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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容小居里登时传来阵惊恐的叫声和疯狂的犬吠声,一个家丁手里拿着大扫把冲了过来,他开始还很愤怒,口里谩骂不止:“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来这里造次,我们小姐可是陈家的亲戚,”
  可一看到来人,他生生把火气咽下。
  门口站着个面生的俊朗少年,少年后面是个貌美绝伦的夫人,而跟着伺候夫人的是陈府最有头脸的下人,荷欢、赵嬷嬷还有海月等人。
  “大,大奶奶。”
  家丁赶忙打了个千儿,连连往后退,不妨头摔了一跤。
  “小人这就去禀报。”
  盈袖没言语,搀扶着荷欢径直往里走。
  嚯,还真是个神仙一般的去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靠着墙根种了一溜的名品山茶,正房门口的草地上养了只孔雀,台阶上摆着几十本发霉的书……还有一摞练字的宣纸。
  好个书香之家。
  盈袖冷哼了声,不知道当年陈砚松是不是也这样藏着江氏,母亲那么柔弱的人,肯定受了不少这样的闲气。
  正乱想间,盈袖看见春娘带着红蝉急匆匆地出来了。数月不见,红蝉真是越发水灵了,胖了些,大抵是心里装着鬼,连头都不敢抬。
  那春娘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没慌,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屈膝道了个万福,上下打两下盈袖,笑道:
  “原来是大奶奶,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这里。”
  说这话的同时,春娘眼睛乱瞟,仿佛在找什么人。
  “甭找了,大爷他没来。”
  荷欢冷笑数声,也学春娘乱看,故意问:“陆姨娘呢,奶奶来了,她怎么不出来磕头。”
  这话一出,春娘脸色大变,忍住怒,陪着笑:“姑娘可是说岔了,这里哪有什么姨娘,我家小姐,”
  “什么你家小姐。”
  荷欢打断春娘的话,招招手,立马有个小丫头捧上来一沓契约。
  荷欢冷笑了声,当着满院十几口子人的面儿,拿起那沓麻黄纸,抖落了几下,嘲讽道:“这是雅容小居的房屋地契,还有丫头仆人的身契,大爷亲手交到奶奶手上的,这就是奶奶的产业,你们每日用的一根线,喝的一口茶,全都是奶奶恩典赏赐下来的。你们可别说什么亲戚,若真是亲戚,为何不光明正大的住在陈家?分明就是偷偷摸摸、没名分的外室,叫声姨娘都算抬举她了。”
  荷欢打小在陈府长大,受李良玉调·教了多年,这种后宅对嘴的话,她可是行家。
  “这算什么?”
  春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望向赵嬷嬷:“老姐姐,这算怎么档子事,青天白日做嫂嫂的竟欺负起表妹了。”
  赵嬷嬷连忙给春娘使眼色,手偷偷地摆。
  盈袖冷笑,手扶了下鬓边的白花,让跟随她来的护卫们围住雅容小居,不许飞出去一只苍蝇,也不许外头的那只飞进来,随后往上房走去。
  进屋后,她端坐在上首,接过海月泡的热茶,抿了口,淡漠道:
  “我听说这儿有人怀孕了,支使青枝偷我屋里的杏干,是谁?”
  红蝉惊呼了声,眼睛一翻,就往倒晕。
  头先春娘和小姐都给她教过,陈家现在的这位大奶奶是个佛爷一般的人,面慈心软,哪怕再厌恨大爷外头搞女人,只要有了孩子,声泪俱下地求求她,她肯定会松手的。
  “给我装!”
  荷欢眼疾手快,抓起滚烫的茶杯,一把泼了上去。
  “哎呦!”
