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公脸色僵硬至极, 吴纠却只是笑笑, 很轻/松的说:“怎么?莒公见过鲁国的使臣, 已经不请纠进殿坐坐了?”
莒公一听, 脸上的表情黑的像锅底一样, 但是看了看左右这配置, 这个时代佩剑还不是地位的象征, 而是自保的象征,也就是说谁都可以佩剑,而且觐见国君之前, 并不需要解剑。
跟随吴纠而来的这些人里,公孙隰朋是大司行,武艺出众, 曾统帅三军, 是不世出的英雄才杰,他自然佩剑, 而且还是一身黑甲加身。
召忽在入朝之前, 则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 他四岁习剑, 佩剑从不离身, 此时已经伸手搭在佩剑之上,表情非常凌厉傲慢, 一副要逼宫的模样。
后面还跟着一个曹刿,还有一个身材高大, 始终低头垂首的黑衣随从, 看起来也都是会武艺的人。
而莒公呢,放眼望去,莒公殿中只有伺候的寺人,还有就是官妓/女酒,并没有侍卫,侍卫们都在大殿外面候着,再加上莒公是来喝酒的,所以根本没有佩剑,怎么看都不能硬拼,只能用怀柔政/策。
莒公一见,立刻笑眯眯的说:“齐国公子此话何讲?快请进,快请坐。”
他说着,一张脸笑的像老黄瓜一样,旁边的女酒赶紧站起来退到一边儿去。
吴纠笑眯眯的走进来,坐在席上,左右看了一眼,明知故问的说:“莒公早上摆宴,这是宴请何方神圣呢?”
莒公脸色一僵,随即哈哈笑着说:“孤知齐公子要来,自然有先见之明,给齐公子摆的宴。”
吴纠点了点头,先是笑眯眯的拱手说:“那便多谢莒公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温和,因着吴纠身上还带着伤,整个人看起来脸色更是白,嘴唇有些浅浅的淡粉色,看起来更加单薄羸弱,模样更是弱气纤细,莒公一见吴纠笑了,顿时找不到北,再加上他方喝了酒,有点晕乎,也连连对着吴纠笑。
莒公想着,吴纠不过是个奶娃娃,比起自己坐镇莒国来说,还是个小孩子,三言两语打发了吴纠,要是运气好,还能欢/愉一番,然后再去打发鲁国的使臣,到时候帮齐国打鲁国,帮鲁国打齐国,这样便能坐收渔翁之利,坐等两虎相争,莒国便不费丝毫之力的变成了东方第一大国了!
莒国想的正欢心,就听吴纠的口气突然冷冰冰的说:“莒公就是拿这些残羹冷炙,别人食过的东西,来招待齐国人的?”
莒公还沉浸在自己的梦乡中,突听吴纠扔下了一枚炸/弹,炸得他脑袋里轰轰作响,一脸懵的模样。
吴纠趁机说:“纠听说昨日晚间莒公召见了鲁国使臣,莫不是一直欢饮到早上,反而把鲁国使臣用过的残羹冷炙,推给纠用罢?”
莒公顿时脑袋上都是冷汗,涔/涔的流下来,连忙摇手说:“不不不,怎么会这样,绝不是这样,齐公子多虑了。”
吴纠笑着说:“是么,纠倒是想要多虑。只不过纠在奉命出使之前,寡君曾多次叮嘱纠,鲁国使臣都阴险狡诈,看到我齐国来与莒公谈何,必然也要横插一杠子,若莒公是坚决之人,我们便和谈,若莒公两面三刀,只管做和事老儿,想要坐守便利,我们也不给这便利,那便不谈了罢!”
莒公一瞬间脸都白了,他是个容易出汗的人,因为身/子胖,尤其是夏日,脸总是红的像煮熟的螃蟹,如今一听,竟然不由自主的转白了,虽然吴纠说的只是一个叮嘱,但是就好想戳着莒公的后脊梁似的,一下一下都戳在骨头上。
莒公好歹是一国之君,脸色阴霾了下来,吴纠自然会察言观色,就在众人替吴纠捏一把汗,怕莒公会发难的时候,吴纠又笑的亲和温柔,说:“当然了,纠当时就与寡君说,怎么会如此?莒国乃东方大国,礼仪之邦,莒公更是一言千金的人,就算只是个口头协议,也会决计遵守的,绝不是那背信弃义的无/耻下作之人!是也不是,莒公?”
