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远行盯着程云鹤,叹道:“老夫本以为你会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里,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告诉了皇上。一个危机弱冠的少年,你就那么相信他能够守住秘密?难道你不知道,他只要对老夫露出一点恨意,老夫就能将他扼杀?”
程云鹤冷声道:“怕。但我更怕皇上被奸人所害,死的不明不白,抑或错把奸佞当做肱骨之臣!”
“生在帝王家,总要承担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压力。你错在小看了朕的隐忍,又或者对自己太有信心。”秦天拍了拍程云鹤的肩膀,仿佛这样能让他减轻一些对东方远行的恨意。
东方远行惨笑:“呵呵,一出戏演十年,真是苦了你了。以老夫之智却被一个少年蒙在鼓里。皇上,老夫真是小看了你的心性。若是先皇有你这等心性,老夫又怎会谋反?”
或许是想到年少时瘦小的秦天每次见到自己都彬彬有礼的模样,那宛如弟子之于恩师般的谦恭与尊敬,让东方远行有些失神。
十岁的孩子能有这般城府,面对最大的仇敌仍能笑脸相迎,只能证明这个孩子太可怕了。
所以十年后的今天,自己成了阶下囚,而他仍旧穿着龙袍。
秦天嘲讽道:“不敢当。当年你放过了判官,让朕知道了你的野心;如今你放过了唐安,却自己的野心一步步付诸东流。曾经不被你放在眼里的两个人,恰恰就是让你吞下苦果的关键。”
听到唐安的名字,东方远行内心的失落更甚。
程云鹤毕竟是堂堂飞天门主,被这样的人乱了自己的大计,起码还能让他心中得到几分慰藉。而唐安呢?一个一无所有的草根,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他凭什么让自己吞下苦果?
可是仔细想一想这个从未被自己放在眼里的人所做的一切,东方远行却又开始后悔。如果能将他早些扼杀于摇篮,或许今天的结果就会截然不同了吧……
“是啊,他先是坏了魔教圣女刺杀蓝海棠的计划,又铲除了魏家父子,断了老夫起兵的财路。不仅替皇上拉拢到了大雪山仙子,还远赴西域,打乱了老夫布局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那帮愚蠢的胡子能够让边境再危急一些,朝廷能再多派些援军,或许现在老夫已经加冕了。”
东方远行不胜唏嘘,看向唐安的表情异常复杂。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听到东方远行始终将自己记挂心头,唐安踏前一步,打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老东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先是魔教圣女来汴京搅风搅雨,后来西域五鬼也来趟这趟浑水,以皇上对你的戒心,怎么会想不到这是你的疑兵之计?”
东方远行一怔,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早就知道老夫联合了夏国?”
唐安双手环胸,冷笑道:“十三年前你能联合西域图谋大唐江山,而十三年后西域妖人再来作乱,你以为皇上看不出来其中的端倪?那你把别人都想的太简单了。”
秦天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慢慢靠近无比落魄的东方远行。
程云鹤紧张地踏前一步:“皇上小心!”
“不碍的,他现在只是一条可怜虫而已。当他手握千军万马时朕尚且不怕,又怎么会害怕此时的他?”
秦天笑着摆摆手,没有停下步子。待到离他还有三步远的距离,微微凑近东方远行,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清的声音道:“老贼,你有没想过……朕为之前始终隐忍不发,近几年却又突然发力,开始一点一点剪除你的党羽?”
东方远行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丝警惕,静静期待下文。
“事到如今,朕不妨实话告诉你——只要你不死,朕永远都不能安坐皇位。曾经朕的力量还太薄弱,没法跟你抗衡。可是当六王爷与判官逐渐站稳脚跟,当朕的威信随着年龄与日俱增,当大唐升龙卫已经形成规模,朕便不再害怕你了。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三朝元老国之重臣,朕想要除掉你,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当时机已然成熟,朕便开始主动拔掉你的势力——朕就是要让你感到危机,就是要逼你造反!!”
东方远行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秦天年轻而英俊的脸庞!
