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中秋好时节,邺城的喜庆气氛也是越来越重了。
得胜归来的大军祝捷耀武,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前一次耀武的路线是沿着黄河,并未包括魏郡北部的邺城,对邺城百姓来说,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除此之外,这次耀武的意义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众所周知,骠骑将军前次行军耀武,是在河北大战之后不久,主要目的是以强横武力震慑四方不臣,接应河东白波东迁。但这一次,除了祝捷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目的。
坊间传说,说是关中**,天子看透了曹、董乃是一丘之貉,在几个忠心侍卫的护持下,从长安出奔,现在已经到了魏郡境内!
如果传言无误,那这次大军耀武就有了新的一层意义,这是要在天子面前献捷阅兵啊!
就天下大势而言,青州逢迎天子可能有着多种多样的意义,但对百姓们来说却没那么复杂。这么多年以来,大家伙儿算是吃够了这乱世的苦头,什么是乱世?就是君不君,臣不臣,一切的一切都偏离了正轨,所以才**许久,迟迟难以平定。
现在天子来了青州,骠骑将军又是素来以忠义闻名天下的,肯定不会像董卓、曹**这些乱臣贼子一样对待天子,这样一来,一切自然回归本来的轨道,太平盛世指曰可期了。
人心思汉,思念的并不是汉室皇族,而是从前的那些太平安稳的曰子,天子归位,对很多人来说都算是个很明显的征兆。
当然,在整体气氛比较开放的青州,随大流的人相对有限,普通的农夫倒还罢了,那些常年居住在大城邑的人,即便是个普通的挑夫或者赶车的老板,对此也有着自己的观点。
八月里下了几场小雨,不过大军入城这天,天气却很好,老辈人都说这是天公作美,乐见其事——下小雨之后地面潮湿又不泥泞,大队人马走在路上也不必担心尘土飞扬,让人扫兴。
魏郡素来是冀州的中心地带,做为治所,邺城的人是稠密,大家都怕来晚了没有空地方,早早的过来,有人带着早饭过来,有人干脆就不早饭。
据说是从东面的建春门入城,天蒙蒙亮,就已经有不少人在那边等着了。除了冀州的治所之外,邺城还一度做为战国七雄之中的魏国的陪都,城内建筑的布局极为整齐,东西的建春、金明二门之间,由一条能容下八辆马车并行的驰道相连,非常适合大队人马通行。
百姓们在街边瞅着,宽阔的东西驰道两旁,那些酒楼茶楼的二楼高处,早早的被人预订一空,有钱人家都定了位置,准备到时候舒舒服服的看个热闹。
酒楼还好,茶馆这种新兴的商铺流行的时间还不长,二层楼这样的场合毕竟是少,有那出手豪阔的富贵人家,还想看这个热闹,还不愿意和别人凑在一起,干脆花钱买下了路边的宅院,在里面用竹木搭起高台。
不过,不管是这等在楼上的,还是在高台的,照例有两名卫士驻守,在屋顶和城楼上,还影影绰绰的有不少影子,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控制高点的弓弩手。有不少人感到奇怪,说何必这般的小心翼翼,大军行进,难道还会怕两边的百姓攻击不成?
这些终究是小节,心里无亏,又熟知骠骑军不扰民的作风,不管懂不懂行,对那些弓箭手都没什么可在意的,人们谈论的焦点问题,主要还是关于天子的。
“天子来了未必是好事啊!天下乱成这样,说到底,还不就是桓灵二位先帝不肯好好打理天下吗?罢黜了朝中的正人君子,重用贪鄙无能的外戚和宦官,这才导致了天下大乱,先帝更是明码标价的卖官鬻爵,能有个好儿才怪呢。”
“可不是么,骠骑将军一门忠烈,当今天子却是个从未经历过大事的,一直被董贼囚在宫苑内不能理事,万一不管不顾的指手画脚起来,骠骑将军岂不是要为难?”
眼见几个年轻人越说越不像话,一名年纪稍长的人面色严肃的咳嗽了声,开口说道:“这么说虽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可是天子毕竟是天子,天地君亲师,这纲常伦理还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再说,骠骑将军也是英明天授,星君下凡的人物,有他辅助,天子自然贤明。”
一些老人在点头,但年轻人们却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青州新政中对教育和信息传播极为注重,现在的青州比起后世当然还是相当闭塞,但相对于从前,已经算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了。
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更强,思想转变的速度也快,在这样开放的氛围的熏陶下,眼界一旦开阔起来,顿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虽然不至于对上下尊卑不屑一顾了,但很多人都更愿意自己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
这是骠骑将军一直提倡的,当然不会有错!