莒公越听越是冷汗,吴纠把他骂了一溜够,又是背信弃义又是无/耻下作的,结果莒公还不能发难,只是点头说:“是是是,我莒国最重信意。”
吴纠笑眯眯的说:“那便是了。”
他说着,挥了挥手,身后的召忽立刻一手按在剑上,突然拔身而起,站了起来,这一下吓得莒公面无人色,颤声说:“这……这是要做什么?”
吴纠看在眼里,觉得好笑,挥了挥手,召忽就走过来,跪在面前,将一卷小羊皮放在了案上,然后又搭着剑,退了下去,坐回他的席上。
莒公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份盟书。
吴纠也不给莒公看盟书的时间,伸手搭在盟书之上,那白/皙纤细的手指,修剪的圆/润略微有些失血色的指甲,还有从白袍中露/出的一截精致的手腕,几乎晃瞎了莒公的眼睛,莒公一瞬间险些流/出哈喇子来。
吴纠微笑的对莒公说:“前些日子,莒公与纠已经口头答应了盟约的事情,如今纠就要回齐国,特意送来这盟书,请莒公歃血为盟,不改此志!”
莒公忙着欣赏吴纠的手和手腕,突然听说歃血为盟,顿时回了神儿,看着那小羊皮,心里老大不愿意,鲁国使臣就在隔壁,而吴纠要和他歃血为盟,这万万不行。
吴纠看着莒公的表情变化,笑眯眯的说:“怎么?莒公还有什么顾虑么?前些日子不是说好了,莒国和我齐国盟约,夹击鲁国,若是成功,鲁国与阳国接壤的三百里土地都与莒公。”
莒公一听,心里又开始痒痒,而躲在暗处的鲁国使臣心里顿时像装了毛兔子,又是惊慌,又是惧怕,还有些忐忑难安,心想着莒公何其歹/毒,一方面和自己这边和谈,另外一方面竟然已经商量好了并吞鲁国的土地。
吴纠自然知道鲁国的使臣在偷听,他就是特意给鲁国使臣说的,若是自己不能与莒公谈和,那么鲁国使臣肯定心有芥蒂,也不会和莒公谈和。
莒公抿着厚嘴唇,似乎在苦思冥想,吴纠笑着说:“莒公为何这般为难?难不成真的像流言那般,莒公已然和鲁国谈好了盟约?”
“不不不!”
莒公连连摇手,说:“不是这般,只是……只是……”
莒公额头上都是汗,此时吴纠从袖口/中取出一把精致小刀,放在案上,发出“咔嚓”一声,笑眯眯的说:“若是莒公有/意,那便在羊皮上,歃血为盟罢?”
莒公看着吴纠的笑容,第一次觉得有些寒意透骨,大夏日的从后脖子一直冷到头顶,还想打两个寒战。
莒公突然明白,为什么齐侯会让公子纠出使莒国了,因为公子纠真的是能说会道,一棒/子一红枣,堵得人哑口无言。
吴纠笑盈盈的看着莒公,轻声说:“莒公?”
吴纠这一声,险些把莒公给叫酥了,顿时脑子一懵,一阵激动,立刻抓起桌上的小刀子,心想着,盟约就盟约,如今天下,就算和周天子盟约,不过也是今日盟约,明日撕毁罢了,这有什么?
莒公想通这一点之后,立刻轻/松多了,欣赏着吴纠的笑意,说:“好好好,孤便与你盟约!”
他说着,“嗤——”一声,用小刀在手上一划,然后将血滴在小羊皮上,滴过之后还哈哈笑了一声,说:“如何?”
吴纠立刻拿起案上的小羊皮,笑着说:“莒公当真是爽/快人,这便好了,那便请莒公遵守诺言,杀了鲁国使臣立誓罢。”
“什么!?”
一瞬间莒公都懵了,奇怪的看着吴纠,就像看疯/子一样,吴纠抖了一下手中的小羊皮,笑着说:“咦,莒公没看清楚盟约么?”