秦天与他四目一对,微笑道:“西域莫名扰边,五鬼悍然挑衅,圣女大驾光临……如果把这些都和你联想到一起,就不难看出你的用心了。你开始害怕,怕朕的权力凌驾于你之上时,判官会对朕坦白一切,告诉朕你就是十三年前霍乱的始作俑者!怕你东方家被连根拔起!怕你的子孙死无全尸!想要保护你的家族,维护你的声誉,你就只能造反!!”
“你看——你所走到每一步,都在朕的算计之中。你在棋盘之上,而我却是下棋的人,你怎么可能会赢?”
东方远行眼神中带着浓浓的震惊,声音颤抖道:“你好阴险!”
“阴险么?那也是跟你学的。”秦天洒脱地笑了笑,“就好比你指示西域扰边一样——再三故布疑阵,不就是想让朕把内部兵力派到西域增援,让大唐内部空虚,给你造反创造条件么?朕满足你!你说想去岭南省亲,不就是为了与聂万城接头起事,迅速攻陷京城么?朕也满足你!你以为你的叛变太过突然,朕来不及抽调回派驻西域的大部队,殊不知那根本就是朕故意而为的!!”
秦天告诉他的真相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东方远行喉咙有些干涩,当亲耳听到这一切,发现自己的陷阱其实已经被敌人更大的陷阱所包围,挫败感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心头,让他眼前一黑,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真相远没有结束。他退一步,秦天便进一步,攻守在不经意间已悄然转换。
“朕让彭远征死守防线,既不让胡子逾越雷池半步,又能逼你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来到汴京自投罗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更重要的是,当朕平定叛乱之后,朕会把所有部队派往西域,让兴师动众的胡子们无功而返。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的西域各族,会不会对夏国皇室的信心产生动摇?会不会相互指责,让本就很深的积怨再度升级?等到他们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各个部族撕破这脆弱的平衡,再度陷入永无止境的争斗,相互不断削减对方的力量,那时候……西域将再不足为惧!”
秦天傲然挺立,脸上带着一抹预见壮阔未来的狂热,让人恍惚产生一种错觉: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将不再仅仅是大唐的王,而是君临天下的八方共主!
东方远行浑身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心计竟然如此之深!
他早已经看透了一切,他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每个人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却没有人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秦天的棋局!
他早已深知敌人是谁,却用谦恭麻痹自己,偷偷丰满自己的羽翼;
他在最为合宜的时机让自己感到危机,主动走上了谋反的不归路,让他有了名正言顺铲除自己的理由。
他等待自己联合西域,依靠西域的内部矛盾,借着有史以来最为波澜壮阔的一场东侵战争,让夏国那不堪一击的廉价信任彻底土崩瓦解,制造各个部族的矛盾,给大唐复苏创造条件。
无论是夏国还是他东方远行,都早已被他利用,在一条不受控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所有人都看走了眼,秦天的目的根本不是简单的除掉东方远行这颗毒瘤那么简单——他想要一统天下!
想到自己的苦心经营为他人做了嫁衣,看似天衣无缝的布局,早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掌控,东方远行目疵欲裂!
“这不是真的,原来最有野心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
周围看热闹的人频频皱眉,他们不知道秦天到底对东方远行说了什么,会让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如此失态?
秦天转过身来,看着披头散发的东方远行呼吸急促,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颤巍巍地只想自己,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说起来,朕要好好感谢你才对。如果你不是做贼心虚,如果你没有不臣之心,如果你不主动联络夏国,如果你不是急于挥兵北上,那么……朕又怎么会滋生这诸多想法呢?”
东方远行强压着心头的震撼,咬着牙问道:“可是……你为什么坚信自己能守得住这汴京城?”
的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东方远行,让他认为汴京内部空虚,秦天便不能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而凭借偷偷抽调回来的一丁点人马和京城原本的守军,哪怕加上大唐升龙卫,面对东方远行的大军也不占丝毫优势。
秦天很欣赏东方远行的表现,忽然拉开与东方远行的距离,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朕本想集合所有军队,在汴京城外和你决一死战,幸亏唐安的妙计,让朕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东方远行已经心如死灰,闻言却仍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看向那个让自己一败涂地的人。
见二人同时看向自己,唐安打起精神,心中却对二人之间的谈话打了一个问好。他很好奇秦天又吐露了什么秘密,但他知道,这份怀疑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