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兜头, 倾盆而下, 巨大的洪水不停咆哮着, 冲开破败的河床, 就仿佛是注水一般, “轰隆!!!”一声巨响, 突然倾泻而来。
岸边还有很多难民, 甚至有难民背着沙子,正往河口里趟着,准备用沙子去堵河床的漏口, 可就在这一霎那间,河床突然裂开更大的口子,不堪重负的嘶声咆哮, 大水奔涌而出, 将好几个难民瞬间卷走,不只如此, 还将吴纠一瞬间也淹没在这巨大的洪水之中。
吴纠是会水性的, 但是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洪水面前, 会水性根本不管用, 大水巨大的拍打力, 将吴纠一下就打晕过去,突然就将吴纠一下冲出去, 根本来不及反应。
齐侯眼睁睁看着吴纠一下消失在自己眼前,伸手猛的一拽, 但是根本没有拽住, 连个影子也没抓到,就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吴纠那白色的衣裳一下就被吞噬在混黄的洪水中。
暴雨还在哗啦啦的冲刷着,肆虐的倾盆而下,几乎将人的视线遮蔽,齐侯看着吴纠消失在眼前,脑子里也是“轰隆!!”一声巨响,随即快速冲出去,就要往汹涌的洪水里冲去,后面的棠巫连忙向前一窜,一下抓住要冲出去的齐侯,冒着大雨,喊着说:“君上,您不会水性!不能去啊!”
齐侯根本不管这个,就算他不会水性,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吴纠被洪水冲走,生死都不知道,而此时那邑官已经傻眼了,瞪着眼睛,头发都被暴雨给冲散了,就呆呆的看着齐国的大司徒一下被洪水冲走。
那邑官也不知道会不会水性,反正呆着没动,一脸吓傻的样子,正愣在原地,随即大喊了一声,说:“水……水来了!!”
他说着,连忙后退两步,眼看着那暴雨不停,冲垮的河床越来越肆意,崩裂的越来越大,若再不后退,他们站着的地方也会被洪水冲击。
那邑官大喊了一声,随即后退了好几步,满脸的仓皇,“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上,也顾不得暴雨和地上的泥土脏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往后跑,恨不得跑一步摔三下,还是快速的往前冲。
眼看着大水就要冲过来了,齐侯却不退后,一定要去救吴纠,棠巫拦着他,喊着说:“君上!君上请退后,棠巫来!”
他说着,快速的拽着齐侯后退,然后趟着溅过来的水快速往前跑,想要冲进水中去救吴纠。
棠巫身材瘦削,跟着大水比起来,简直根本不值得一看,大水疯狂的肆虐着,这一瞬间,河边上的士兵和难民们都快速向后撤退,尤其是难民们,那群难民已经领教过一次洪水的可怕,再次看到洪水肆虐,吓得都是脸无人色,快速向后撤去,还发出惊恐的吼声。
而棠巫却逆着人群,冲进水中,就在棠巫要冲进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就听到齐侯连声喊着:“等等!等等,是二哥!”
他说着,棠巫也看到了,在很远的地方,毕竟水流速度太快了,一瞬间竟然冲出很远,吴纠一身白色的袍子已经变成了混黄的颜色,混合着泥沙,头发也散乱不堪,发冠早就冲没了,但的确是吴纠无疑。
吴纠此时已经昏厥过去,一个身材高大,却面黄肌瘦的男人背着吴纠,快速的从泥泞的水中冲出来,手脚并用的爬上旁边擦破的河床。
齐侯和棠巫一见,背着吴纠的男子,不正是他们早上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么?
那男人背着吴纠,快速往上爬,因为河床上的泥土被大水冲的十分松软,往上爬的速度几乎还没又往下陷的速度快。
齐侯一见,立刻冲过去,也不管什么脏不脏,危险不危险,连忙冲过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臂,男人背着吴纠,重量本身就大,眼看着就要随着下陷的泥土重新跌回大水之中,齐侯一把拉住那男子。
男子嗓子里发出“嗬!”一声低吼,手臂猛的一抻,下陷的力道非常大,若不是齐侯力气大,恐怕一般人都要被拽下去了。
齐侯拽住男子,男子一手托住吴纠,棠巫也冲过来帮忙,先将昏厥的吴纠拽上来,放在地上,随即又拽住那男子,将人拉上来。
吴纠似乎呛了水,已经完全昏厥过去了,根本不省人事,脸色灰败惨白,几乎没有进的气儿,齐侯连忙跪下来,连喊了好几声,说:“二哥!二哥!!”
吴纠何止是发冠没有了,腰上的玉扣,只要是沉重的东西全都没有了,不只是被水冲走了,还是被那男子拽掉了,毕竟那些零碎太重,男子要带着吴纠往上游,几乎是不可能的。
齐侯连喊了好几声,吴纠就是醒不过来,嘴唇发紫,虽然没有意识,但是冷的直打哆嗦,双眉紧蹙,被“哗哗”的雨水冲打得更加苍白。
齐侯立刻说:“棠巫,快给大司徒看看!”
棠巫应了一声,赶紧低头去检查吴纠,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刚爬上来的男子突然站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结果齐侯和棠巫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噗通!!”一声,那男子竟然像着了魔一样,竟然自己跳进了肆虐的大水中。
暴雨还在下着,不停的冲刷着,助长了大水的气焰,那男子一下跳入水中,并非是不小心跌进去,也并非是滑下去,而是真的自己跳下去,好像不要命了似的。
很快,就听到“哗!”一声,那男子突然又冒出水面,这回不只是他一个人了,他的手臂上还勾着一个看似像难民的人,那人也昏厥了过去,根本不挣扎,男子带着那难民,猛的扎出水面,想要向岸边游,但是似乎根本不可能,大水猛的打来一个浪头,“轰!!!”一声,将刚刚露出头来的男子和难民一下全都打翻下去。
如此短短一瞬间,那男子带着难民反复扎出水面,却反复被打翻进去,棠巫看的惊心动魄,水里那两个人,几乎已经没了活路,短短这么一下,竟然冲出老远,似乎要看不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齐侯突然快速冲出去,一边往前冲,一边快速的解下自己的腰带,手臂上的肌肉猛的一紧,“啪!!”一声,腰带仿佛是一条鞭子,猛的就破空打了出去,带着巨大的力道,“嗖!”一声甩了出去。
那水中的男子刚刚露出头来,一霎那猛的抬手,“啪”一声,一把抓住齐侯甩过来的腰带,紧紧攥住。
齐侯见那男子攥住了腰带,便猛地用力,快速将水中的男子拽上来,那男子手上还挂着一个呛水昏厥的难民,因此重量很大,再加上两个人都湿透了,加上水的重量,那就更恒大了,不过好在齐侯的腰带非常结实,而且齐侯是习武之人,一身肌肉不是光好看的,力气也很大,很快就将那两个人拽了上来。
齐侯拽住那男子手臂,将男子和难民拖了上来,那难民早就昏厥过去,根本没醒,跟吴纠一样,进气少出气多,而齐侯和那救人的男子都是“呼呼!”喘着粗气。
男子爬上岸来,齐侯喘着粗气,声音沙哑的说:“快起来,往前走几步,这里不安全。”
他说着,又冒着雨,高声的对棠巫说:“棠巫!快将大司徒扶到安全的地方去。”
棠巫连忙应声,将地上还没有意识的吴纠快速的背起来,因为棠巫没有吴纠高,只能驮着他走。
齐侯将地上昏厥的难民背起来,那男子却没有反应,吴纠低头一看,就见男子面容及其苍白,似乎是体力透支,喘着粗气,嘴唇也没有颜色,眼神十分呆滞,竟然“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因为河床已经破败不堪,他一倒下去,松软的泥土瞬间就要塌陷,卷着男子往下滚,齐侯大惊失色,快速往前一扑,一把抓住那男子,立刻将那男子也托起来,亏得是齐侯力气大,不然根本拽不动两个昏厥的人,尤其那救人的男子虽然瘦的皮包骨头,但是身材是十分高大的,骨架子也极沉。
棠巫驮着昏厥的吴纠,快速的往后撤离,一堆抢险的官兵看到他们,连忙冲过来帮忙,将昏厥的吴纠抬起来,抬到安全的地方放下来,随即又冲过去帮助齐侯,将那两个昏厥的人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暴雨还在下着,齐侯这回可算体会到什么是死里逃生了,没有刺杀,没有暗杀,但是巨大的洪水比刺杀和暗杀来的更加迅猛,让人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齐侯累的气喘吁吁,但是根本来不及喘气,快速冲过去,去看吴纠,吴纠还没醒过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旁边的棠巫连忙说:“君上不必太过担心,大司徒已经没事儿了,只是呛了些水,方才又受凉,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齐侯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说:“棠巫,快看看那边的难民。”
棠巫赶紧跑过去查看那两个昏死过去的难民,那两个难民,其中一个是奋力救人的年轻男子,他们早上也遇到了这个年轻男子,他的长相其实很出彩,只不过因为饥饿,暴瘦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极度营养不良,骨瘦如柴,随时都能昏死过去的男人,他竟然两次救人,第一次将吴纠从水中救了出来,不止如此,都都没有任何迟疑,竟然又跳下水去,救起了另外一个难民。
棠巫连忙蹲下来查看,仔细检查了两个难民,这才松了口气,因为这个男子冒着危险救了吴纠一名,而且还为了别人的性命,不要命的跳下水救人,因此齐侯心中十万分敬佩他的。
当时那种情况,暴雨肆虐,洪水横行,那男人跳下水的一刹那,齐侯心中都是震撼,那场景仍然回荡在齐侯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齐侯见吴纠没事儿,说:“那两人怎么样了?”
