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一马当先的提前回来了, 他不走, 江北各城都难以安心啊。
他一说走, 送行的人如蝇如蜂, 赶都赶不走。姜武也不在意, 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说要跟, 就让他们跟。一路跟他到了江岸边, 临安城的人也跟出来送行,然后就要跟他一起乘船去江南,姜武也答应了。
一行人切切嘈嘈的登上了船, 也不免为这漂亮的江船与渡口发出议论。
临安皮氏的人也上船了,他们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尴尬。
很多人虽然跟他们打招呼,但都相当冷淡, 面带嘲讽。有的人则直接略过了他们, 视而不见。皮氏的人也不敢动怒,一上船就躲进了船舱里。
——他们万万没想到姜将军会跟江北世家如此交好!
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件事。
姜武上船后并没有过多理会这些“客人”。
幸好客人们似乎也有很多秘事要谈, 行程又短, 半天时间他们就已经到了江南。
下了船后, 渡口附近热热闹闹的村落与集市就让这些江北人吃了一惊。
“此处竟然如此繁华吗?”一人偶发议论, 引起一群人同样的感叹。
“五年前我才经过这里, 那时并不是这样!”
但眼前的村落和集市简直像是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几个世代,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兴盛的场景与汹涌的人潮。
姜武这次只带了亲兵回来, 总共八条船。
下船后,那些人才发现一切竟然如此顺利。他们上船时匆匆忙忙, 没有仔细观察过姜将军麾下是何等军纪军容, 但这回下船倒是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士兵依次乘小舟上岸,上岸后就点名,集齐一队后就离开了,并没有在岸边多停留。
最后一队士兵会将船上的车、马等物送下来,然后江船回仓。
姜武已经先行一步了。
这些人硬要留下看个究竟,他没有阻拦,也没有停留等候,像是对他们不加丝毫约束,任其来去。
“这是何等的心胸……”一人感叹道。
剩下的人也都五味杂陈。
他们坐上车,穿过集市与人潮。
走过渡口的集市后,就是良田与整齐的村落,宽阔的大路蜿蜒向前,虽是依地势而修,但道路平坦,无沟壑无碎石,也没有牲口的粪便。
两旁的田里现在还长着庄稼,倒是田里的百姓看到他们后,有的怒目而视,有的转身就跑,还有的呼喊周围的人一起跑。
也有人集结起众人后就握着手中的农具对他们虎视眈眈。
这倒叫队伍中的人心生不安。
有人在车内小声道:“江北流民……”
仔细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面相与江南人不同,应该就是从江北逃过来的流民了。
安乐公主竟然当真让他们留下来了!还让他们在此种地,养家活口。
有人在车内摇头,对同行的人说:“此女不可小瞧……”“有此壮举,绝非俗人!”
只是听说和亲眼看到是不同的。至少他们是不会做出和安乐公主一样的事的。
她能这么做,还做成了,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这让这个女人变得不再普通,让人畏惧。
路口有界石,官衙的人在此等候,然后护送他们通过村庄。
衙差还嘲笑他们:“江北人来这里可要小心啊。”
这些粗人……
队伍中有护卫想动手给这些流民一些教训,看他们还敢不敢对车队露出不敬之态,但很快就被人拉住了。
“别乱来!你忘了姜将军是为什么去江北的吗?”那人:“这些人又不是鲁人!”“但这些人现在不在江北!听说那安乐公主收下了所有的流民!她还有个法子,让这些流民在江南重新登藉录名后,就算做江南百姓了。”
那人不信,“怎么可能?附近的城怎么会答应?”
