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如铜锤般的拳头,在谢渊眼中无限被放大。
若是全盛时期,他自信能够轻松躲过这一拳。可惜现在的他伤得实在太重了——那股残暴的内劲直到现在还在双臂之中驰骋,侵蚀着他的经脉。除非及时疗伤,否则他这双手恐怕就要废了。
可他有这样的机会么?
在唐安面前,此时此刻的谢渊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看着蓄势一拳犹如飞火流星,重重砸在自己小腹之上!
“嘭!”
一声闷响过后,飘在空中的谢渊猛然下沉,如陨石般坠落,再度在山巅砸出了一道深坑,胸骨根根断裂!
谢渊面容扭曲,痛地冷汗直流。他没有力气擦拭嘴角的血迹,眼眸中终于露出一丝胆怯。
从刚才比拼内劲他便不难发现,唐安所使的功法,明明是魏中天的“吸鲸功”。换句话说,他之所以如此厉害,是因为继承了魏中天的衣钵!
那个老不死的,他怎么可能如此糊涂?怎么可能传功给一个唐人!
他心中大感不甘,颤声道:“唐安,你……用那老东西的功力和我打,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英雄好汉,只是一个有仇必报的阴险小人!”唐安落到地上,大踏步走上前去,掐着谢渊的脖子,将他如同一只鸡般拎了起来。
谢渊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血气上涌还是羞愤难当。
曾几何时,这份羞辱都是他馈赠给敌人的礼物,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侮辱至此。
他的眼神带着不甘,不清不楚道:“我……要杀……”
“杀了我?呸!”唐安吐了口唾沫,盯着谢渊那双包含愤怒的眼睛再度握拳:“老子乃是堂堂镇西侯,却被你逼得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若非机缘巧合,恐怕现在已经死了!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随意剥夺人命?这一拳,便是老子对你草菅人命的报复,是替所有冤死在你手下的人还给你的!”
“嘭!”
拳势如风,谢渊的下巴又挨上一记,整个脸颊都荡起一圈圈涟漪,碎裂的牙齿伴着鲜血,喷洒在天空之中。
然后,如烟花般升空。
看着这个恶贯满盈的人越飞越高,每个人都不知道内心是何种滋味。有得报大仇的快意,有恶人受到惩罚的欣慰,有对落寞权臣的感叹,有对唐安手刃仇敌的期待,却唯独没有同情。
有些人,注定不应该被同情。
对于“复仇者联盟”的人来说,谢渊是让十余个大唐好儿郎客死他乡的罪魁祸首,是让无数大唐子民陷入战争阴影的阴谋家。
这样的人——该杀!
唐安脸色冷峻,盯准升入空中变成一个黑点的定国公,再度高高一跃飞身而起,在空中一把揪住了谢渊的前襟。
此时的谢渊已经气息奄奄,却仍旧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唐安。当他知道眼前的唐安已经成为“魏中天”化身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赢不了了。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把这些年算计别人的时间用来练功,自己应该不会输得这么惨吧?
可诚如他所说的,人生没有如果,所以他只能空悲叹。
齐国中兴,一统天下……那美好的宏愿,如今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所钟爱的国度,最终还是会走向毁灭。
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年轻人造成的!
“你……是……刽子手!”
“刽子手?这几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为何如此讽刺?你所害的人,难道还少么?”唐安懒洋洋地笑了笑,看了看下方仰头看向自己的凤之瑶一眼,再度举起了那让谢渊恐惧的拳头。
“她们原本都是可怜人,却视你如师如父。凤之岚如此,凤之瑶亦是如此。可惜你不懂感情,生生把想要亲近你的人拒之门外,用利益阻断了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情谊。所以,到现在你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哪怕被我杀了,也不会有人感激你为齐国做过的一切,更不会有人为你流一滴眼泪!”
“你……胡说!”
“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唐安说着,带动着他越升越高。
“为了投入所有情感,却被你无情出卖的女人,这一拳老子不能不打!”
“轰!”
谢渊疾速坠落,犹如被射中的雄鹰,鲜血在空中留下一道殷洪的轨迹。
任凭身子在空气中下坠,谢渊知道,当后脑枕到坚硬石块的那一刻,或许就是自己的死期。
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命运做最后的抗争了,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准备等待死神的降临。
他甚至乐观地想:不用亲眼所见自己所热爱的土地被战火燃烧,或许……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悲的是,他还没有死。
就在他感觉到就要撞到地面之时,唐安已如闪电一般掠身而下,抢先用大手拖住了他的身体。
“唐安!”谢渊愕然睁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愤怒的字眼:“到死……你都要羞辱我么?”
