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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令容并没有表现出过分害怕,低着头,解释道:“因主持明年要把《妙法莲华经》刻碑,准备取用小女的字,便叫我去她禅房里取校释过的善本,今儿还是头一次入院儿。”
  左良傅板着脸:“你先走罢,过后我会派人找你。”
  “是。”
  陆令容见了礼,抱着经卷,先是走过去将左大人踹开的小门关上,插好,随后低头快步从小院退了出去,没有张望,也没表现的过分好奇,从容而淡然。
  小院很快又恢复安静,只能听见潺潺流水声。
  盈袖一直抻着脖子打量陆令容,直到人家消失在皑皑白雪中,看不见了,这才作罢。
  “有什么好看的。”
  左良傅抱着女孩往上房走,笑道:“她和你不一样么,一个鼻子两只眼,还能看出花儿来?莫不是酸劲儿又犯了,嫉妒人家比你美?”
  “没嫉妒。”
  盈袖忙否认:“我在看她的绣鞋。”
  “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践.踏之物么。”左良傅不以为然。
  盈袖娇嗔:“大人是男子,自然注意不到女子的穿戴。陆姑娘瞧着低调,并未穿金戴银,可脚上那双厚底绣鞋却极华贵,鞋面是一寸一金的蜀锦,织了盛开的佛莲,花蕊上缀缝了金色海珠,这才是官户小姐的派头,不似某些少爷公子,身上又是玉佩又是香囊,嫌我家脏,直愣愣地杵在他爹身后,对,我家庙小,容不下他那尊大佛。”
  “我瞧你就是嫉妒。”
  左良傅笑着打趣:“你觉得自己要是像陆姑娘一样富贵了,陈南淮就不会嫌弃你,是不是?”
  说话间,左良傅用脚尖踢开上房的门,抱着盈袖进去,笑道:“看来你还是贼心不死,就欠人家再捅你一刀。”
  “大人!”
  盈袖恼了,想还两句嘴。
  可一想到这男人满口都是荤话,最是擅长给人埋坑,生生住了口,不再搭理他。
  四下瞧去,原来这间屋子是个小套,外间地上摆着烧了一半的炭盆,墙上悬挂着把焦尾古琴,桌椅皆是黄花梨木的,上面摆着成套的茶盏,梳妆台上又几盒未开封胭脂水粉。
  内间不甚大,地上立着把镂空雕花的屏风,屏风后头是澡盆和红木马桶,一应沐具俱全,在往后就是绣床了,大红缎底绣牡丹花的帷帐,哪里像尼姑的禅房,倒好似新婚夫妇的……洞房。
  盈袖心砰砰直跳,这大抵也是左良傅提前预备下的吧,看来他还真不愿在山神庙那种地方做,总要寻个有情调的。
  狗官!
  “这屋还行吧。”
  左良傅环顾了圈,点头笑笑,他将盈袖抱到绣床上,给女孩脱了鞋,拉下锦被,往她身上盖。
  “先凑活着住几天,等本官曹县的事完了,就带你去洛阳。”
  “大人,民女不用盖被子的。”
  盈袖有些难为情,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下地:“我,我衣裳脏。”
  “这有什么的,脏了再换一套呗。”
  左良傅坏笑:“难不成,你是想大人伺候你脱掉脏外衣?”
  盈袖没言语,默默地躺下,盖好被子。
  许是放松了下来,浑身的酸痛登时放大了数倍,女孩不由得蜷缩起来,她见左良傅坐在床边,正笑着帮她掖被子。
  “大人,您认识陆姑娘么?”盈袖轻声问。
  “嗯。”左良傅没多说。
  “您怎么认识的?她一个深闺里的小姐,怎会结识您这样的武官?”
  盈袖皱眉,接着问:“这事陈南淮知道么,怎么好巧不巧他俩都到了曹县,您要在曹县做什么?”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打听。”
  左良傅笑了笑,倒没恼,男人忽然皱眉,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床帐,惊道:“看,这是什么东西。”
  盈袖忙顺着男人的目光,扭头看,只瞧见红彤彤的床帐,并没有发现什么。忽然,她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脖颈一痛,眼前阵阵发黑……
  ……
  左良傅松了口气,他方才没敢用力,手稍稍在她脖颈按了下,就弄晕这小丫头了。
  男人起身,从闺房的柜子中取出伤药、崭新的女人亵衣,又端了盆清水来,放在床边的小杌子上。
  他熟稔地解开盈袖的小袄,瞧见伤,登时倒吸了口冷气。先前包扎的棉布已经被血浸透,她人白,小肚子血呼啦差的,甚是触目惊心。
  “得罪得罪。”
  左良傅连念了两声,他拆掉血棉布,从水盆中拧了个湿手巾,仔细地帮盈袖清理掉血污和残存的伤药,重新包扎。随后,他净了手,帮女孩换上新衣,给她盖上锦被。
  “我虽没竹灯师太的手段,可以前总给营里的弟兄包扎,凑活着能给你瞧瞧,男人和女人到底不同,若是弄疼你了,你可千万忍耐。”
  左良傅笑着自言自语,坐到床边,见盈袖饶是昏睡,仍紧皱眉头,他身子向前倾,靠近她,像哄孩子那般,隔着被子拍她的肩头。
  许是发觉自己竟像个老娘们,左良傅自嘲一笑,轻捏住女孩的樱唇摇,似是责怪,又似宠溺:“丫头,以后知道什么都装心里,别说出来,祸从口出,晓得了?嗐,她这回听又不见,说这些有什么用。”
  左良傅松手,忽然,他发现自己把丫头的唇捏得红红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能吃吧……
  左良傅咽了口唾沫,竟有些紧张,他告诉自己,就吃一口,左右盈袖定是他的人,不算造次。
  男人呼吸有些急促,一分分靠近,再靠近,闭上了眼……
  正在此时,外边传来声不急不缓地敲门声。
  “大人,下官夜郎西求见。”
  左良傅生生停住,扭头,怒瞪门的方向。
  真他娘晦气,怎么每逢要紧时候,这小子就催命似得来了。
  左良傅佯装没听见,看着盈袖,闭眼微笑,准备重来一次。
  “大人,下官有要紧事跟您说。”
  左良傅拳头紧握,牙关紧咬,狠狠嗅了口女孩身上的白槐冷香,坐了起来。
  他放下床帐,将边角压在褥子底下,全然遮住帐中的美人,轻咳了两声,双腿分开,背挺得笔直,冷声喝道:
  “滚进来!”
