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齐宫,高墙大瓦,山节藻棁,丹楹刻桷,然而就在这样雄/壮的齐宫之中,透露着一种沧桑的衰败,烈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扑簌簌飞向高空。
在齐宫最华贵的齐侯寝宫旁边,却筑起一座丑陋的土培的高墙,高墙环绕寝宫,将寝宫受的密不透风,高墙仿佛是囹/圄,旁边竟然有虎贲军严加把守。
一个粉色衣裳的宫女左顾右盼,形色非常诡秘,偷偷摸/摸束手束脚的绕过丑陋的土培高墙,来到高墙的后方,快速的伸手扒了几下,竟然从高墙下方,扒出一个类似于狗洞的小/洞。
小/洞非常细小,宫女身材纤细,堪堪从中爬过,还有几分艰难,宫女快速手脚并用,从狗洞中钻进去,钻进去之后连忙将洞堵上,伸手压了压自己胸口,仿佛是给自己压惊一样,不过她胸口的位置有些鼓鼓囊囊,应该是放了东西,在确保万无一失。
宫女爬进去,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快速向里冲,齐侯的寝宫里,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残叶枯雪,“呜呜”的裂缝仿佛哭嚎之声。
宫女快速往前冲,途中摔了一跤,一个大饼从怀里摔了出来,“啪!”一声掉在地上,溅上了一捧脏雪,宫女赶紧把大饼从雪里捞起来,来不及掸干净,爬起来就跑,“嘭!!”一声,宫女一瞬间冲进一间昏暗的大殿。
大殿里一片昏沉,不见日光,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湿味道。
宫女跑进去,就见榻上有些鼓包,躺着一个白发老者,一动不动。
宫女快速跑过去,那老者一动,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沙砾的仿佛是锉刀,一开口不断咳嗽,说:“何人?”
宫女冲过去,“咚!”一声跪在角落,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哭诉说:“君上,是婢子晏娥!君上!”
宫女说着已然泣不成声,而躺在榻上的老者,满脸污泥,衣衫破旧,寒冬凌冽只是盖着一床薄被,脸色泛起可怕的红色,定然是在发/热,却没有人理会。
而这样一个老者,确实春秋五霸之首的齐侯小白!
齐侯躺在床/上,眼睛几乎要睁不开,说:“寺人何/在?孤口渴,为何无人送水?”
宫女听他这样一说,哭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说:“君上!寺人貂和易牙在外作乱,封/锁了齐宫,不让大夫们来见君上!想要活活饿死渴死君上!高子万般无奈,才遣婢子从狗洞偷偷爬入,来看君上!”
她说着,快速从怀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大饼,那大饼非常粗陋,上面沾了脏雪,此时雪已经花了,变成灰黑色的泥汤,宫女晏娥一拿出来,立刻用袖子抹了抹大饼,匆匆拿给齐侯,说:“君上,且食一些,保重病体,好谋大计!”
齐侯却没有接那大饼,脸色倒是很冷静,闭目问:“孤的公子呢?”
晏娥一听,有些踟蹰,仍然回答说:“众公子……争着谋划大计。”
齐侯一听,瞬间全都明了了,谋划大计,那不就是挣着继承齐侯这个位置吗?
想当年他如何不可一世,争霸诸国,就连周天子也要看他的脸色,坐拥无数美/女美酒,而如今,一旦落难,连自己的儿子们都不理不会。
齐侯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有些悲沧,说:“管师傅,是孤错了,错用小人,该当如此!”
晏娥一听,不由扑簌簌落下眼泪,捂着嘴呜呜的哭,就听齐侯又说:“晏娥,将烛来。”
晏娥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连忙将烛台点上,捂着豆大的烛火,快速进行前,跪在齐侯面前。
齐侯嗓子里发出沙粒一般的笑声,说:“晏娥,你且去。”
晏娥不知齐侯要做什么,但是不敢违逆齐侯的意思,站起来连连往回看,将那大饼放在齐侯的榻前,匆忙的又跑出寝宫,爬出狗洞。
齐侯看着榻上的烛台,轻笑了一声,说:“上天责罚,该当受此大辱……”
他说着,沧桑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睛里闪烁出狠戾的神色,一字一顿的说:“如有来生,必当一一偿还!”