棠巫检查了一下,说:“回君上,也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这两个人,应该是近期都没有饱腹,因此饿的体力不支。”
齐侯惊讶的说:“是饿昏过去的?”
棠巫点头说:“是这样的。”
齐侯一听,顿时只能用怒不可遏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临淄城里拨了那么多银钱过来救灾,这里的邑官果然只知道贪赃枉法,口口声声说安置了难民,给他们吃饱穿暖,还合理利用人力,组织他们来救灾,全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这里救灾的难民,竟然能饿晕过去,齐侯真不知道,那些拨下来的赈灾粮食和银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齐侯气的脸色铁青,就在这个时候,那方才屁滚尿流的跑到安全地方的邑官,看到齐侯死里逃生,连忙又跑过来,装作一脸担心的说:“君上!君上您没事儿罢?小人方才……方才还想奋不顾身的去营救大司徒来着,只是……只是暴雨太大,小人……小人又不熟悉水性,所以……”
邑官说着,齐侯早就怒不可遏,此时更是气怒,方才河床一下被冲开,就属那邑官跑的最快,谁都不顾了,撒丫子就跑,这个时候却来装什么好人,若没有方才那男子,吴纠早就没冲走了。
齐侯看到他就有气,此时那邑官还往上冲,齐侯当即气的一下踹过去,猛地将那邑官给踹翻在地。
邑官没想到齐侯竟然就这么踹了过来,“嘭!!”一声巨响,邑官没什么本事,下盘不稳,再加上齐侯力气本身就大,又是习武之人,那邑官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是懵了,一下都站不起来了。
齐侯怒不可遏的低喝一声:“滚开!回去再与你算账!”
齐侯说着,将地上还在昏迷的吴纠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抱上马车,对棠巫说:“将那人也带上。”
棠巫连忙说:“是。”
齐侯带着吴纠上了马车,外面还下着大雨,齐侯连忙放下车帘子,吴纠虽然没有醒过来,但是冷的瑟瑟发抖,齐侯衣裳也是湿的,车上没有换洗的衣裳,只能伸手紧紧搂住吴纠,将人搂在怀中。
吴纠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真的要死过去了,那浪头瞬间就打了过来,一个猛子就将吴纠打晕了,这样的状况下,水性根本是白搭,吴纠瞬间就昏厥了过去。
吴纠感觉自己身上有些疼,昏昏沉沉,而且还一晃一晃的,那感觉就好像飘在水中,十分的无助,吴纠连忙抓了两下手,似乎想要从昏厥之中挣扎出来,也似乎想要挣扎着露出水面一般。
他们还没从城外回去,仍然在马车上,齐侯感觉到吴纠突然一动,随即嘴里呜咽着,猛烈地挣扎了两下,伸手乱抓,便连忙抓住吴纠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说:“二哥?二哥!醒醒!没事儿了。”
吴纠听到齐侯反复喊自己的声音,这才猛的惊醒,一下睁开了双眼,嗓子里发出“嗬——”一声粗喘的声音,双眼虽然睁开,但是似乎没什么焦距,没有身材,直呆呆的瞪着。
齐侯知道吴纠受惊了,连忙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低声说:“二哥,二哥没事了,二哥你看看孤,没事儿了……”
齐侯反复的说着,声音尽量温柔,这样不会吓着吴纠,带着浓浓的安抚,吴纠喘着粗气,这才慢慢的安定下来,眼神从呆滞变得松懈下来,似乎松了口气,也是一脸死里逃生的感觉。
吴纠被齐侯搂在怀中,两个人衣裳都是湿的,吴纠有些瑟瑟发抖,不过脸色却露出一种安宁,声音沙哑的轻声说:“纠还以为见不到君上了……”
他的声音很轻,沙哑的不成样子,但是粗重的喘气声,齐侯一听,顿时心脏猛的就被拧住了,连忙抚摸着吴纠的额头,低声说:“没事了,二哥别说傻话,歇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到了,乖,好么?”
吴纠没有任何反驳,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任何力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靠在齐侯怀中,沉沉的睡去了,那种脆弱又依赖的表情,和着吴纠惨白的脸色,仿佛一碰就坏,看起来极为让人心疼。
齐侯忍不住抱紧吴纠,反复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和额头,让吴纠慢慢松懈下来。
吴纠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后来感觉不再摇晃了,可能已经到了府邸,但是吴纠没有力气,睁不开眼睛,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一直睡了很久,久到吴纠自己都觉得太久了,有些舍不得,想要睁眼看看齐侯。
“大司徒醒了……”
“大司徒醒了!”
“二哥?二哥……”
吴纠听到耳边有些嘈杂,很多人在说话似的,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睛,起初看不清楚,眼前一片黑漆漆的,不过慢慢的,终于看到了东西,竟然有好几个人围在旁边。
吴纠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齐侯,齐侯饿的手就紧紧的握着吴纠的手,手心滚烫滚烫的,握的死紧,说:“二哥?好些么?要喝水么?哪里难受,快告诉孤。”
吴纠起初耳朵还是嗡嗡的,听不清楚齐侯说什么,可把齐侯给急坏了,连忙说:“速儿,快去叫棠巫来!”
吴纠这才发现,原来石速也在旁边,而且周甫也在,周甫焦急的说:“我去!”