莒公顿时头皮一紧,方才就看吴纠的双手和手腕了,又因着莒公喝了酒,虽然还不到醉的地步,但是已经没有那般清/醒,注意力和分析力也没有平时那般好,自然没有注意盟约条款,还以为和前些日子讨论的一样。
再加上吴纠一直在咄咄相逼,所以莒公连忙就盟约了。
如今一听,再低头一看,竟然真的有一点是要杀了鲁国使臣盟誓!
这一点是曹刿写的,整个小羊皮也是曹刿写的,曹刿说了,若不让莒公斩了鲁国来使,激怒鲁公,那么很难想象,莒公不会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所谓逼和。
就一定要逼到刀口上!
吴纠笑眯眯的说:“莒公,怎么了?”
莒公再看到吴纠这般的笑意,完全没有酥/麻的感觉了,只觉得像毒蛇一般可怕。
吴纠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说:“纠知了,定然是莒公这里没有趁手的宝剑,隰朋召忽。”
“卑将在!”
“召忽在!”
两个人很做脸的应声,吴纠则是笑眯眯的说:“将宝剑与莒公,慢慢的选。”
那几个鲁国使臣一听,吓得已经魂/飞/魄/散,想要逃跑,本意只是来莒国捡瓜捞的,没想到竟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吴纠从大殿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有些惨白了,额头上都是细汗,不着痕迹的用手擦了一下,加快脚步走出了莒宫,一出宫殿,吴纠险些直接趴在地上。
“公子!”
“大行人!”
一连好几个人/大喊了一声,齐侯反应最快,眼看前面的吴纠就要摔倒,一步踏上去,猛地将人一把搂在怀里。
吴纠因着前些日子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的毛病还在,这年代也不能输血,一切都靠进食来补血,自然没有那么快便好。
吴纠刚才和莒公斗智斗勇,虽然看似不怎么消耗体力,但是其实吴纠心里也紧张的要死,若是不拿出强/硬的态度,莒公这个见风使舵的估计就要骑在脖子上了,只好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从气焰上先压倒一程再说。
吴纠一走出宫殿,猛地就晕了过去,只是短暂的昏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缁车上了,吴纠躺在齐侯怀里,感觉身/子一摇一摇的,马车正飞快的赶路,往驿馆去了。
吴纠躺在昏暗的马车中,身/体累到了极点,第一次感觉原来自己上辈子的勾/心/斗/角都不够看。
齐侯见吴纠醒了,正呆呆的发怔,连忙说:“二哥醒了?再睡一会儿,马上要到驿馆了。”
吴纠听了齐侯的话,声音虚弱的说:“不要回驿馆,莒公是个狠心之人,没准会派人秋后算账。”
齐侯也预料到了这里,上次一个密姬的事情,莒公已经秋后算账了,把吴纠弄成了重伤,这次吴纠可是逼/迫莒公斩了鲁国来使,这样一来,莒公肯定恼怒异常,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齐侯虽然想过,但是吴纠身/子虚弱成这样,需要养伤,根本不适合长途奔波。
吴纠却说:“纠无碍,请君上下令,立刻返程,迟则有变。”
齐侯眯了眯眼,低头看着说几句话就粗喘气的吴纠,抿了一下薄薄的嘴唇,沉声说:“子清,下令返程,回齐国,快!”
一直跟车走的子清吓了一跳,但是看着齐侯严肃的表情,根本不敢多说,连忙跑到前面传令。
缁车在虎贲军的护送下快速的朝老莒城外行驶,因为还有一队人马停留在驿馆,公孙隰朋则负责快马加鞭的前往驿馆将剩下的兵马带来汇合。
吴纠在公孙隰朋离开之时还挣扎着起来,让公孙隰朋给驿馆中虞国的两个使臣带话,请他们有空到齐国来做客。
齐侯一听,原是去梁甫山之前,吴纠结交的两个朋友,都是虞国人,一个叫做宫之奇,另外一个叫做百里奚,在短短的几十年之后,这两个人都是不世之材。
齐侯心想着,吴纠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管是宫之奇百里奚,还是东郭牙,这些都是不世之材,而吴纠全都看准了。
其实齐侯不知道,吴纠是个知道历/史轨迹的人,这些人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家,吴纠自然知道他们了,结交几个朋友,总比树立敌人要强得多,说不准往后便有用了。
公孙隰朋领命而去,吴纠这才放下心来,吁了口气,齐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睡罢,歇息会儿,睡醒了咱们就出了莒国了。”
吴纠有些浑浑噩噩,他知道齐侯在抚/摸自己的脸颊,但是他只感觉到了那温暖的体温,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非常困,困得眼皮黏在一起,随着摇动的缁车,吴纠很快沉入了梦乡,沉沉睡去。
“公子……公子你醒了么?”