他的话音一落,“啪!”一声,烛台瞬间被拨到,倒在薄被之上,只听“嘶啦——”一声,火蛇蔓延,越来越盛,最后冲天而起。
丑陋的土培墙里燃起大火,因为墙高,愣是无人知道,直到火势冲出高墙,宫人才惊吓的喊着扑火,却为时已晚。
年迈的监国高子闻讯赶到宫中,看着漫天的大火,瞬间老泪纵横,扑倒在地上,嘴里喊着:“君上!君上!!
如有来生……
必当……
一一偿还……
齐宫的寝殿中,奢华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头束黑玉冠,身穿白丝里衣,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医官跪在一边,几个中年男人围在旁边,不停的踱步,看起来着急的厉害。
“咳……”
就听一声急促的咳嗽,榻上的年轻男子竟然一下醒了过来,猛烈的咳嗽着,猛然从榻上拔身坐起。
“君上!”
“君上!”
“君上醒了!”
旁边两个中年男人快速为上,扶住坐起的年轻男子,惊喜交加,说:“君上!您醒了?”
齐侯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刚刚他还被大火包围,齐国寡君,不可一世的大国霸主,怎堪被阉人活活折磨致/死,大火包围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解脱,也是一腔愤/恨。
哪知道竟然还能张/开眼睛,不过睁开眼睛之后,发现一切有些不同了,眼前的两个中年男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头发还没有斑白,正是英雄当年。
齐侯眯着眼睛,有些迟疑的说:“叔牙师父……高子?”
两个中间男人“咚!”一声齐齐跪地,感叹说:“齐侯终于醒了!上天见怜,上天见怜!”
齐侯看着变得年轻的鲍叔牙和高僖,不由得蹙了蹙眉,高僖说:“君上,虽然君上大病初醒,但是如今君上刚刚登位,国事不可不由君上宣室,恳/请君上,出兵讨/伐鲁国,公子纠一日不死,君上之位,一日不稳啊!”
齐侯听着高僖的话,心里竟然有一种翻江倒海之势,一腔热血几乎要冲上头颅,真的是上天见怜,让他重新来过,他听到公子纠的名字,就知道了,这一年自己才刚刚继位,成为齐侯,一切为时不晚……
……
管仲、召忽、鲍叔牙、高子高僖、国子国懿种……
吴纠耳朵里突然听到了很多历/史上的熟悉人名,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历/史上的霸主枭雄,那就是公子小白,史称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
吴纠在少年叫人去请管师傅和召师傅的空档,不动声色的屡清楚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吴纠现在仍然叫“纠”,只不过他已经不姓吴了,吴纠此时此刻的身份是齐国齐僖公次子公子纠,姓姜,吕氏,名纠,按照礼数,别人应该尊称他为公子纠,如果直接叫大名,按照春秋的规矩,尤其是贵/族男性,叫氏不叫姓,应该称作吕纠。
算起来,吴纠应该还有一个小他没有几岁的弟/弟,这个弟/弟则是大名鼎鼎的春秋五霸齐桓公。
虽然吴纠不是学文的,而且已经毕业了很多年,但是他还是知道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一争先后的故事。
齐僖公的大儿子公子诸儿继位之后,荒/淫无道,和自己的亲妹妹通奸乱/伦,并且让人折断了妹/夫鲁公的肋骨,鲁公被分尸而死,引起了齐国大夫们的极度不满,齐僖公的侄/子公孙无知趁机僭越,当时没有势力的公子小白和公子纠就被各自的师父鲍叔牙和管仲护送着逃出齐国,各自避难。
公孙无知继位不到一年,被雍林人一剑斩下项上人头,齐国自此没有国君,国内一片大乱。
之后就是很多小学/生都知道的故事,齐国监国上卿高子国子倾向于公子小白继位,密送公子小白消息,让公子小白尽快赶回齐国,先入为君,后入为寇。
与此同时,身在鲁国的管仲也打听到了齐国无君的消息,护送公子纠回国,管仲在公子小白回国的必经莒道上,一箭射中公子小白/带勾,公子小白咬破舌/头,佯装吐血并一头掉下轺车,管仲信以为真,回鲁复命。
鲁国本以为公子纠可以继承齐国侯位,没想到护送公子纠到临淄城口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临淄守城扬言新君已经登位,齐侯小白主持大统,请他们速回鲁地。
吴纠听着少年的哭诉,多少弄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当下的情况就是公子纠被拒绝入城,气的直接吐血,昏死过去,鲁国将军将他带回国来,鲁公非常不服,想要趁着现在公子小白还没有在朝中立稳跟脚,大举进攻,扶持公子纠回国继位。
吴纠听到这里,扶着自己胸口,气息有些微弱的说:“鲁公发兵了?”
