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陈南淮狠狠地丢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道:“来人!”
“等等。”
盈袖赶忙拉住男人的袖子。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说。”
陈南淮立马蹲下,仰头看向女孩,有些着急道:“我听着。”
“陈公子,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
盈袖咽了口唾沫,手背抹去因惊慌而掉下的泪,颤声道:“但我说一句,你并不了解左良傅,甚至小瞧他。可是,他却很了解陈家所有人,陈砚松、我还有你。”
“还有呢?”
陈南淮目中的慌乱之色甚浓。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守在高县令跟前,他要是死了,你想想,曹县乱局的罪魁祸首会是谁?”
盈袖一口气说完。
“多谢姑娘提点。”
陈南淮闭眼,深吸了口气,他头无力地埋进女孩腿上,良久,男人才抬头,无奈一笑,道:“方才得罪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别当真。曹县不能待了,这儿反而安全些,你今晚先住着,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肥不肥?
他慌了,他终于慌了。
他来了,他终于要来了。
第57章 草民
天还没亮, 盈袖就起来了。
她匆匆洗漱了番,特意换上了身银红色的袄裙,蘸着茉莉油梳了头, 斜插上陈南淮送她的那支垂珠簪, 淡扫蛾眉,轻涂胭脂, 提着昨晚就备好的祭品和纸钱, 一个人出了门。
她要在去洛阳前,最后祭拜一次柔光。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有些滑, 等到了墓前, 天刚微亮。
大抵走得急, 盈袖略有些喘。
抬眼瞧去, 柔光的坟包被雪盖住了, 墓跟前的十棵青松一夜白了头,好生凄凉。
“柔光, 我要走啦。”
盈袖跪在墓碑前, 从食盒里拿出红烧肉、清蒸鱼和一碟芝麻烧饼, 悉数摆到灵前,又吹着了火折子, 点了三柱清香。
女孩眼圈红了,用帕子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雪,哽咽道:“这一去, 不晓得什么时候再能来瞧你。我要给你道歉,昨晚上陈南淮疯了,要欺负我, 我告诉了他一句实话,叫他守着高县令。”
说到这儿,盈袖头枕在墓碑上,哽咽道:“我是个没用的人,不能亲手替你报仇,可我感觉,姓高的畜生活不了多久。”
每每想起柔光遇害,盈袖的心就揪得生疼。
“本来,我想要直接回丹阳县的,但我还有件心事,我要找陈砚松问个明白,我娘到底怎么死的,知道么,她的闺名可好听了,叫袁玉珠。”
说着说着,盈袖就掉泪了。
她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转了个圈儿,对墓碑笑道:“你说喜欢看我穿红的,瞧,好不好看?”
正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盈袖大惊,赶忙转身瞧去。
只见从山间小路跑来个瘦高挺拔的男人,正是陈南淮。
他瞧着很憔悴,眼珠有些发红,额上绑着大红抹额,头发被冷风吹得有些凌乱,身上只穿着件锦袍,似乎摔倒过,下裳满是泥。
“我就猜你在这儿。”
陈南淮略有些喘,疾步走过来,他看了眼墓碑,似乎在极力按捺愤怒,良久,才说了句:
“高亦雄死了。”
“什么?”
盈袖一惊,忙问:“怎么死的?”
“被蛇咬死了。”
陈南淮拳头紧紧攥住。
“蛇?”
盈袖皱眉:“这个时候,哪里来的蛇,公子不会哄我罢。”
“我现在哪里有心思给你编谎话!”
陈南淮身子有些微微发颤,眉头都皱成了疙瘩。
“昨晚上我见罢你,立马回了曹县,和十来个护卫整夜守在高县令屋里。”
陈南淮痛苦地使劲儿搓脸,似在回忆一件恐怖的事,声音略有些嘶哑:“他没了命根子,一到晚上就疼得瞎叫唤,后半夜忽然没声儿了,我还当他睡着了,过去给他掖被子,谁承想瞧见他瞪着眼,七孔流黑血,脸紫胀着……一掀开被子,就看见他腿边蜷缩着条花蛇。”
盈袖知道现在不该笑,因为会触怒陈南淮,但就是忍不住唇角上扬,她扭头,看向墓碑,柔声道:
“你听见了么,那个人死了。”
“行了行了,别再讴我了,我已经够烦的了。”
陈南淮狠狠剜了眼墓碑。
昨儿后半夜,高亦雄暴毙了。好巧不巧,县里的那些个大小商人搀扶了张涛之家的老太太,一齐到县衙前击鼓鸣冤,要求见高大人,势必得讨个说法。这边的火刚烧起来,酒楼又出事了,有不少百姓聚众闹事,竟把升云酒楼给砸了……
他本想叫李校尉镇压这些个刁民,谁料几个大掌柜轮番力劝,说众怒难犯,叫他赶紧离开曹县。这不,他连别院都没敢回,仅带了三个护卫,趁着天还没大亮,急匆匆离开曹县。
其他人不带可以,但盈袖是老爷子的独苗,撂下她,老爷子非得跟他磕命不可。
哪知到了慈云庵的小院,竟发现屋里没人。
朱管事刚醒来,吓得一边穿衣裳,一边辩解,说没听见什么响动。
他急得直跺脚,也顾不上呵斥这些没用的东西,赶忙让大家都四处找找……果然没猜错,这丫头上山祭拜那个丑尼姑了。
越想越急,陈南淮一把抓住盈袖的腕子,拉着女孩往山路上走,急道:“曹县不能待了,走,赶紧同我回洛阳。”
“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盈袖往开挣扎,谁承想刚走了两步,寒风一吹,只见从松林深处走出个穿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女尼,竟是失踪多日的竹灯师太。
此时天已大亮了,细细瞧去,竹灯师太清减了不少,脸色蜡黄,眼角眉梢似有千千心事,手里紧紧地攥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瞧见了她,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颤声道:
“梅施主,数日不见,你还好么?”