吴纠隐约听见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子清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
吴纠醒了一会儿神,他的外伤已经愈合了,之前只是劳心劳力,所有有些吃不消,如今睡了一大觉,感觉力气都回来了,比之前清爽了很多。
吴纠要坐起身来,子清连忙扶着他,说:“公子,慢点儿。”
吴纠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他们竟然在帐子里,帐子虽然大,外面却能听到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篝火的声音。
吴纠惊讶的说:“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说着,就听到“哗啦——”一声,帐帘被瞬间打起来,一个黑衣男子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笑着说:“二哥醒了?已经出了莒国,到了齐国境里了,二哥且放心罢。”
吴纠一听,这才松口气,随即看清楚进来的黑衣男子是齐侯,连忙起身行礼,说:“纠见过君上。”
齐侯笑着走过来,说:“别拘礼,二哥睡了好久,来吃些东西罢。”
齐侯说着,子清连忙将齐侯手中的小豆接过来,里面是烤熟的野味,吴纠不知睡了多久,反正都出了莒国境,定然许久了,肚子也是真的饿了。
也不拘礼了,赶紧让子清拿过来,一咬……
“嘶……”一声,吴纠的牙差点给崩掉了,那肉实在说不出来,野味应该是山猪肉,因为吴纠真的想不出来,旁的肉能这么硬,除非是石头!
方才只顾着饿,瞧都没瞧,如今定眼一瞧,肉的块头挺大,这么大块肉的肉,还厚,烤的时候定然会烤老,只见那块肉上,斑斑驳驳都是焦黑的痕迹,一股糊味儿迎面而来,上面估计也没有什么调料,只是咬了一下,腥气味十足,土气味好像咬了一口沙,最可怕的是,竟然还有骚气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猪腰子,一股说不出来的厕所味。
一瞬间,吴纠脸色顿变,把小豆推给子清,连忙伏/在榻边,“唔……”的一声,捂着自己的嘴巴干呕。
齐侯眼中有一些许的期待盯着吴纠吃野味,结果吴纠突然不可抑制的干呕起来,幸亏他睡得久,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过水,不过饶是这样,吴纠连大前天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子清一阵吃惊,连忙将小豆扔在一边,赶紧跑过去扶着吴纠,说:“公子,公子你没事罢?”
齐侯也吓了一跳,连忙说:“怎么了二哥?”
吴纠被那味道呛得实在不行,本身胃里就空空如也,这么一呛,泛着酸水的难受。
吴纠连连摇手,最后把那肉拿出帐子才稍微舒坦了一些。
吴纠好歹吃了些正常的东西,因为已经夜了,吃过东西就躺下来睡觉,一面睡觉还一面想,齐国随行的这些膳夫不知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中了邪?自己只是睡了觉而已,他们的理膳手艺就已经退步到这个地步了?
幸好是自己吃了,若是让齐侯吃了,还不龙颜大怒?