  只听吱呀一声响,从外头进来个瘦高清俊的年轻男子,正是夜郎西。
  夜郎西的大氅和头上落了风雪,瞧着风尘仆仆,他笑着给大人躬身见礼,斜眼觑向绣床,嘿然一笑:
  “下官还奇怪大人脚程怎么这般快,原来是要和美娇娘洞房花烛呀。”
  说到这儿,夜郎西打了两下自己的嘴:“瞧瞧你,如此不识大体,竟坏了这桩风月佳事。”
  左良傅白了夜郎西一眼,也没表现得多生气,他用脚踢过去一张小杌子,示意夜郎西坐下,双臂环抱,问:“有什么要紧事,说。”
  “大雪封山,陈砚松被困在了桃溪乡,不过这老贼派人去了最近的庄子,暗中寻摸了一个身形和梅姑娘相似的女孩,杀了。”
  夜郎西眉头微皱,叹了口气:“若是没猜错,老贼应该会对外说,被贼子掳走的丫头找到了,可惜没了小命,只找到尸体。如此既保全了梅姑娘的名声,又不会透露大人与他私下接触过,一箭双雕。”
  “不止。”
  左良傅冷笑了声。
  “哦?”
  夜郎西身子向前探,问:“还有什么?”
  见大人没言语,夜郎西赶忙住了口,岔开话题:“大人,您猜我方才遇见了谁,陆令容,许久不见,这丫头竟出落的亭亭玉立,乖巧非常呀。”
  左良傅翘起二郎腿,神情颇为倨傲:“她的把柄捏在本官手里,敢不乖么。”
  夜郎西赶忙附和:“大人说的是。”
  说到这儿,夜郎西站起来,学着陆令容扭捏娇弱的样儿,手捏了个兰花指,尖着嗓子:“西大人,小女有礼了,您可知左大人怀里抱的谁?
  属下阴着脸说:‘本官怎么知道’。
  这丫头吓得直哆嗦,忙福了一礼,说:‘是小女多事了,还请大人见谅。烦请大人问一句左大人,何时能见小女,小女承蒙左大人的关照恩惠,一定要当面给他磕个头的。’”
  “你怎么说?”
  左良傅被夜郎西这滑稽样儿逗笑了。
  夜郎西嘿然一笑,又板起脸:“别多问,大人什么时候见你,自有他的考量,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给他磕头的。”
  “你这泼皮,平白吓坏了这病美人。”左良傅手指点着夜郎西,摇头一笑。
  夜郎西笑道:“这丫头也真吓坏了,赶忙对我说:‘请您告知左大人,小女担心表哥在曹县会干扰大人,已经把他赶回洛阳了。”
  “你如何接这话。”左良傅笑着问。
  “我说,”
  夜郎西挺直了腰板,颇为严肃:“谁让你擅作主张的,大人在曹县谋划的事,陈南淮可是局里最要紧的人物,去,给我把他留下,无论用什么法子。”
  “陈南淮可是要紧人物……”
  左良傅口里喃喃念叨这句话,双眼阴冷起来,却笑得温和:“呦,本官只记得吩咐你,说咱们要做个局,把曹县这块军事重地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将曹县的县令换成自己人,怎么不记得提过陈南淮。”
  听见这话,夜郎西脸色大变,立马跪下,双拳抱在头顶:“大人恕罪,是下官失言了。”
  夜郎西暗骂自己愚蠢,左大人密令陆令容到慈云庵,显然是为了把陈南淮引去曹县,大人最拿手的就是借刀杀人,怕是想要利用陈南淮夺下曹县。
  该死该死,上官的心思,你即便猜出,也绝不能说出来,更不能擅作主张,替大人做决断,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求大人恕罪!”
  “咱们兄弟何必如此生分。”
  左良傅嘴角噙着笑,虚扶了夜郎西一把,道:“快起来。”
  夜郎西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稳了稳神,赶忙跳过这茬话,又是嬉皮笑脸,凑上前,插科打诨:“大人,竹灯真能把陆令容那个病治好么。”
  “怎么,你不想人家姑娘痊愈?”
  左良傅眼角眉梢的寒意消散,笑道:“竹灯新配了药,大概有点用罢。”
  “这可不好。”夜郎西叹了口气:“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左良傅笑着问。
  “可惜以后就……”夜郎西故弄玄虚,挑眉坏笑:“不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