他说着,连忙冲出去,快速冲出房舍,去找棠巫了。
吴纠反应有些慢,看见周甫跌跌撞撞冲出去,这才省过神来,连忙说:“没事,纠没事了,让君上担心了。”
齐侯听他说话,顿时松了口气,说:“二哥,你吓死孤了。”
吴纠嗓子十分疼,肯定是大水冰冷,又被暴雨冲刷,着了凉,身上也有些忽冷忽热的不得劲儿,轻声咳嗽了两声,他现在咳嗽重点都没这个力气。
棠巫很快就冲了进来,连忙给吴纠把脉,过了一会儿这才松口气说:“君上,大司徒没什么事儿,只是着了风寒,安心静养便是。”
齐侯点点头,大夫都说话了,齐侯终于把心脏放回了肚子里,这才踏实下来。
吴纠有些迷茫,说:“君上,你们怎么把纠救上来的?”
一说起这个,齐侯便想起了那个被带回来的男子,那男子是个难民,他们之前见过一面,还是邑官的管家作威作福仗势欺人,被吴纠他们给看见了,打抱了一个不平,才认识的男子。
后来因为齐侯和吴纠要去河口检查,因此邑官突击搞了一个场面,结果又遇到了那个男子,那男子是被抓来的劳力,来修河床的。
那男子看起来骨瘦如柴的,根本没有一顿饱饭,饿的已经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就是这样,竟然在发洪水的时候,奋不顾身的跳进水中救人。
一来是因为那男子救了吴纠,二来也是因为那男子救人的气魄,所以齐侯非常有感触,就让棠巫将那男子带回来救治了。
此时那男子正在旁边的房舍力安顿着,他的情况好不过吴纠,毕竟吴纠没有挨饿,那男子虽然身子骨不错,而且还算是强壮的类型,不过因为挨饿了一段时间,体力又严重透支,因此昏厥过去,至今还没醒过来。
吴纠一听,有些惊讶,说:“竟然是那个人救了我……”
当时那个人背着沙包,正在填补河床,大水第一个将那男子卷了进去,没成想那男子却阴差阳错的救了吴纠,成了齐国大司徒的救命恩人。
吴纠说:“那先生乃是纠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纠都该去看望。”
他说着要撑起身体下榻,齐侯连忙拦住,说:“二哥,你现在身子太虚弱,别动,就算要去,也稍微再歇一下,棠巫已经给他看过了,并没有太大的事儿。”
齐侯不让吴纠下榻,吴纠这脸色惨白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能再昏死过去,齐侯可不想让他刚醒过来就又昏过去。
棠巫也说:“大司徒不必着急,那位匽先生没事,棠儿会照顾着。”
吴纠点了点头,这才躺下来,突然看了一眼棠巫,轻声说:“棠儿,那先生一直昏厥着,你怎么知道他姓什么?”
棠巫吓了一跳,惊讶的睁大眼睛,随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口,周甫似乎没反应过来,也说:“是啊,那先生救回来之后就一直昏厥着,棠巫你怎么认识知道他姓什么啊?”
石速看了一眼棠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说:“认识?”
齐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匽先生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血污,看不到长相,不过后来他把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了,出了骨瘦如柴之外,脸竟然长的十分端正分明,吴纠当时多看了一眼,齐侯便偷偷记在心中了,当时还以为再也遇不到了。
那时候棠巫就看着那匽先生的背影发呆,不知在看什么,吴纠还问他来着,不过棠巫没有回答,只是说没什么。
这样一来,棠巫绝对是认识那匽先生的。
众人都看着棠巫,棠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摆,这才说:“棠儿遇到匽先生也很吃惊,毕竟认识匽先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恐怕匽先生也不记得棠儿了。”
那匽先生名叫匽尚。
棠巫爆出匽尚的大名,齐侯眼睛中一瞬间闪过很惊讶的表情,齐侯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他知道匽尚是谁,出了齐桓公时期的五杰之外,匽尚也是一个能臣,非常厉害的卿大夫。
按理来说,齐侯应该是认识匽尚的,但是匽尚此时饿的已经脱像了,非常瘦非常瘦,瘦的几乎让齐侯认不出来,齐侯也只是隐约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是绝没想到是那个匽尚。
匽尚是哪个部门的,齐侯其实记不得了,因为齐国的能臣真的太多太多了,多到齐侯根本不需要记住匽尚,一共也没见到匽尚几面,匽尚的这个才华程度,还不足以见到齐侯。
不过齐侯还是记得他,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匽尚可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
匽尚乃是齐国有名的美男子,很多千金小姐为了见匽尚一面儿,可是费尽心思,如此一个英俊不俗的人,却如此落魄干瘦的出现在齐侯眼中,齐侯当然不敢认他了。
那个男子的确是匽尚,而且据棠巫所说,棠巫的确认识匽尚,而且匽尚并非齐国人,匽尚本人应该是郑国人。
棠巫说见过匽尚,是很多年钱的事情,之前匽尚也看到了棠巫,不过似乎不记得棠巫了,毕竟这件事情的确发生在很多很多年前,大约十年之前……
当时棠巫似乎才四岁,非常小,但是四岁的时候,棠巫失去了家人,开始流离失所,因为棠巫年纪太小,什么也不会,但是郑国也在闹饥荒,根本没人会去可怜一个又脏又臭的小孩子。
当时郑国的饥荒的闹得很严重,再加上多年内乱,一直在打仗,造成了疾病横行,很多传染疾病随着尸体扩散,短短一段时间之内,郑国之内很多小邑都开始爆发疾病,于是那些邑官就把得病的难民,全都集合起来,轰出城去,让他们自生自灭,若是不出城,就要被活活烧死。
发展到后来,不只是得病的难民,所有的难民都被赶出城去,不让难民进城,也不给他们粮食,根本没有任何保证。
毕竟那个时候,郑国还在内乱,好几个公子都要争位,郑国的都城没人能做主,自然没有人会关心闹灾荒和疾病的事情。
棠巫还很小,也成为了难民,被赶出城去,让他自生自灭,一堆的难民纠结在一起,也翻不出天去,闹够了就蹲在城墙外面瑟瑟发抖,然后互相盯着。
为什么互相盯着?
因为他们在观察,观察着,到底谁要不行了,身体弱的,禁不住挨饿受冻的,马上要死去的。身体强壮的难民就在观察这样的人,看着他们因为虚弱而沉沉睡去,便悄然地站起来,将那虚弱的难民拖到昏暗的地方,然后棠巫便听到了惨叫声,很凄厉,即使那种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但是当时小小的棠巫还是记得,记忆很深刻……
后来因为难民太饥饿了,已经开始不满足支持虚弱要死的人,况且那种虚弱要死的人,或许已经感染了疾病,吃起来虽然充饥,但恐怕吃完也离死不远了。
于是难民们开始把注意打到小孩子身上,有孩子的父母,会含泪将还孩子交给另外有孩子的父母,他们交换孩子互食,似乎在找寻着心里的平衡点,只要不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嘴里没有吃到自己孩子的肉,那边是心安理得的。
棠巫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而且是个小孩子,没过多久,就成了难民们窥伺的对象,那时候跟着棠巫一起的,还有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也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难民。
棠巫那天晚上觉得很冷,便给冻醒了,听到奇怪的声音,簌簌沙沙的,不知道在做什么,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儿传过来,棠巫爬起来,悄悄的看了一眼,什么奇怪的场面都没有看到,但是棠巫看到几个年轻的难民蹲在地上,围在一起,他们身边散着一件破烂的小衣裳,衣裳上好些血,冲天的血气弥漫在干冷的空气中。
棠巫认识那件衣裳,四岁的棠巫吓坏了,从那天起,他再没有见过那个和自己一样,是孤儿的难民了。
虽然那时候棠巫还小,但是饥饿和困苦让棠巫很早熟,他知道,肯定是被吃了……
吴纠听到这里,顿时心里只剩下震撼,还有浓浓的悲哀,他以前也在一些历史书上阅读到过,古代的社会非常残忍,尤其是早期的先秦的古代社会,公羊传中曾经记载着“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这样的字眼。
当时吴纠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那可是生命,别管是谁家的孩子,谁能忍心吃掉?