  红蝉被热茶烫到,瞬间尖叫了声,捂着发红的脸,哭得十分凄惨。
  “奶奶,我错了。”
  红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紧接着以头砸地,哭道:“这不关我家小姐的事,是奴勾引的大爷,不对,是大爷强迫的奴,只求奶奶可怜奴肚子里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呀。”
  盈袖目光低垂,盯着红蝉出神。
  当初在曹县的时候,陆令容曾把红蝉送给过左良傅,这丫头也是个痴人,大清早摸到小院,找左良傅表明心意。
  那时候柔光还没死,她顽皮,让柔光冒充左良傅……
  盈袖鼻头一酸。
  她清了清嗓子,掩饰悲痛,故意问赵嬷嬷:“我记性不好,嬷嬷,这种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处置?”
  赵嬷嬷冷冷瞥了眼红蝉:“大户人家,凡长子必须是嫡子,只要奶奶一日没生养,其余的女人便是怀了,也不许生下来。若怀着,赏一副下胎药,若生了,找个马桶溺死。”
  这话一出,红蝉吓得登时连哭都不会了。
  还是春娘老道,拍了拍红蝉的肩膀,笑吟吟地看着盈袖,问:“大奶奶也忒霸道了些,红蝉肚子里怀的好歹是大爷的骨肉,您冷不丁的来这儿,大爷知道么?老奴劝你三思而后行,大爷的脾气,怕是不会饶了您……”
  “陈家现在轮不到他说话。”
  盈袖莞尔浅笑。
  “你说什么?”
  春娘脸色一变。
  盈袖懒得和这妇人对嘴,给荷欢、海月和袁世清等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海月和众婆子把红蝉捆了,嘴里塞了麻核,扔到墙根底下;
  荷欢上前,一耳光扇过去,登时将春娘打倒在地,叫几个婆子按住了,喝骂:“住着我家姑娘的屋子,便是那位陆小姐都是我家姑娘的下人,更何况你这贫嘴贱舌的婆子,还敢威胁姑娘。”
  而袁世清,则拎着长棍,出去找陆令容。
  就在此时,陆令容款款出现在花厅。
  她还是像往日一般,孱弱而清秀,穿着素色褙子,外头罩了件竹青色的纱衣,脚蹬佛莲蜀锦鞋,头上只簪了支碧玉簪,腕子太细,戴的翡翠镯子都快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陆令容扫了眼屋里,手捂着心口,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眼里含着泪,微微屈膝,给盈袖见了一礼,轻声道:
  “表嫂为何发这样大的火?是因为红蝉怀孕么?若是,妹妹代她给嫂子赔罪,真不关这丫头的事,是那日表哥喝醉了,他,他……”
  “陆令容,当初在曹县的陈家别院,你可不是这样的。”
  盈袖嘲讽一笑,端起茶,嗅了口,懒懒地窝进软靠里,上下打量着陆令容,对守在门口的袁世清笑道:
  “世清,你眼前的这位好看的大姐可能耐了,打人、绑架、上吊、撒娇、装柔弱,就没有她不会的。”
  袁世清双臂环抱住,下巴微抬起,痞笑了声:“我看就是欠打,打一顿就老实了。”
  陆令容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记忆恢复了。
  陆令容笑了笑,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派头,不慌不乱地给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后,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按在腿上,淡然道:
  “表嫂来我这里打人拿人,表哥知道么?我姨妈知道么?姨丈知道么?都是一家人,嫂嫂不希望我告到官府,弄得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吧。听说嫂子有了身孕,更应该好生休养,若是红蝉碍着您的眼,我立马把她送走,来日她生了孩子,我养活便是,绝不花陈家一文钱。”
  盈袖懒懒道:“我和红蝉没仇,我今儿来,就是要用花轿把她抬回去,让她堂堂正正地做陈南淮的妾。”
  这话一出,原本哭哭啼啼的红蝉登时愣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
  陆令容也懵了,皱眉:“那你闹这么大阵仗,到底想要做什么?”