那少年是吴纠的小童,贴身伺候吴纠的,逃离出来这些日子,都是小童一手伺候,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叫做子清。
子清听吴纠的话,抹了抹眼泪,说:“公子,你昏迷许久,鲁公何止发兵,恐怕已经在时水兵戎相见了!”
吴纠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不好,齐侯上/位之后,的确和鲁国在时水打过一场仗,但是这场战役的结果是鲁国一败涂地,齐国监国高子高僖亲自到前线指挥大军,齐军势/如/破/竹。
而鲁国惨败的结局可想而知,就是杀掉公子纠,交出管仲。
吴纠没想到,自己被父亲害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怜他,又得到了新生的机会,然而一睁开眼睛,却又将面/临生死大限。
吴纠算了算,如果按照历/史的推演,自己这条命,估计也就一个月好活了。
子清又说:“而且高子国子他们,为了不让公子你回国继位,竟然还扬言公子并不是齐国血脉,而是鲁公主和旁人的。”
吴纠一听,这倒不是很清楚,但是仔细一想,其实也有这种可能,齐僖公活着的时候不待见公子纠,不只是齐僖公,就连齐国的人也不待见齐僖公,非常厌恶公子纠的母亲,觉得她是个淫/荡的女子,而作为齐国监国的高子和国子,竟然一致的选定没有任何背景的公子小白为齐侯,这中间的确有一些费解的原因在里面,但是历/史没有任何记载。
如果公子纠真的是鲁女和别人的孩子,那么就不是齐国姜姓,高子和国子自然要拥戴公子小白。
就在此时,突听“踏踏踏”的跫音快速而至,前后两个人快速走进来,为首的人一身淡青色的长袍,长得十分端正,留着一缕胡子,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跟在后面那个人一身白色长袍,年纪和吴纠几乎差不多大,头束白玉冠,长得十分斯文,星目却十分有神,从走路姿/势来看,还是个练家子。
子清看到两个人,立刻站起来,连喊:“管师傅!召师傅!二位可来了!”
走在前面年长一些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管夷吾,此时他是吴纠的师傅,而走在后面的,对比起管夷吾,似乎没什么人听过他的大名,年轻人身材挺拔,面相俊秀,动作却干脆利落,就是子清口/中的召师傅——召忽。
别看召忽年轻,但是召忽也是公子纠的师傅,而且才学过人,他和管仲一文一武,召忽武艺出众,谋略过人,只是脾气略微有些急躁了些。
在公子纠被处死之后,召忽气急,自/杀而死,完成了他的忠君之心。
两个人走进来,召忽最先沉不住气,说:“公子,鲁公兵败了!”