然而此时棠巫就亲口说了出来……
吴纠一直以为,棠巫的冷淡和冷漠,其实是因为公子彭生的虐待而来,不过现在吴纠终于明白了,棠巫除了被公子彭生虐待之外,还经历过许多,那都是吴纠永远也不敢想的事情。
棠巫的语气却很平静,继续淡淡地说:“他们吃掉了那个孩子,之后就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那些人开始筹划着吃掉棠巫,棠巫小时候也很瘦弱,身材比普通孩子要瘦小一些,棠巫知道他们的心思,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淡漠坚强,小棠巫非常害怕,准备连夜逃走,就在那天,也是下着夹杂着冰雹的大暴雨,棠巫趁着难民们熟睡,偷偷爬起来准备逃跑。
但是他哪知道,那些难民们也筹划着,在这样一个夜里,将棠巫抓起来分食,棠巫一爬起来,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难民们发现了。
好几个身材高大而且年轻的难民冲过去,扑住棠巫,棠巫害怕极了,嘶声力竭的大喊着,他们就在城门边上,棠巫想要进城,城楼上亮着火光,有守城的士兵,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们,完全没有开门的意思。
棠巫觉得手臂剧痛,似乎已经被人生生撕下了一块肉,那些难民争相恐后,似乎是觉得棠巫实在太瘦小了,若是晚了,恐怕只能吃骨头渣子,便争抢着去扑倒棠巫,撕咬他。
棠巫鼻子里闻到了血腥味儿,害怕极了,疼极了,苦的满脸都是泪痕,声音嘶哑,竭尽全力踹开撕咬他的难民,快速冲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前跑,冲着城门相反的野外冲去。
那些难民见他要逃跑,哪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便也爬起来,追着棠巫往前跑,一路冲出去,大喊着:“别跑!别跑!”
棠巫根本不听,埋头就跑,一直跑到他觉得自己根本跑不动了,“咕咚!”一声,一头栽在地上,顿时可得头破血流,胳膊险些给摔断了,他一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跟上来,压住他,将他四肢压在地上,准备疯狂的撕咬和分食。
棠巫疼的大喊,大哭着,夜里很黑,下着肆虐的暴雨,耳边都是凄厉的吼声,就在棠巫已经绝望的时候,突然有“沙沙沙!”急切的脚步声冲过来,随即是一声大喝:“你们做什么?!”
那些难民被一喝,吓了一跳,手劲儿都松了,可是这个时候棠巫已经伤痕累累,他根本跑不动了,爬不起来,脸上身上都是血迹。
那些难民回头一看,只是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最多二十岁的模样,身材高大,长相并非一般的俊逸英朗,然而在难民眼里,再俊美也没有任何用处。
那年轻男子就一个人,而且身上也没有利器,那些难民看了一眼,便没当回事儿,可是当那个年轻男子看到棠巫的时候,立刻吓了一大跳,快速冲过来就将棠巫抱在怀中,戒备的看着那些难民。
那些难民饿的眼睛都要绿了,怎么可能放过棠巫,围着那年轻男子,说若是年轻男子要多管闲事儿,就把他也一起吃了。
那年轻男子是赶路的人,没来得及进城,因为饥荒和疾病,城门开放的时间变得短了,年轻男子正好没能进城,便在附近将就一夜,明天城门一开就进去。
哪知道睡到半夜,突然就下起了大暴雨,而且还听到了有孩子啼哭的声音,异常的绝望,伴随着苍凉的暴雨,哭的年轻男子几乎肝胆俱裂。
年轻男子赶紧跑过来查看,正好看到那些难民竟然要活活分食一个孩子,那男子行头十分体面,看起来是个商贾的样子,而且文质彬彬,恐怕还是个知识人。
年轻男子怎么忍心棠巫被那些人活生生就吃掉,把四岁的棠巫紧紧楼梯在怀中,非要管这个闲事儿,那些难民被逼的走投无路,非常彪悍,要连年轻男子一起吃,年轻男子将自己包袱力所有的干粮和银钱全都分给了难民。
难民们许久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和银钱了,粮食能果腹,银钱能换衣裳保暖,得了好处,那些难民这才放过了棠巫,纷纷离开了。
当时棠巫都不知道哭了,蜷缩在那年轻男子怀中,年轻男子怕他害怕,于是就和他说话,问他叫什么名字等等。
那时候棠巫就知道了,年轻男子姓匽,叫做匽尚,家里有几个小钱,是做生意的,而棠巫没有名字,没办法告诉匽尚,匽尚就说给他起个名字,那地方是堂邑,匽尚说,便叫做棠儿罢。
棠,是一种花,从木,从尚,尚的意思就是展开,棠的意思其实便是一种树冠枝叶展开的植物。
棠巫从此有了名字,虽然他并没有姓氏,听着匽尚解释棠的意思,也是懵懵懂懂,毕竟那时候他还太小了,但是仍然一字不落的记在心中,依旧记得非常清楚。
棠巫那时候很害怕,为了让棠巫不害怕,匽尚还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饼子,饼子就手掌大,不过对于当时小小的棠儿来说,是在太大了。
那饼子上面有个牙印儿,不用说了,自然是匽尚留下的,也幸亏是匽尚吃了之后直接抱上塞在了怀中,而没有放在包袱里,不然早就被那些难民给抢走了。
棠儿好久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饼子了,吃得满脸都是饼子渣子,其实那饼子很硬,很干,只是充饥带着,因为水分少,利于保存,所以匽尚才带着在路上吃,也是因为太难吃了,匽尚只是咬了一口,便没有再吃。
棠巫因为饥饿,吃的狼吞虎咽,惨白的小脸儿都通红起来,匽尚就耐心的,小心翼翼的给他包扎伤口,等包扎完了伤口,棠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饼子都吃光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就跟棠巫大拇指那么大一块小饼渣子。
棠巫一脸怯生生的样子,也不敢说话,将那饼渣子递到匽尚嘴边儿,似乎想起什么,赶紧擦了擦自己的手,怕自己手脏似的。
棠巫记得,当时匽尚的表情很奇怪,深深地看着他,或许在可怜他,声音温柔的说:“好棠儿,你吃罢。”
那之后,匽尚带着棠巫去看了医师,没过多久,匽尚就要离开了,去其他地方做生意,匽尚还太小,没办法一直跟着匽尚,匽尚便把棠巫托付给了那医师,请医师收棠巫为徒。
因为从小能给人治病,棠儿从此便成了旁人眼中的巫。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棠巫的师傅去世了,为了生计,棠巫便成了公子彭生的小臣,也就是奴隶。
具体是那些事情,棠巫并没有说,或许是记不住了,也或许是对于至之前讲的事情来说,那些事情太不值一提了,仿佛就是流水账,因此棠巫便没有细说。
棠巫淡淡地说:“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但是在棠儿心中,匽先生就恩人,便不敢忘怀,一直默默记在心中,当时见到匽先生的时候,一来是因为这里是齐国,而且还是齐国莒国的边邑,离郑国十分遥远,二来……二来是因为当时的匽先生有些小钱,穿着也十分体面,而如今见到匽先生,确实这番光景,因此……棠儿也不敢肯定,棠儿并非有什么隐瞒的心思。”
吴纠听了棠巫的话,棠巫说的十分有道理,其实还有,匽尚饿的脱像,这样的匽尚,棠巫一开始是不敢认的。
不过后来齐侯让棠巫将匽尚带回来医治,棠巫借着医治的空当,就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是匽尚无疑了。
虽然过去了十年,虽然匽尚饿的脱像,虽然时过境迁,然而在棠巫心中,匽尚是没有改变的,依然是那个匽尚。
吴纠听了十分感慨,说:“匽先生是个好人,不知救了多少人,棠儿你要高升照顾匽先生。”
棠巫点点头,说:“是,大司徒。”
吴纠又说:“你去罢,匽先生那边没人,恐怕不方便,你快去照顾罢。”
棠巫点了点头,很快就退了出去,去照顾匽尚了。
棠巫一走,比较直爽的周甫便小声说:“这棠儿,小小年纪的,好生可怜,还有那群难民,也太可恶了!”