吴纠这么模模糊糊的想着,就睡着了,因着他还在养伤,齐侯也不闹他,就在旁边的帐子,和公孙隰朋一帐睡了。
公孙隰朋虽然是齐侯的亲信心腹,但是还没有和齐侯一个帐子睡过觉,感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实在紧张,一晚上不敢睡觉,就端坐在一旁,手拿宝剑守夜。
第二日一大早,全军开拔,继续往齐国临淄城而去,公孙隰朋一脸的疲惫就从帐子里走了出来,曹刿正好从旁边的帐子出来,看到公孙隰朋吓了一跳,说:“隰朋兄,你这是……”
公孙隰朋连连摆手,说:“嗨,别提了,一提起来我这还心慌呢。”
吴纠倒是神清气爽的,一早起来伸了个懒腰,“嘶”的一声,有些得意忘形的抻到了伤口,子清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听到吴纠喊疼的声音,连忙跑过来,说:“公子,别伤到自个儿,子清才出去一会儿公子就这样。”
子清说着,把热水放下来,然后取了旁边的干净衣裳来给吴纠,吴纠笑眯眯的说:“子清/真是好贤惠啊。”
子清一听,顿时闹了一张大红脸,说:“子清是伺候公子的小童,自然要面面俱到。”
吴纠发现子清脸红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子清本身生的就清秀,再加上他还是少年,没有张/开,大眼睛又灵动又可爱,脸红的时候滴溜溜的转。
众人终于进了齐国地界,吴纠也放下心来,心情大好,齐侯进来帐子的时候,就听到子清磕磕巴巴的说:“公……公子你快放开子清,当心抻到了伤口。”
吴纠的声音笑着说:“不放,子清香香/软/软的,快陪公子再睡一觉。”
子清的声音无奈的说:“公子怎么还犯懒,要启程了。”
“哗啦!”一声,帐帘子毫无征兆的就掀开了,子清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吴纠胳膊下面钻出来,赶紧给齐侯作礼,齐侯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是挥了挥手,说:“二哥快些洗漱罢,要启程了。”
吴纠这才洗漱,众人又开拔上路,一连走了好几天,终于进了齐国的国都临淄城。
这一路上,吴纠发现齐侯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了,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温柔柔的,还嘘寒问暖,虽然之前也有这种时候,但是多半持续不了多久,就会露/出阴霾或者冷漠的目光,如今一连几天,都这么温温/软/软黏黏糊糊的,让吴纠撒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满心狐疑,但是又不敢问出来。
其实齐侯正在采取曹刿给他出的怀柔政/策,用肉来养老虎,而不是驯服老虎。
众人进了入了国都,高子高傒已然从周国回来了,和国子国懿仲一起迎接齐侯大驾。
齐侯出城的时候只有高子国子知道,回来的时候就不同了,恨不得昭告天下,齐侯的三位公子都要出临淄城迎接,百官叩首,那架势何其壮观。
车驾缓缓的驶向临淄城,百官早就在成为列队,为首的是两位监国上卿高傒和国懿仲,次首的才是三位公子。
大公子无亏,二公子元,还有幼公子昭,三个公子本该按照长幼秩序排列,不过公子昭年纪还小,一副小地出溜儿的样子,还怯生生的,瞪着大眼睛,非要拽着大哥/哥的袖子,藏在身后才安心。
无亏伸手拉着老三,说:“三弟,车驾来了,快来,听话。”
公子昭则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拽着无亏的袖袍,就不站过去,最后干脆搂住了公子无亏的腰,想要耍赖的样子。
公子元见到怯生生撒娇的公子昭,冷笑一声,说:“郑国人的种,果然没什么规矩。”
公子昭有些害怕这个二哥,二哥和大哥不合,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因着这事情,公子昭虽然年幼,但是总是呆在公子无亏身边,也经常被公子元挤兑。
三公子昭是郑姬所生,二公子元是少卫姬所出,郑国和卫国接壤,接壤就必有纷争,尤其在这种年月中你打我我打你在所难免,公子元话中带刺儿,谁都听得出来。
公子无亏伸手搂着抱着自己的三弟,看着公子元说:“二弟这话说的偏颇,什么郑国人的种?三弟可是君父之/子,和你我都是一样的,都是正统的老齐人,这话儿若是让君父听到了,就是间隙齐国血统的大罪,二弟恐怕是吃不俩兜着走!”
公子无亏虽然随了他母亲的长相,生的是清秀纤细,看起来是个身材高挑的美/人,但是这秉性一点儿也不纤细,嘴毒是出了名儿的。
公子元被他一驳,哑口无言的,前面儿还有高子和国子在场,更不敢再说,恐怕两位监国听了去。
三位公子这边勾/心/斗/角的,身后站着的则是上卿鲍叔牙,还有管夷吾。
齐侯的车驾缓缓靠近临淄城,百官由高子和国子代领,拜下作礼,车驾终于停住了,小童子清打起车帘,请齐侯下车。
齐侯早已换上了身为国君的黑色朝袍,已然不是那黑色的主书衣裳,款步从缁车中走下,接受百官的跪拜作礼。
与此同时,身为大司行的公孙隰朋则是手搭宝剑,护卫在缁车旁边。
齐侯款步从车上下来,并没有立刻让百官起身,高子和国子有些奇怪,虽然两位监国上卿不需要行跪拜之礼,但是也是躬身作礼的,久久没听到齐侯说起身,着实奇怪。
跪在地上的百官,还有齐侯的三个公子也着实奇怪,偷偷抬眼去打量齐侯,就看到齐侯下了车之后,并没有往前走,而是让子清打着车帘,然后自己伸手出去,擎的几乎和头顶一样高。
随即缁车之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白色的袖袍似遮似掩,手指纤细修/长,然骨节却有些大,仿佛是美/人的手。
众人心中都多方揣测,难道此行去了莒国,莒公献了一个绝色美/人与齐侯,听说莒国多美/人,那地方的美/人温柔似水,也不知是不是如此。
随即那蚕丝白袍的美/人就被齐侯扶着,从车驾上走了下来,他矮身从车帘低头步出,一瞬间,众人都是“嗬——!”的抽/了一口冷气。
什么莒国的绝色美/人,竟然是公子纠!