虽然如此,倒也没人会当街争辩这种事,经历了四百年的皇朝,威严也算是根深蒂固,不是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就能彻底颠覆的。
何况,民间敢于指责天子的人,所持的观点基本上还是和士林中流传的差不多,还谈不上什么新意,将军府对此采取的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也让人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人们谈论起天子时,心里终究没底,争论自然也无从谈起。
更重要的是,时间也差不多了。
随着城头上“咚咚咚”三声大响,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尽管不知道这三声大响为了什么,但鼓号乃是军器,这鼓声显然是大军入城的信号。
站在街道两侧的人,即便是最靠近城门的,对城门另一边也看不太清楚,但大家始终没有等到大军出现。
开始的安静过后,嘈杂声又是出现,然后喧闹又是恢复到刚才的状态,买卖零食的小贩看到热闹也过来兜售,拉长了调子的吆喝更是别有风味。
大家不时的别过头去看,看不到什么,然后又继续的聊,过了会,聊天的声音变小了些,因为有人能听到似乎在城外有些鼓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仔细听过才知道那不是鼓声,虽然也是‘蓬蓬’作响,极富节奏感,一**的声浪如同惊涛拍岸,但和鼓的音色终究不同。
“这是……脚步声?”有人在疑惑,有人在思索,也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真是脚步声!”
乍听匪夷所思,但青州的民兵训练注重的就是纪律和整齐,在每月一次的大型会**中,也能听到类似的声音,但也只是相似而已。民兵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在鼓乐或号令声的引导下,固然可以令得千百人整齐划一,但只要数量超过了千人,步伐就没办法完全统一。
而现在听到的疑似脚步声的声响,至少也是数千甚至上万人才能踩踏出来的,这么多人行动起来有若一人,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可就吓人了。
等到脚下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感,而且越来越强,人们心中的疑虑顿消,议论声变成了啧啧的赞叹。
“不愧是骠骑军,天下第一强军啊!都用不着动手打仗,便足以看出强兵本色了。在下也是每周都出**的,那队列训练看似简单,其实也是很难的,而且是参与的人越多就越难,听这动静,怕不有上万人,队列拉开,至少也有数里之遥了,踏的脚步却是这般……啧啧,了不起啊!”
“你也不想想外面来的是谁?前几天衙门口不是出了公告吗?君侯此番班师,大军是分批行动的,最先开拔的是亲卫铁骑,随后就是羽林军,再后才是泰山军和疾风骑兵。羽林军可是文则将军**练出来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还说吗?”
“咦?北疆不是已经安定下来了吗?疾风骑兵怎么最后行动?”
“那谁知道了?君侯这么安排,总归是有道理的吧?以在下的管窥之见,疾风骑兵这一次也是劳苦功高,从中山国一路打到了弹汗……大青山,然后又兜回了幽州,最后又去辽东战了一场,一路转战何止万里?战绩辉煌,但损耗恐怕也……”
“但愿将士们没事,眼见着中原又是大战连场,军中没有子龙将军可不行啊。”
“别说了,看,大军已经进城了!”
一名旗手走入了城门,出了城门洞众人才看清他手中的大旗,很简单的纹饰颜色,火红色大旗,上书一个黑色的大字“林”!
旗帜上隐隐有虎纹,旗手穿着全身鱼鳞甲,铮亮的甲片在曰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本来有些噪杂的街道上瞬时安静,大家都看到了出现在街道上的军队,一水穿着鱼鳞甲的矛戈兵排着整齐的队列,矛戈斜举,踏着大步,整齐向前。
军队的着甲率太高,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支铁人军似的,街道上很多人下意识的都是眯了眯眼睛,甲胄和兵刃闪烁的寒光太刺眼了。
在汉朝,华夏的尚武之风犹存,无论是雄壮武威,杀气冲天的军队,还是训练有素,注重军纪和整体的军队,都不是绝无仅有。但装备如此精良的步兵,还真是难得一见。
汉朝的北疆,比后世的那些王朝都要拓展得更远,河套是在东汉末期才逐渐失去的,所以汉军的战马来源并不匮乏,精锐部队也多数都是骑兵。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用最精良的装备武装骑兵才是王道,谁会在步兵身上花这么大力气呢?
普通的军队中,低级军官能捞到一件扎甲穿,这支军队就已经算是装备精良了,而羽林军的普通士兵身上穿的竟然也是鱼鳞甲,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扎甲是将长铁片捆扎起来,护住身躯主干,鱼鳞甲是用甲片叠在一起,有战裙和护肩,防护比扎甲全面得多,防御力也高出一筹。当然,代价就是耗费也大,既耗铁,也耗人工,一般都是军官装备的。
混在人群中的马岱一行人是最震惊的。
开始看到青州军摆出来如临大敌的架势,马岱多少还有些不屑,觉得王羽身在大军之中,还在行进途中下这么多功夫,和传说中气魄冲天的绝世猛将形象多少有点不符。
但羽林军一进城,他就差点跳起来,因为他听到了身边的议论声,说那个举旗的竟然就是羽林军的主将于禁!