吴纠叹了口气,说:“可恶的并非是难民,而是时态。”
吴纠说出来的话,让周甫有些听不懂,齐侯也皱了皱眉。
周甫说:“大司徒你的话好生难懂。”
吴纠笑了笑,说:“试想一下,就算当时郑国没有国君,不能管理难民的事情,但是当地的官员不仅视而不见,而且还将难民驱赶出城,这才酿成了难民无路可走,人吃人的现象,这是谁的错呢?必然是郑国统治者的错误。那么再想想,就算当地官员将难民驱赶出城,为什么那些难民竟然能狠下心来吃自己的孩子,吃旁人的孩子呢?这要归结到教育问题,很多统治者都觉得,贵族豪绅才配有良好的教育,而普通百姓受到良好的教育反而会祸乱国家,引发舆论问题,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些方面,若是难民们本身是受到良好教育的百姓,就算再疾苦,也不会出现人吃人的问题,那么这个错误要归结到哪里?自然还是郑国统治者的失职。这种失职,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因此纠才说,是时态的问题。”
他说着,转头看向齐侯,说:“君上,如今的边邑,就好比是十年之前的郑国,若是再不加遏制,很快也会演变出人吃人的现象。”
齐侯听了,似乎在思考,随即说:“是,二哥说的极是。”
他说着,又说:“但是二哥如今也要考虑自己的身子,这些事儿就交给孤便可以了,二哥的第一要务便是将身子养好,知道么?”
吴纠刚醒过来,说了这么多话,嗓子也沙哑难受,便点了点头,的确是困倦疲乏了,齐侯扶着他便慢慢的躺下来,准备闭目养生,好好休息一下。
棠巫出了房舍,先是让人去熬药,然后这才进了匽尚的房舍,匽尚躺在踏上还在睡。
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美男子,因为骨瘦如柴,大骨架都露出来了,看起来着实吓人,不止如此,匽尚的脸上还出现了皱纹,很多皱纹。
算起来,如今匽尚应该有三十岁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没了当年的俊美,竟然落魄如此。
棠巫在塌边慢慢坐下来,打了一盆水端过来,然后用帕子沾上热水,然后拧干,小心翼翼的给匽尚擦脸。
因为匽尚没有醒过来,所以衣裳只是简单换了干净的,也没办法让他沐浴,棠巫之前便小心的给他擦了身上,此时见他出汗,恐怕是有些低烧,毕竟匽尚在冷水中挣扎良久,挨饿受冻的,怎么可能不发烧?
棠巫轻轻给他擦着虚汗,动作很轻,就怕吵醒了匽尚的安睡,擦完了一遍,便把帕子洗干净,坐在一边儿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
棠巫坐着,盯着匽尚的脸就有些发呆,不由得有些出神,想到当时匽尚的话,温柔的说……
“好棠儿……”
“好棠儿,你吃罢……”
棠巫一想到这个,心中莫名就很难受,十年都过去了,棠巫学了一身医术,同时也变得冷漠起来,可能是因为童年的种种遭遇,还有跟着师傅看惯了病人的生死,天天面临着各种生老病死,看的麻木了,也就学会了收拢自己的感情,在这种残酷的年代里,感情多并没有什么好处。
再加上之后棠巫做了公子彭生饿小臣,公子彭生天天打骂虐待棠巫,不管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棠巫都已经开始学会冷漠、麻木。
然而此时……
棠巫看着匽尚的面容,忽然觉得一片之水的心,突然跳动了起来,止不住就想到了当年的种种,乱七八糟的往事冲进来,让棠巫感觉很混乱,又迷茫。
棠巫慢慢伸出手来,苍白瘦削的手轻轻抚摸在匽尚的额头上,轻轻的划过,匽尚似乎没有醒过来,就连皱眉都没有,仍然在安睡。
于是棠巫便大起胆子,继续偷偷的摸着,然而就在棠巫放松下来的时候,还以为匽尚睡着了没有发现,突然“啪!”一声,熟睡中的匽尚猛的抬起手来,一把握住了棠巫的手腕。
棠巫“啊……”的吓了一跳,惊讶的睁大眼睛,匽尚已经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攥着棠巫的手腕,戒备的看着他。
别看匽尚饿得不行,但是他的手劲儿不小,一把攥住,棠巫疼的手腕立刻就红了,好像一圈烙印似的。
匽尚似乎忍不住棠巫,毕竟棠巫当时很小,才四岁,虽然匽尚十年几乎没有变样子,但是棠巫不同,棠巫这十年变了太多,再也不是那个瘦瘦小小,被人分食的小棠巫了,而是变成了一个,能亲手扎瞎公子彭生眼睛的棠巫……
棠巫看着匽尚戒备的眼神,连忙收拢了表情,恢复了一脸淡然,低声说:“小臣并没有恶意,只是在照顾先生。”
“小臣?”
匽尚的声音很嘶哑,沙哑的几乎不成样子,仿佛是锉刀在磨木头,似乎抓住了棠巫的重点,奇怪都说了一声,又侧头打量起棠巫来。
棠巫说:“小臣乃是齐国大司徒身边伺候的,先生您在河口救上的白衣男子,乃是齐国的上大夫大司徒,先生有恩于大司徒,君上和大司徒都十分感激,特令小臣服侍照顾先生。”
他这么说着,匽尚才慢慢的放开了手,让棠巫叫手腕抽走了。
棠巫把手腕抽出来,就看到自己腕子上一圈红痕,匽尚的手劲儿真是不小的。
匽尚顿了顿,见棠巫低头看这自己的手腕发呆,便用沙哑的声音说:“有吃的么?”
棠巫这才回身,连忙说:“有,自然有,先生先喝杯热茶,小臣这就去端。”
匽尚醒了,很快吴纠和齐侯就知道了,吴纠一定要去亲自拜谢匽尚,其实齐侯也很想去拜谢一次,毕竟如今二哥可是齐侯的命,之前吴纠被大水冲走,齐侯不会水性都要冲进水中救人,可见齐侯将吴纠看的有多重。
齐侯拿吴纠没办法,只好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然后扶着吴纠走过去,准备去拜访匽先生。
两个人走进去,是棠巫来开的门,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儿,房舍的桌案上放着很多吃食,什么都有,主食和肉为主匽尚已经从榻上下来了,他坐在案前面,根本不用筷箸和小匕,双手抓着食物直接往嘴里塞,吃的仿佛像野兽一样,恨不得将那些食物不咀嚼便生吞紧肚子里。
吴纠一看有些傻眼,想来也是匽尚真的饿极了,吃起来十分怕人,他骨肉如柴的,如此这么一吃,嘴巴那张的老大,根本没有一点儿美男子的模样。
匽尚见有人进来,很可能便是棠巫口中所说的“齐国大司徒”还有“齐国国君”了,但是匽尚也只是看了一眼,根本没有要行礼的打算,好像在他眼中,什么齐国的大司徒,什么齐国的国军,都不值一提,根本比不过自己手中的肉。
匽尚看了一眼吴纠和齐侯,都没说一个字,立刻低下头来,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一块肉还没吃完,已经又塞了好几块进去,直到塞不下,全都满出来,还在往里继续塞。
吴纠直到匽尚饿坏了,连忙说:“匽先生,慢些吃,还有很多。”
匽尚却犹似没听到一样,继续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匽尚突然脸色一变,猛的就站起身来,“呕——”一声竟然要吐出来,来不及出房舍,匽尚竟然直接就吐在了房舍里。
吴纠更是吃惊,虽然他是有洁癖,但是匽尚乃是他的救命恩人,眼下恩人脸色煞白,吃东西竟然还吐,吴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棠巫连忙抢过去,扶着匽尚,轻轻给他拍背,用帕子给他擦嘴,匽尚似乎把方才吃进去的全都吐了出来,而且还干呕了好一阵,脸色煞白煞白,这才稍微停了下来。
棠巫也不嫌脏,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匽尚,说:“先生,漱漱口罢。”
匽尚端起水来,直接给喝了,恐怕是因为不舒服,所以没有吐出来,竟然给咽了。
吴纠连忙说:“先生这是怎么了?为何吃东西会吐?”