“好,我好得很!”
盈袖一把甩开陈南淮的钳制,咬牙,朝竹灯跑去。
当日左良傅带重伤的她来到慈云庵,受到了师太的悉心照料,她是感激在心的。可这老贼尼竟然指点陆令容掳走她,害得柔光惨死在登仙台。
“好一个菩萨,好一个慈悲心肠。”
盈袖含泪冲过去,双手抓住竹灯师太的双臂,使劲儿摇:“你是她的师父啊,她把你敬爱成佛祖天神,你,你怎么能害她!”
竹灯眼圈红了,默默流泪,任由女孩在她身上撒气。
忽然,老尼姑手中的佛珠断裂,珠子洒落一地。
“贫尼对不起你们。”
竹灯双目含泪,看向不远处的孤坟。
老尼姑伤心欲绝,连连摇头叹气,看着盈袖,凄然道:“贫尼是朝廷的人,早在两个月前就与上官左大人接洽过,也知晓他要将令容送入登仙台的计划。”
说到这儿,竹灯师太深深地看了眼走过来的陈南淮,将酸楚咽入肚中,哽咽道:“贫尼与陆施主是忘年交,不忍她为左大人所害,便偷偷指点她挟持你。贫尼原本以为左大人对你有情,瞧见你入了登仙台会终止计划,没想到竟害苦了柔光,也害苦了慈云庵所有的弟子,更害苦了曹县的无辜百姓。”
“对,全都是你的错!”
盈袖掐住竹灯师太的脖子,将愤怒全都发泄出来,她永远忘不了柔光满身满头的伤,也忘不了那把刀从柔光身上穿过的画面。
“你先放开她。”
陈南淮急忙拉开盈袖,环抱住女孩,生怕她杀了竹灯。
他其实早都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但又说不上什么,现在总算有点想明白了。
陈南淮忍住怒,也顾不上什么礼法,抓住竹灯的胳膊,死死地盯住尼姑,冷声问:“师太,为什么左良傅放任我清理慈云庵,为什么我们剿灭朝廷的暗桩,他会无动于衷,他,他是不是在借刀杀人?其实你与这些暗桩和他不是一条心,他是借我们的手,清理对自己不忠的人,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让本官告诉你,如何?”
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吓了众人一大跳。
陈南淮愕然,朝前瞧去。
只见从密林深处缓缓走出来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身量高大,相貌甚是英俊,他穿着玄色大氅,脚蹬牛皮靴,黑发用紫金冠束起,手上拿着把半人来高的绣春刀,眸中含着狡诈狠辣之色,偏生唇角勾着抹温和浅笑,正是左良傅。
在左良傅身后紧跟着个清俊的公子哥儿,手里执着把钢骨折扇,是夜郎西。而走在最后的,是个身穿黑缎小袄的女人,她身段婀娜,头上戴着黑纱,脸上虽有青紫瘀伤,但难掩貌美,竟,竟是那个胭脂。
陈南淮只感觉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那晚从登仙台出来后,他就对胭脂用了重刑,灌她喝了春.药,让几个士兵轮.奸了她。还记得这女人受不住当兵的恶意索取,被折磨了一天一夜,死在了木驴上,他嫌恶心,叫人丢去了乱坟岗。
怎,怎么她竟没死?
陈南淮只觉得口舌发干,浑身无力。
偷摸瞧了眼,那个胭脂哪里还有在地牢的凄惨样儿,她在笑,盯着他的脸笑。
“陈兄弟,好久不见哪。”
左良傅将长刀丢给夜郎西,装模作样地冲陈南淮抱拳见了一礼,微笑着欣赏陈南淮的惊慌,目光下移,看向盈袖,眼中尽是温柔与歉疚。
好姑娘,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左……左大人。”
陈南淮尽量稳住心神,紧紧地环抱住盈袖,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