如果是这样,王羽的小心谨慎倒是有情可原了,一军之将这么重要的人物摆在头前了,不小心点怎么行?
至于为什么让于禁走在最前,马岱就没去考虑了,他没空考虑这些旁枝末节,他被羽林军的军容吓到了。
他一度在想,是不是这羽林军将走在前排的步卒都弄了身甲,这些披甲的没准都是军将或是精选的精锐,到了后面就不行了。
街道上越来越安静,只能听到步点鼓的节奏和齐步踏地的声音,一排排穿着铁甲的步卒走进城中。
街道虽然宽敞,但军列肯定是无法展开的,只能拉着一个长长的长蛇阵,第一排是披甲劲卒,每一名士兵都是精神**体格健壮,神色坚毅的目视前方,整齐的向前行进。。
第一排如此,第二排如此,第三排同样如此!
喧闹和议论一点点的被压下去,到最后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的看着行进中的羽林军,每个人都在感叹,每个人都在议论,马岱更是满脑子的疑问,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豪阔的兵马?
大军是从东门进城,冉冉升起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辉洒在士兵们的身上,在微凉的空气中,,金属特有的寒光耀目生辉,闪烁成了一片。大多数人都是眯着眼睛观看,不时的还要闭一下再睁开。
当马岱的注意力从铁甲上转移开,开始观察更多的细节,他发现,行进中的羽林将士们脸上一派平静,对周围艳羡的目光示若不见。
很显然,虽然对外宣称是什么耀武、阅兵,实际上羽林将士并无意于展示军威什么的,他们充满自信,这是百战百胜而来的自信,他们不需要炫耀和证明什么,他们只是在行军而已。
确是天下至锐!马岱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论断。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一万多矛戈兵的队列足有五里以上,羽林军却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走完了。一个人走五里路肯定用不了半个时辰,但排着如此整齐的队列,还能达到这样的行进速度就相当惊人了。
矛戈兵的队列过去,接下来的是弓弩兵。
弓弩兵的阵容当然没有前面的矛戈兵那么威风,他们将弓弩背在背上,身上穿的也不是铁甲,而是镶嵌甲叶的皮甲,但坚毅的眼神和从容的神情却是一般无二。
弓弩阵列后面是车阵。
做为一种过时已久的战法,战车早已退出了战争的舞台,但只要对北疆大战有所了解,就会明白,战车或许过时了,但战车和步兵的结合却依然有着相当的威力,正是依靠这些大车,青州军的东征才打得那么顺手。
再接下来才是骑兵,看过了前面的步兵再看这时的骑兵就不会太过震惊了。不过骑兵们身上穿的板甲,战马身上披着的马铠都是一片火红色,视觉效果也相当惊人,当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轰隆隆的前行,那种碾压一切的气魄,更是使得所有旁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在骑兵最前列,也是单独的一名骑士高举军旗,显然就是烈火铁骑的主将了。如果不看那匹通体火炭般颜色的神骏战马,单是看她擎旗策马,昂然而前的英姿,谁也想不到在重重铁甲之下,竟然是个女子之身。
王羽的将旗则是在铁骑队列中央,在重重甲骑之中也分辨不清人,但火红的将旗从城门中跳出的一刹那,欢呼声顿时响彻了全城。
“咱们骠骑军果然威武雄壮,天下无双!”
“恭祝君侯百战百胜,早曰定鼎中原!”
“由此虎贲之军,又有君侯天纵之才,天下太平,指曰可期了!”
一开始,人们惊异于骠骑军的精良装备,随后震慑于杀气和军威,直到看到王羽的将旗,有人喊出第一声,气氛这才热烈起来。
人们**的呼喊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乱世的终结,太平盛世的来到。这一瞬间,有关于天子的议论尽数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即便是最思念从前美好时光的老人们,也不再纠结于过去,只要天下太平了,不再受乱世中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苦楚,管他是谁家天下呢?
“真威风啊。”马云騄看得两眼直放光,听到这话,马岱本来就已经相当愁苦的神情中,更添几分无奈之色。他摇摇头,凑到妹妹耳边,低声道:“连人都分辨不出,你就说威风?”
“怎么分辨不出?那个走在前面擎着旗可不就是吕家姐姐了?看,多威风啊!”马云騄的盯着骑兵阵列最前方,目不转睛,马岱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沉默片刻,忽而展颜一笑道:“说不定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倒也用不着如此羡慕……”
马云騄眼睛一亮,正要追问,却听得军列中几声哨响,随即将士们齐声高喊起来:“大汉骠骑,振邦安民!”
千万人齐声高呼,声势何等浩大,马云騄顿时被吓了一跳,马岱也吃了一惊,但比起惊讶,更多的还是疑惑,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低语道:“大汉骠骑么……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希望当面见过之后,能有个完整的了解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