棠巫说:“回大司徒,可能是因为先生长久为饮食,突然吃得太快,因此身子有些受不了。”
他说着,匽尚已经开始又坐回去,往嘴里塞东西,完全不在乎刚才吐的,仍然使劲的吃,生怕没有了一样。
吴纠和棠巫劝他都不管用,齐侯在旁边看了,便说:“棠儿,你去将膳房里所有的吃食都给先生拿过来,再把咱们从临淄城带来的干粮,也全都拿出来,交给先生。”
齐侯这么一说,匽尚竟然抬起头来了,看了一眼齐侯,棠巫说:“是”很快便走出去了。
匽尚又看了一眼走出去的棠巫,皱了皱眉。
没过一会儿,果然很多寺人鱼贯而入,捧着一堆一堆的吃食,放在案子上,案子上摆不下了,就放在旁边的席子上,几乎将匽尚给包围在里面。
齐侯便对匽尚说:“这些吃食都是先生的,先生大可放心,孤说出来的话,还是算数的,先生可以慢点儿吃,足够您吃了。”
匽尚看着身边的吃食,伸手将远处的够到自己身边,这才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吴纠惊讶的看了一眼齐侯,没想到齐侯竟然还有点儿能耐,竟然一下就让匽尚放松了警惕。
齐侯啪吴纠身子弱,就让他坐下来,说:“先生慢慢吃,等吃过了,我们有几句话想问问先生。”
匽尚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仍然在吃饭,不过竟然点了点头,似乎在回答齐侯。
吴纠更是看了一眼齐侯,齐侯看到吴纠的目光,顿时一脸傲娇加讨夸奖的表情。
吴纠有些无奈,不过匽尚正在吃饭,吴纠也不好打扰,齐侯也坐下来,就坐在吴纠身边,伸手勾了勾吴纠的手指。
吴纠手指一痒,侧目看了齐侯一眼,齐侯冲他笑了笑,两个人趁着匽尚吃饭,在暗地里搞了一些小东西,齐侯总是逗来逗去的,气的吴纠不堪其扰,最后伸手捏了一把齐侯的大腿,不过都是肌肉,愣是没捏动。
吴纠这么一抬头,顿时就与匽尚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确切的说,匽尚正诧异地看着吴纠和齐侯搞小动作,那诧异的表情相当明显。
齐侯侧过头来,嘴唇不动的小声说:“看罢,都怪二哥太热情了,把匽先生再给吓坏了,别老摸孤,回去让你摸个够,还不行么?”
吴纠顿时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直接喷在齐侯脸上,齐侯竟然腆着脸说这样的话,好像吴纠非礼他一样,简直要气死吴纠了。
不过刚才吴纠捏齐侯的腿,还真是被匽尚给看到了,匽尚那眼神明晃晃的都是吃惊。
匽尚看起来是终于吃饱了,用帕子擦了擦嘴,棠巫趁着他吃饭的时候,已经将他吐得都清理干净了,方便一会儿众人说话。
匽尚擦了完了嘴,这才说:“君上和大司徒,请问罢。”
匽尚到底是个有学识的人,因此说出来的话并非无礼。
齐侯说:“孤想向先生打听打听,关于邑里闹灾荒的事情,可有放救灾粮,可有人安顿灾民,当地官府可组织赈灾、救灾?”
匽尚听了,笑了一声,仿佛是嘲笑一样,很冷淡,摇了摇头,只是摇了一下头,便回复了齐侯所有的问题。
齐侯心中其实已经知道是这个答案了,顿时怒不可遏,又说:“在河口的时候,孤看到很多难民在抢险,邑官说是他组织的,给这些难民吃饱三餐,穿暖衣裳,而且还提供住宿的房舍,才让这些难民去抢险,可有此事?”
匽尚听了,第二次笑了,不过嘴唇没动,又是一声嘲笑,沙哑的开口说:“君上,若真像邑官说的,难民都吃饱了穿暖了,还有地方睡觉,那匽尚又如何能突然昏厥过去?”
的确是这样,匽尚说,河口的难民全都是被抓过来的,齐侯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觉得自己来检查,邑官肯定没辙就要完成任务,其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邑官的确想要完成任务,但是他不给难民吃穿,也不给他们住宿的房舍,只是让他们在河口干活儿,如此一来,饿着肚子干活,只是昏厥过去还是好事呢。
匽尚本来拿了齐侯的玉饰已经要走了,只不过还没出城就被抓住了,守城的士兵说邑官需要大量的难民,因此现在难民突然成了宝贝,全都不许出城。
匽尚和那老者孩子都被抓了,还是匽尚阻拦,那老者和孩子才跑出城去,但是匽尚最终没能跑出去,而是被抓住,抓到河口去做苦工了,也因此再次见到了齐侯和吴纠。
齐侯一听,“哼”的冷笑了一声,说:“好啊,这邑官,真是胆大包天!来人啊!”
他说着,站在外面伺候的周甫和石速走进来,拱手说:“君上。”
齐侯冷冷地说:“去,将那邑官给孤带过来,他做了什么好事儿,让他给孤说道说道。”
周甫和石速应了一声,很快就走出去了,将那邑官叫进来,邑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很快走进来了,一路上问周甫和石速,但是两个人都不回答,看脸色不是十分好,邑官还以为是齐侯要兴师问罪,问他为什么在河口自己逃跑,但是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邑官一走进房舍,就有些吃惊,因为除了齐侯和大司徒吴纠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那人的待遇非常好,他身边全是吃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邑官仔细一看,是那个被救回来的难民。
因为之前脏兮兮破烂烂的样子,此时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梳起来弄的干净了,险些认不出来,不过衣裳可以换,脸可以洗,皮包骨头却不是一顿就能吃起来的,所以匽尚还是个难民模样,极瘦极痩。
邑官进来先行作礼,随即一下,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儿,咚咚咚的磕头,说:“君上!君上!大司徒,小人知错了啊!知错了啊!”
吴纠吓了一跳,毕竟他之前被水冲走,才刚醒过来,精神还有点紧张,突然听到咚咚咚的磕头声,还有嚎哭声,的确是很吓人的。
那邑官因为知道齐侯要那他问罪,所以索性就跪下来先哭号起来,齐侯看着他,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就说:“好,你告诉孤,你到底有什么罪?”