吴纠被齐侯扶着,在百官的瞩目之下慢慢步下缁车,走的不急不缓,其实并不是吴纠故意给百官下马威看,而是因为一路颠簸,吴纠被颠的伤口直疼,实在没力气走路。
吴纠步下缁车,这一瞬间,腿还一软,齐侯眼疾手快,连忙将吴纠搂在怀中,以免他真的摔倒,这一下众人又是抽/了一口冷气。
公子无亏有些奇怪,不过仍然保持着低着头恭敬的样子,而三公子昭则因为年纪太小,虽然生在公侯之家,但是因为被大哥/哥保护的太好,所以根本没什么勾/心/斗/角的意识,一只手揪着无亏的衣裳,另外一只手抱着小拳头,像模像样的作礼。
公子元则是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看着齐侯和吴纠那亲/密的样子,那小心翼翼捧着怕化了的样子,心里又是奇怪,又是好奇,难不成……
公子元的思维顿时想到了龌龊的地方,毕竟在公子元心中,吴纠不过是个落败的鹌鹑,若是君父还留着他有什么用,恐怕也就是他的脸和身/子还有些用处了。
公子元心里顿时冷笑了一声,心想着,不过别说旁的,就他这个叔叔,脸蛋儿和身段真真儿是旁人不能比的,比那些美/人都要强百倍。
百官迎接齐侯,齐侯反而扶着吴纠,众人随行走进临淄城中,然后又簇拥着齐侯登上车驾,继续往齐宫而去。
齐侯登上车驾之后,笑的一脸温柔似水,朗声说:“二哥同车随行罢。”
吴纠硬着头皮,也不好拒绝齐侯,可是他也是长眼睛的人,方才在临淄城城门下,那叫一个万众瞩目,简直要被百官们“偷偷”的目光盯成了大窟窿,那感觉还真是微妙。
有句老话儿说得好,枪打出头鸟,吴纠也不知齐侯这是什么毛病,难道又在给自己使绊儿?
吴纠当真是冤枉了齐侯,他可不知道,齐侯采纳了曹刿的意见,打算捧杀宠杀吴纠,吴纠还当齐侯又要和自己较量什么。
吴纠又接受了万众瞩目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作礼说:“谢君上厚爱。”
吴纠蹬车之后,车驾才粼粼的向齐宫而去。
进了齐宫之后,吴纠第一时间就想回房间休息,毕竟他累了一路了,进临淄城之后还要接受火焰一般的群臣目光,实在劳心劳力。
不过他们刚进了齐宫,高子高傒就迎上来,作礼说:“君上,祖望有要事启禀君上。”
高傒字祖望,是齐太公姜子牙的后裔,纯血统的老齐人,也是周天子亲封的齐国监国上卿大夫,地位可见一斑。
因着高傒在齐国和周天子两边都有极高的地位,所以齐侯这次派高傒前去周国,商议给大公子无亏求亲的事情。
高傒去了一趟周国,已然回来了,此时急火火的求见齐侯,又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定然是带来了好消息。
吴纠见他们有话要说,又见高傒看了自己一眼,知道在高傒这种老齐人眼中,定然是看不起自己的,于是笑了笑,说:“君上,纠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齐侯笑着说:“是孤顾虑不周,二哥一路车马劳顿,应当早些歇息。”
高傒听着齐侯温柔的声音,忍不住都看了一眼齐侯,吴纠则是已经免疫了这种“温柔攻势”,谢恩之后,退出了政事堂。
吴纠退出去,立刻想要回去睡一觉,结果还没走几步,“腾”家伙,一个人影突然窜了出来,吓了吴纠一跳,定眼一看,竟然是召忽!