任何一个有气结的男人,在这样的问题上一般都会选择成全,毕竟这是对对手的尊重。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二者惺惺相惜,而非生死仇敌。
所以唐安咧嘴一笑,道:“当然了!你带给我的痛,带给我的伤,我还没如数奉还,你怎么能死呢?”
“噗!”
谢渊怒急攻心,再度喷出一口血来,大吼道:“唐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随你。”
唐安双手如铁箍一般牢牢抓着谢渊的肩膀,无比粗暴地将他狠狠“插”进了地里!
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穿透石板,将要承受怎样的痛苦,不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感受到自己的腿骨完全断裂,小腿被石板划得血肉模糊,饶是谢渊这样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也疼的哇哇大叫。
“啊!!!你杀了我,杀了我!”
对于一个险些让自己痛失挚爱的人,唐安眼神中没有慈悲。他扭头看了看身后奄奄一息的慕绒,内心怒意大盛。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谢渊,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打伤了她。”
谢渊近乎睁不开的眼睛看了看如莲花一般的白衣女人,有些委屈了叹息一声——我何尝想要伤她?我只想杀你而已。
“最后告诉你一点:动谁都别动我的女人!这是你第二次伤她,却等于将我的心挖出来两次!我已经尝试过两次生不如死的滋味了,不想再有第三次。而你——你不必生不如死,你只要死就够了!”
听着他不算表白的表白,饶是慕绒目前无比虚弱,苍白的脸上依然飞起两朵红云。
因为这也许这是她这一生,听到过最动人的情话了。
唐安的拳头“吱吱”作响,手臂徐徐向后拉开一段慑人的距离,冷冷道:“这一拳,是替仙子姐姐还给你的!”
也许知道自己的命运,满脸血污如同厉鬼的谢渊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他的眸子里带着熊熊怒火,嘶吼道:“唐安,你不会得逞的!我大齐万古长存必将一统天下!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杀光所有唐人,杀光所有……”
“轰!”
势大力沉的一拳,如山崩海啸,如流星陨落,狠狠砸在了谢渊的胸口,生生打断了谢渊的后半句。
这一拳来得太快太猛,后方的冷落情和蓝海棠甚至能够明显看到谢渊后背高高耸起,仿佛一顶帐篷!
然后,谢渊的身子就像一颗流星,穿破层层空气激退而回。众人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便看到山洞外面的山体上沙土飞扬乱石滚落。
而方才不可一世的谢渊,已经深深陷入了山体里面!
就算伤的如此之重,谢渊仍旧吊着一口气,将所有内劲汇于一处,死死护住心脉。可是远远看去,他便像是没了生命气息的死人一样。
这也难怪,受了如此重的伤,一般人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恐怕任谁也不会想到再去探一探对方气息的念头。
但是唐安会。
面对谢渊这样的劲敌,他不会犯下任何失误。只要这个阴谋家还活着,就会成为借兵的阻力。而一旦借兵失败,必将给大唐带来难以挽回的损失。
寄托着无数黎明百姓的期望,唐安绝不敢冒险。于情与理,于公于私,谢渊都非死不可!
纵身高高一跃,唐安像一片云一般飘至山包上,伸出两指在谢渊脖子上探了探。微弱的脉搏跳动,让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没想到堂堂定国公,居然会用假死的办法来苟且偷生。”
谢渊虚弱地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再也没了活命的可能。他很想痛骂唐安一番,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话语,可是张开嘴巴,他才发现自己近乎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无比虚弱地突出几个字。
“我会……下地狱……你……也一样!”谢渊说着,忽然神经质般的笑了起来,“我……先去等你……在那里……我一定会……杀了你!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吐血,也不知到底是高兴还是悲哀。
满心抱负,半生落魄;悲歌唱晚,黄泉寂寞。
“谢渊……”唐安念叨着他的名字,将所有冤魂的恨,凝结在缓缓升高的铁拳之上。待到势若千钧,才徐徐叹息一声。
“下辈子……一定要记得做个好人!”
“嘭!”
铁拳如天石坠落,彻底断绝了谢渊生的希望。
这山壁本就不算太厚,此时汇聚了他全部力量的一记重拳,宛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哗!”
以谢渊所嵌入的位置为中心,周遭的山石和泥土瞬间塌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方圆三米左右的深坑。
而谢渊,则深深坠入了山腹的洞中。
说巧不巧,他落下的位置恰是那方石台。早已坐化的魏中天低垂着头颅,仿佛正在凝视着他的弟子一般。
半世瓜葛,了断于灯灭之际。最不想相见的两个人,却以这样的方式葬身一处,任由陷落的泥土将身躯缓缓掩埋。
一个是笑傲天下的宗师,一个是叱咤风云的枭雄。可是到头来,再多的丰功伟绩和风流韵事都已成往事,伴随他们的只有冰冷的沙土,还有这不知是否还会再有人踏足的洞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