邑官哭着哭着,听到这句话就停住了,其实很多官员都怕上级这么质问,因为这么质问无异于严刑拷打,而且非让你自己说,若是说多了岂不是露馅儿,自己坑了自己,但是若说少了,没说到点子上,上级又不高兴。
如今在邑官面前的,可是齐国的顶头上司,没人比齐侯更大了,齐国也没什么女主太后之类的,可以说齐侯在齐国之内就是老大了,再加上在河口的时候,邑官直接跑了,将老大甩在哪里,此时他能不害怕么?
邑官眼珠子狂转,不知在想什么,想了好半天,直到齐侯冷冷地说:“说啊!”
那邑官才一哆嗦,连忙说:“这……这……小人……小人错在贪生怕死,竟然……在河口竟然现行离开……君上……君上明鉴啊!小人其实并非贪生怕死,这其中是有隐情的!”
齐侯一听,冷笑起来,说:“引擎?这么说来,还是孤贪生怕死了?!”
邑官连忙说:“不不不,其实是这样的,小人逃跑,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心中信息百姓,不忍心就此死去,一定要保存自己着一条贱命,好造福此地的百姓啊!”
众人一听,别说是齐侯了,吴纠正在喝水,结果听他说什么是为了百姓,顿时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不过血食没有的,因此把水给喷了出来,气的都笑了起来。
齐侯见吴纠呛了,连忙将帕子递给吴纠,吴纠擦了擦水,笑眯眯的说:“君上,这审大人,真是好生忠心耿耿,为民造福呢。”
邑官听着吴纠的口气,感觉不对劲儿,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附和说:“是是是,因此小人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想要……想要造福百姓……的确是,是忠心耿耿呢!”
邑官说着,齐侯已经冷哼一声,“嘭!”一声拍在案子上,说:“谁问你这个?跟孤瞎扯什么忠心?孤问你做错了什么事!”
那邑官一听,一哆嗦,原来竟然不是说这个事儿?当即有些悔恨,然后又挖空心思去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跪在地上想,周甫石速站着,棠巫也站在一边伺候着,而吴纠齐侯和匽尚都坐着。
这其中要数胆子最大的,派头又最足的,那就要数匽尚了。
匽尚不只是坐着,邑官正在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匽尚就坐在席上,看着案子上的美食,之前刚吃饱,不过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些饿了,于是便拿起来一块带骨头的肉,开始吃了起来,因为是带骨头的,因此拆骨的时候,吃着很费劲,弄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动静儿非常大,幸好匽尚吃饭素质其实很高,并不会甩开腮帮子吧唧嘴,若是再吧唧嘴,那岂不是跟示威一样了?
邑官跪着,就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顿时头皮都麻了,觉得就跟分筋错骨的酷刑似的,干咽了一口唾沫,冷汗都流下来了。
邑官硬着头皮说:“小人……小人真的不知,君上可否提点一二?”
其实不是邑官不知道,而是邑官一想到自己做的错事儿,他能想到太多太多了,因此不敢直接说出口,怕自己说的太多,不是齐侯想要听的那件事情。
齐侯听了冷笑说:“孤提点你?那还要你这个邑官做什么?”
邑官讨了没趣,吭叽了半天,都没有个答案,齐侯这个时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嘭!!”一声拍在案子上,冷喝说:“好你个审为,之前你给孤看的治理文书,原来都是写的冠冕话,欺骗孤的么?!说什么组织难民救灾,还要难民吃饱穿暖,有住的房舍?现在呢!?难民在河床苦做工,却告知孤,一顿都没吃过,还是被强行抓去劳作的!批下来的银钱,都为了狗了么?!”
邑官吓得立刻说:“不不,不是君上,一定是这难民说谎,小人,小人真的放了银钱,给难民吃饱穿暖啊,这事儿……这事儿千真万确,不信,不信君上可以叫来小儿问问。”
吴纠一听,原来还是“家族企业”,邑官将一些管理权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让审乔去管理,这样一牵扯,就把审乔给牵扯进来了,齐侯说:“好啊,那便把令郎找过来罢。”
邑官不敢怠慢,很快就让人去找审乔,审乔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来,吴纠都喝了两碗茶了,这审乔才过来,一进门,吴纠顿时闻到了一股艳俗的香味儿,一下子就明白了,审乔为什么传唤那么长时间才过来。
只见拿走进门来的审乔,一身花衣裳,脸涂了很多粉,白的就跟电视里面的日本艺妓似的,嘴巴上点了红脂,腮红抹的跟吹皴了似的,整个人仿佛一朵移动的大霸王花!
审乔肯定因为临时被召过来,所以临时去化妆了,化成了一个鬼样儿,实在怕人……
匽尚本在吃东西,因为动作很粗鲁,拆不下来那个骨头,所以棠巫跪在案子边上,用小匕将骨头上的肉一点点刮下来,给匽尚放到碗里,此时匽尚正吃得高兴,结果就看到一朵巨大的霸王花走了进来,顿时差点呛着。
棠巫连忙给匽尚倒了一碗热水,说:“先生,快喝水。”
匽尚这喝了一口水,才觉得渐渐好了起来,并不是那么难受了。
花枝招展的审友走进来,屋子里顿时弥漫气庸俗的香味儿,吴纠的嗅觉本就灵敏,此时难受的挥了挥手,但是那味道竟然极其浓重。
吴纠不知这个审乔是不是对自己的审美太自信了,既然想要讨好齐侯,迷倒齐侯,怎么就不能找个技术好点的人化妆呢?非要把自己化成这个鬼样子。
审乔走进来,娇滴滴的作礼说:“乔儿拜见君上——”
还把尾音拉的老长,娇滴滴文弱弱的,扭着腰跪下来,一瞬间周甫都给吓坏了,周甫是那种家教很严格,基本没见过什么,小时候不是在家中习学就是学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人,看起来有点奇怪,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最主要是审美还很差劲,不过石速从小受苦很多,见过的世面也就多了,这点儿是不奇怪的。
齐侯看到那审乔,眼皮直跳,似乎觉得自己可能不该将审乔叫过来问话,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酷刑,但是难民的事情必须解决,便冷声说:“你父亲说,难民的温饱衣食住宿问题,是你管理的,可有此事?”
审乔一听,脸上僵了一下,因为表情变化太快,吴纠仿佛听到了咔嚓嚓的声音,那是□□掉落的声音,全都顺着审乔的脸掉下来,他跪着的地方很快掉了一小片白……
审乔磕巴的说:“是……是有此事儿。”
齐侯说:“好,那你给孤说说,你把朝廷派下来的银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河口上劳作的难民,可吃过什么东西,穿过什么衣裳,住在哪里,他们住宿的房舍,现在就带孤去看看。”
审乔一听,害怕的说:“这……这这……恐怕不妥,君上乃万金之躯,怎么……怎么能去那么肮脏的地方呢?”
齐侯“呵”的冷笑一声,说:“万金之躯?孤看你们就是觉得孤痴傻,故意愚弄孤呢!到底有没有难民住宿的房舍,到底有没有给难民吃东西,穿衣裳?!说!”
审乔咕咚一声就跪了下来,跪在他老爹旁边,支支吾吾的说:“这……这……君上,是……是有的……”
吴纠笑着说:“君上何必动怒,若是有,就请匽先生和他们对峙便是。”
审乔连忙抢着说:“不行不行,这个人肯定是记恨乔儿和爹爹,君上明鉴啊,不要听信着贱民的片面谗言,冤枉了忠臣呢!”