吴纠松了口气,说:“是召师傅,纠还以为是刺客。”
不只是召忽,身后还跟着许久不见的管夷吾和鲍叔牙,吴纠连忙向两位师傅见礼。
管夷吾许久未见吴纠,已经从召忽口/中听说吴纠受了伤,此时一见吴纠脸色有些发白,但是精神不错,所幸放心下来,仔细端详着吴纠。
召忽却不像管夷吾和鲍叔牙那般稳重,连忙拽着吴纠的手,说:“公子快来!”
吴纠还以为召忽要做贼,被拽着来到了偏僻的地方,吴纠见他神神秘秘,一脸着急,不由说:“召师傅,如何惊慌?”
召忽竟然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幽幽的盯着吴纠,一瞬间吴纠恐怕都以为自己是“负心汉”或者“渣男”了,召忽那目光,盯得吴纠那叫一个心慌。
吴纠说:“到底怎么了?”
管夷吾先开口说:“是这样的公子,高子前去请周天子下嫁王姬,消息回来了。”
吴纠说:“定然是同意了,我方才也遇到了高子。”
召忽“啪!”一拍手,说:“同意了才惨了!”
吴纠更是奇怪,说:“这……这从何说起?”
召忽盯着吴纠,说:“公子,你当真不记得了?”
吴纠说:“记得什么?”
召忽幽幽的说:“公子那年随同先公去周国贺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王妹,当年和公子海誓山盟的那个王妹,便是王子郑的妹妹!这回要下嫁的王姬!”
吴纠:“……”海……
海誓山盟?
和自己么?
吴纠顿时明白了召忽为什么用一脸“负心汉”和“渣男”的目光盯着自己了,之前有个密姬,如今又有个王妹,吴纠没想到,公子纠竟然这么风/流多/情,简直是个多/情种子,处处留情。
召忽见他发呆,还以为他忘了那个海誓山盟的王妹,说:“公子,您就请好儿罢!希望那王妹已经把公子给忘了,若不然,王姬可是要嫁给公子无亏的人,和公子见了面,免不得尴尬一番,若只是尴尬还好了,恐怕公子还旧情难忘。”
吴纠:“……”
吴纠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原本以为不管王姬嫁给齐侯还是嫁给他儿子,反正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而自己就是个出谋划策的,然而现在……
管夷吾说:“三弟,公子已然今时不同往日,必然不会做出这等不分轻重的事情。”
吴纠连忙点头,态度诚恳的说:“是,正是,管师傅说的对。”
召忽将信将疑,鲍叔牙则是捋着自己的胡须,皱着眉一副思虑的样子,说:“然……这王姬下嫁,迎嫁还是要的,迎嫁的人定然是公子无亏的兄长或者君上,公子无亏已是长子,并无兄长可言,君上必不可出城迎接,这迎亲一职,恐怕要落在公子这个做叔父的身上了。”
吴纠第三次有些无语,他是不知道这些贵/族的弯弯绕绕的,在春秋时期,周天子下嫁宗族公主,一种是从周国直接迎亲,另外一种则是从礼仪之邦的鲁国迎亲,因为鲁国是公爵封国,另外一方面也是礼仪的发源地,所以周天子也会把宗族公主安排到鲁国,等待迎亲。
如今齐国和鲁国局势紧张,鲁国虽然离齐国比较近,容易迎亲,但是能不能从鲁国迎亲还需要再商谈。
但是无论从周国还是鲁国迎亲,这个迎亲的人,肯定要落在吴纠的肩上……
鲍叔牙此话一出,吴纠又接收到了召忽“渣男”的目光,还有管夷吾叹息的一声。
吴纠只是心里默默的想着,希望那个周国的宗室公主,已经把自己给忘了,不然要和自己的侄/子做“情敌”,这实在是又尴尬,又奇怪的事儿。
不过吴纠此时在心中隐隐放松了一些,竟有些侥幸,幸亏齐侯把王姬指给了公子无亏,与侄/子做情敌,怎么也比与齐侯做情敌要安全的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