凉,当真乃玉中极品,他下意识看向对面坐着的陈南淮,那小子正在喝闷酒,手都在抖,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他,那小子猛地一抬头,浑身摸了遍,没找出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最后只能尴尬地一笑:
“那个,表弟啊,你缺银子花么?”
袁世清鄙夷一笑,他要是陈南淮,这会儿都臊得待不下去了。
“姐,你看。”
袁世清凑到盈袖跟前,仰头喝了满满一海的酒,眼里冒着光,手轻抚着匕首和翡翠:“我这辈子都没收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别动。”
盈袖将表弟的手拉下去,她何尝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什么意思。
“喜欢的话,回头姐给你买。”
说到此,盈袖将匕首还给左良傅,十分严肃道:“我弟弟性子浮躁,拿着这东西恐会伤人。”
紧接着,盈袖将锦盒推给谢子风,沉声道:“既是祖传之物,三爷怎么能轻易送人呢?”
左良傅和谢子风皆尴尬地笑笑,忙开始倒酒,说杏花村的汾酒最好,一定要尝尝,说话间就灌了世清一壶,喝的时候,都偷偷地瞅盈袖。
“袖儿说的真是对,是我欠考虑了。”
左良傅夹了块肘子,温文尔雅地嚼,手轻轻地摩挲袁世清的背,笑道:“你这小子也忒躁了些,年初酒馆灭门案本和你没关系,你却失手杀了人,最后差点被砍头,以后做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别让情绪操纵了你的行为。”
“是,您说得对。”
袁世清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了,低着头,不敢吭气,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任由左良傅教训他。
“这么着吧,我的挚友孙晏泽如今是羽林卫的总指挥使,手握重权,此人性子沉稳,你在他手下历练上几年,相信会磨炼成美玉,将来定有个大好前程。”
左良傅笑着给袁世清满了杯,同时觑向盈袖,仿佛在说:看我多疼咱弟。
“我觉得老左说的有几分道理。”
谢子风起身,翻了个空杯,亦给袁世清斟了杯酒,对盈袖笑道:“咱们世清武艺高强,又急公好义,若是从军,定能立下不世之功。正巧,我的两个哥哥,一个是江州刺史,另一个是镇北大将军,手下都缺人才呢,我这就修书给兄长,让他们好生照顾世清,封侯拜将指日可待啊。”
盈袖感觉耳朵发烫,不晓得怎么回答,只能陪着笑,忙端起茶喝,连连暗骂:这两个人是疯了吗?
不经意间,她和陈南淮四目相对。
这男人已经喝得脸通红,眼里满是烦闷,见她在看他,愣了下,急得也想表示些什么,想了半响不知道能给表弟拿得出什么锦绣前程,最后嘴角直抽搐,笑得极尴尬,问:
“表弟,你缺银子不?”
盈袖冷笑了声。
她早都给他说了,别跟着,否则你会非常尴尬的。
忽然,盈袖听见阵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