齐侯不由冷笑,着审乔和审为还装起了忠臣,吴纠说:“这也好办,让周甫和公子速去外面随便找个难民问问就知道了,若是官府组织吃饭穿衣,还提供住宿的房舍,肯定有难民知道的。”
邑官和审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十分着急,但是谁也不敢说话。
就这样,周甫和石速就走了出去,邑官和审乔就跪在地上,棠巫还在给匽尚拆着肉骨,匽尚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并不那么狼狈,已经开始用筷箸吃饭了,动作变得很斯文。
等了好一会儿,周甫和石速才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难民,难民身上都脏兮兮的,还有腐烂发霉饿味道,头发也脏的厉害,进来带着一股难闻的气息,跪在地上。
邑官抢着说:“君上,这些难民肮脏鄙陋,请君上保重身体,还是不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已经冷冷一笑,说:“孤要怎么样,轮得到你插嘴么?!”
那邑官便不敢再说话,只好对着那两个肮脏的难民使劲看,眼睛恨不得瞪下来,似乎在威胁他们,还真别说,邑官因为是这里的土皇帝,所以一瞪人,那两个难民十分害怕,毕竟他们不认得齐国和大司徒是什么。
吴纠见那两个难民十分害怕,低着头不敢说话,便说:“两位老人家,我们有话相询,若是你们如实回答,看到案子上的吃食了么?也会送给两位如此多的吃食。”
他的话十分管用,那两个难民一听,顿时抬起头来,眼睛冒着光,因为也是饿的急了,便使劲点头,再也不怕邑官的威胁了。
邑官气的连连给那两个难民打眼色,但是奈何那两个人根本不看他了。
齐侯便说刚才的问题问了出来,两个人顿时脸上表情凄苦,其中给一个难民胆子大一些,嘶哑着嗓子说:“不曾吃过官府的一粒米,根本没听说过舍饭,更别说是舍衣裳,还有住宿的房舍了。”
他说着,邑官气的说:“你……你放肆!你竟然敢对着国君说谎话,你难道不要命了!?”
那难民听到邑官的威胁和责问,反而腰板挺直了,冷冷地笑道:“反正怎么都是死,饿死冻死也就在这一两天了,大人您觉得小民还会怕死吗?”
邑官被反驳的哑口无言,这样一来,旁边的难民也壮起胆子来,原来临淄城批来钱财,那邑官的儿子审乔就听说了,所以特意央求父亲,将这个活计给自己来完成,平日里审乔十分“孝顺”,所以邑官便把这个活计全权交给审乔去做了。
至于是怎么个孝顺法子?其实很简单,搜刮到了什么好东西,就孝敬给父亲,不止如此,就算抢了民女,都是父子两个人一起享用,可见那审乔到底有多孝顺!
审乔接了这个活儿,无非就是想要捞钱,果然他把所有的钱和粮食全都捞走了,根本没有一点儿下放给难民,因为听说齐侯要去河口,因此特意让人抓了难民就去劳作,难民们全都没吃过东西,饿得厉害,还让他们干活儿,哪能不晕过去?
审乔还想要狡辩,期期艾艾地说:“君上……莫、莫要听这些刁民……”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已经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直接甩过去,“啪嚓!!!”一声甩在地上,狠狠砸在审乔和邑官面前。
审乔吓得大喊了一声,齐侯冷声说:“编!孤看看你们还能编出什么瞎话!”
审乔惊魂稳定,连忙又换了策略,娇滴滴的哭诉说:“君上,乔儿……乔儿是有苦衷的……这些……这些难民一个个十分刁钻,根本就是贱民……给他们吃粮食,其实是浪费粮食,因此……因此乔儿也是为了君上着想,免得粮食和银钱浪费,所以……所以就偷偷将那些银钱留了下来……”
别说齐侯了,吴纠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言辞,吴纠以前觉得齐侯就挺不要脸得了,但是如今一听,觉得齐侯的脸皮和审乔差远了。
匽尚正吃着“脱骨肉”,听到审乔的言论,顿时“呵”的冷笑了一身,在安静的房舍里十分的突兀。
齐侯脸色十分难看,黑的像锅底,额头上的青筋都在崩着,看得出来已经非常暴怒,就听齐侯冷冷地说:“好啊,还给孤节省起来了,你真是好啊!你们父子俩都是好!!”
齐侯说着,怒不可遏,一下将眼前的小桌案给踹翻了,发出“嘭!!!”一声巨响,因为匽尚的桌案摆不下,除了放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盘子水果放在了齐侯眼前的桌案上,桌案上还摆着一些茶水之类的,因为齐侯怒不可遏,桌案掀翻,所有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滚了一地,砸了一地,碎了一地。
匽尚很惋惜都看了看那些水果,又个水果咕噜噜的滚过去,正好滚到匽尚身边,匽尚还给抓起来,在衣裳上擦了擦。
齐侯沉着声音,眼神里都是阴霾,寒声说:“好啊,给孤节省粮食,孤看最该节省的便是你们两个人!来人!”
石速和周甫连忙拱手说:“是,君上。”
齐侯冷冷地说:“审乔贪赃枉法,贪图难民救命的赈灾粮和赈灾银,证据确凿,处以极刑,现在就拉出去,把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给那些贪赃枉法的人看看!这边是教训!”
审乔一听,吓得魂儿都没了,瘫在地上,大喊着说:“君上!君上!乔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放了乔儿罢!给乔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君上!!君上……”
旁边的审为吓坏了,因为审为不只是审乔一个儿子,只是最疼这个小儿子,因此在心中权衡了利弊之后,就决定不给审乔说好话了,以免齐侯迁怒自己。
于是审乔很快被拉了下去,旁边的邑官竟然害怕的瑟瑟发抖,但是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
审乔很快哀嚎着就带下去了,齐侯随即看向邑官,冷声说:“邑官纵容家丁欺压百姓,教子无方,无所作为,摘去冠冕,即刻从府邸搬出。”
邑官吓得顿时也瘫坐在地上,虽然没有什么皮肉之苦,但是邑官突然就没了官位,变成了一个平头百姓,没有权自然也没有银钱,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邑官怎么可能不大惊失色,瘫坐在地上,久久都没有回神。
齐侯挥手说:“待下去,别让孤再看到你这张惹人嫌的脸。”
邑官这才醒过神来,大喊着:“君上!君上开恩啊!饶了小人这一次罢……君上,小人忠心耿耿啊……君上——”
跪在房舍里的难民一看,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从表情也可能得出来,一定特别解恨,纷纷扭头看着邑官被拖出去。
齐侯让人安置了那两个对峙的难民,又对匽尚说:“今日辛苦匽先生了,匽先生吃了东西好生调养。”
匽尚点了点头,拱手说:“谢国君。”
齐侯转头对吴纠说:“二哥,你身子不好,坐的够久了,孤扶你回去休息罢。”
吴纠点了点头,虽然坐了不是太久,但是听着邑官和审乔那哀嚎叫嚷的声音,其实也挺劳神劳力的,便跟着齐侯走了。
棠巫还是留下来照顾匽尚,时间已经不早,入了夜,匽尚还有些发高烧,吃饱之后就准备睡觉了,棠巫一直守在旁边,确保等匽尚睡着了,这才站起来,将案子上的吃食收拾了一下,毕竟有味道,一直放在房舍力也不好,就先端起来,准备放回膳房去。
棠巫端着东西前脚走,后脚榻上的人便醒了,张开双眼,定定的看着天花板,随即一个翻身,快速的从榻上下来,在黑夜中推开房舍们,走了出去。
匽尚很快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从后面直接出了邑官的府邸,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个黑影站在那里,匽尚很快走过去,跟那黑影距离不远不近便站住了。
那黑影低声说:“不愧是匽大夫,已经成功接近齐国国君了?”
匽尚的面容冷冷的,黑暗中一双黑色的眸子非常亮,散发着冷淡的光芒,用沙哑的声音淡淡的说:“转告王上,一切妥当,很快便能取得齐侯的信任,请楚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