吴纠一听,心里一片坦然,竟然没有半分忐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惊讶,毕竟鲁公面对的可是大名鼎鼎的高僖,而且高僖背后站着的还是春秋五霸之首的不世枭雄。
吴纠面色不动,只是靠在榻上,用白丝捂住嘴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召忽见他没有什么表情,立刻惊讶说:“公子?”
管夷吾看了看吴纠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一丝奇怪,总觉得公子醒过来之后,变得比之前更加沉得住气了,公子纠非常聪明,当年管仲和鲍叔牙辅佐公子的时候,都选择的是公子纠,因为公子小白没有人侍奉,所以齐僖公才命令鲍叔牙去侍奉公子小白,可见公子纠的聪明才智非同一般。
但是管夷吾做了公子纠这么多年的师傅,深知公子纠性/情急躁,虽然聪明,但是总误大事。
如今公子端端坐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却没有一点儿焦躁的神色,大敌将至,甚至面不改色。
管夷吾眯了眯眼睛,就听吴纠又咳嗽了一声,虚弱的说:“两位师傅,齐军这次指挥大军的人,是谁?”
召忽首先答道:“是高僖!”
吴纠点了点头,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完全符合历/史,就听管夷吾突然又说:“高僖指挥大军,公子小白亲自临阵督军。”
他这样一说,吴纠终于露/出一丝小小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冷静,高僖指挥大军这件事情,是历/史上明明确确写着的,然而此时此刻,齐侯小白竟然在临阵督军?这可是历/史中没有写过的。
毕竟他们的大哥诸儿,还有堂兄弟公孙无知,可都是因为离开都城行猎,忘乎所以的时候被一剑刺杀,齐侯刚刚登位,竟然离开了临淄城,跑到了齐国和鲁国交接的时水来督战?
这是什么意思?
吴纠心里有一丝奇怪,同时,他的心里竟然萌生出一股生还的希望。
吴纠心里“梆梆”猛跳两下,如果是齐侯亲自来了,那么他似乎还有一点生还的可能性,若是精明的高僖一个人独掌大/权,吴纠反倒没什么把握了,此时此刻吴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办法。
吴纠眼睛轻轻转着,随即眯起眼来,不知在想什么,其他人则是万分着急,小童子清又要哭起来,召忽也急的握紧手中佩剑。
只有管夷吾冷静,对视着吴纠。
吴纠轻笑了一声,说:“管师傅,有话请直说。”
管夷吾轻轻沉吟了一声,说:“公子,高僖前来时水,曾递过一封信给鲁公,我这里有抄本,如今鲁公兵败,可能会重新考虑书信内容了。”
吴纠说:“哦?信呢?”
管夷吾从袖中将一卷白丝拿出,召忽瞪大眼睛一把抢过来,似乎不想给吴纠看,吴纠笑着说:“召师傅,但看无妨。”
召忽一脸纠结,终于一脸狠色的将白丝递给吴纠,吴纠展开,一瞬间还真有些头疼,毕竟这上面的文/字,他并不认识,此时的文/字并不是繁体这么简单。
吴纠不动声色,将信递给管夷吾,说:“管师傅替我代念。”
管夷吾恭敬的接过白丝,展开来,上面竟然是血字,白丝红血,异常刺目。
管夷吾声音不大,一字一字的读出来,整封信非常长,出自高僖之手。
信中说,齐国寡君的意思是,公子纠和寡君是兄弟,寡君不忍心杀了公子纠,所以请鲁公出手杀了公子纠,另外的管夷吾和召忽,是齐国的罪臣,寡君请鲁公将这两位罪臣交出来,让寡君带回齐国,碎尸万段,剁成肉泥。
召忽立刻说:“岂有此理!”
吴纠一听,却默默皱眉,信中的内容,似乎和历/史又有些出入,历/史中只提到齐侯赏识管夷吾的才能,要让鲁公交出管夷吾,但是没有提到召忽,而这封信里,也同时提到了召忽。
吴纠沉默了一下,声音仍然很虚弱,但是却非常笃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说:“稍安勿躁,帮我准备三样东西,我要阵前见齐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