  盈袖笑容逐渐凝固住,死盯着陆令容不放,直到把女孩盯毛了,浑身不自在了,她才挥挥手,让荷欢把东西拿出来。
  荷欢从包袱里拿出灵位和香炉等物,恭恭敬敬地摆在花厅最上首的案桌上,又让嬷嬷们从食盒里拿出红烧肉、新鲜果子等供品,摆在灵位跟前。
  那灵位是谁,正是柔光!
  盈袖眼睛红了,扭头看了眼柔光,原本平静的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冷声问陆令容:“你没忘了柔光吧。”
  陆令容眼里闪过抹慌乱,低下头,仍保持着镇静,明白了,她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我不认识。”
  陆令容矢口否认,笑道:“我当时是住在慈云庵,可庵里师父们众多,我平日里又深居简出,怎么会认识那么多人。”
  一旁站着的袁世清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上前,揪住陆令容的衣襟,将弱不禁风的女孩拽起来,蛮横地拖到灵位前,踹了脚陆氏的腿窝。
  “给我跪下!”
  袁世清强行把陆令容按在地上,脚踩住陆氏的小腿,并反手剪住陆氏的胳膊,另一手抓住她的发髻,强迫她抬头看表姐,看柔光的灵位。
  “爹爹在家时总对我说,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从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今儿我算是开眼界了,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瞧见自家姑娘被这般蛮横对待,春娘恨得直要往前冲,可被陈家的仆人拿住了,嘴里又塞了东西,只能急得又哭又呜呜地喊,恶狠狠地盯着袁家姐弟。
  “梅盈袖,你别太过分。”
  陆令容这会儿也被羞辱得掉了泪,使劲儿挣扎着,咬牙恨道:“我是官宦之后,我姨妈是你家当家太太,我舅舅如今是云州的学政,你敢动我试试。”
  “你吓唬我啊。”
  盈袖弯下腰,凑近,手轻轻地拍打着陆令容的脸,坏笑:“你舅舅这学政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你姨妈江氏为了帮扶兄弟往上爬,这么多年像条蠹虫一般蛀我陈家的银子,当家太太,我呸,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姘妇,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你不敬尊长,这是要坐罪的。”
  陆令容一脸的不可置信。
  在她印象里,梅盈袖不谙世事,娇弱善良,怎么忽然变得这样疯狂可怕。
  “你到底想怎样!”
  陆令容知道今儿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无奈地看着盈袖:
  “当日的事,你知道的,如果我不将你带进登仙台,逼迫左大人停手,我肯定会没命的。你也看见了,那个笼子里有个童女是左大人的杀手,他根本没打算让我活。至于柔光,我是真不想让她牵扯进这件事里,才把她打伤,可我没想到,竹灯师太竟然会指点柔光强闯登仙台,更没想到高亦雄会杀了柔光。”
  “闭嘴!”
  “闭嘴!”
  盈袖和袁世清同时出声。
  袁世清最是厌恨有人给他景仰的左大人泼脏水,脚上用力,使劲儿踩陆令容的小腿,女孩痛得直哭。
  “陆令容,说到底还是你贪!”
  盈袖恨得掉泪,一耳光打下去,咬牙不已:“你明明知道左良傅心机深不可测,还胆大包天地和他做交易,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退出,可你没有,包括入登仙台的前一刻,你仍旧能选择不干,可你的贪婪和侥幸,让你给自己找种种借口,甚至不惜将我和柔光拉扯进来。”
  盈袖只感觉小腹又开始疼,她没管,手捏住陆令容的下巴:“在你眼里,只有前程和名声最重要,我和柔光、甚至陈南淮,都是你的踏脚石,我们的命和清誉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你有没有数过有多少人因为你丧命,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曾感到害怕?不,你不会,你安安心心住在雅容小居,享受着陈南淮的追捧,甚至还让红蝉那贱婢有孕,来恶心我。”
  “怪只怪你是他们的心上人。”
  陆令容狞笑了声:“表哥不守青梅竹马的承诺,背弃我,左良傅不守约定,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