这么多流民涌入,附近的城应该会强烈反对才对。
“你看一看姜将军的雄军就知道为什么这些城不反对了。”
那人:“……”
但更让这些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他们继续向前走,看到了更多的村落,更多的道路。
十天后,他们所有人都相信安乐公主留下了所有的流民,因为他们走了十天,所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江北人的村落。
但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算做是江北人了。他们从鲁俗,遵鲁律,村头建神女庙,信奉神女与祖先,有的人已经改了姓。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见到导致他们家破人亡,不得不逃往江南的江北世家时都恨得咬牙切齿。
这些人不得不加快速度。直到他们赶上了姜将军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试探姜将军,想知道他是不是要去河谷求见鲁人旦。他们也打算去河谷求见鲁人旦,向他致歉。
不料姜将军道他不去河谷。
“将军会直接回凤凰台。诸位要是去河谷,不如就在此分别吧。”来传话的是将军身边的小亲兵,说话挺不客气的,看举止像是某家擅武的小子弟。
有人问:“你姓甚名谁?”
小将趾高气昂,“河北容氏。”
“竟然是容氏子弟……”
“容氏竟然……”
小将:“我来将军这里就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了。”
传过了话,得知这些人并不愿意跟将军分开,这位容氏小将就告辞了。
但其余的江北人并不能放松。
江北容氏又称贺州王,可见其势力之大。容氏子弟到哪里都傲气十足,连大梁皇帝的召请都能置之不理。
但现在一个容氏子弟竟然情愿跟在姜将军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传令官,哪怕是旁系支脉也叫人心惊!
其中固然有这一次姜将军到江北炫耀武力的原因,但更多的……应该是容氏也察觉到了,这天下将变。
大梁皇室哀哀待毙不足为奇,早在徐氏扶那个傻子皇帝登基后,江北各家就已经渐渐察觉到了凤凰台正慢慢陷于内斗,皇帝的权柄正在慢慢减弱。
但这与江北诸姓并没有什么关系。
大纪变成大梁,他们各家仍在,现在大梁要没了,跟他们仍然不会有关系。
哪怕平州等地出了事故,但也只是换一家上去而已。世家生生死死,就如同这人的生死一样,都是平常事。
江北诸姓冷眼旁观,并不打算伸手。
但这一回姜将军带兵入江北,才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他们没想到的是大梁待死,乱世刚要掀起波澜,另一位人君就已经出现了吗?
姜将军手握强军,却甘心伏首。这样的强军无人能阻,那这位人君岂不是就等着改朝换代的那一天了吗?
再往前推算,连皇帝出事,凤凰台颇发事故都显得好像有一只手在背后缓缓推动。
一个云贼,祸乱了凤凰台,除掉了皇帝,还毁掉了江南世家举义的机会。有李姓等的前车之鉴,江南世家再想举义,只怕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了。
那江北呢?
一个鲁人就搅动各方,现在更让姜将军带大军深入江北,令众人胆寒。
这样的手笔与江南如出一辙!
江北定州的几家在宴请姜武的当天仍争执不休。最后池家池斐下了定论:哪怕要在此地除了姜武,也要知道他身后之人是谁!
不然除掉一个姜武,谁也不知道此人手中还有几个姜武。
至少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姜武出身不高,一个奴仆都能被调-教成虎将,此人手中难道就这一员大将不成?
若还有别的将军,今天姜武因为江北残害鲁人而来,明日会不会有人为了姜武在江北遇害而来?
你我之中,有谁可敌那攻城雷之威?
于是定州各家放下所有算计,平平安安的度过了宴席当日,之后就尾随姜武,看着他走遍江北各城。后面的城池哪里还敢触怒虎威?早早的就准备好赔罪的礼物,将鲁人全数送出。有那鲁人遇害的城池,还有事先将罪魁祸首的头颅装在盒中,呈上赔罪的。
虽然姜将军的攻城器只砸破了两座城的城门,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姜将军手中有会发出巨响与火光的攻城利器,凡木所造的大门遇上此物,不敌一合。
以精铁打造城门,哪怕各城能打得出来,这样的大门需要的绞索也非凡物,城门要如何立起?平时开关要花费多少力气?
何况城门可以用精铁,城墙呢?如果姜将军换成投石机,将此物投入城中呢?
难道处处以精铁打造?
思来想去,江北世家不得不承认,他们只有伏首一条路可走了。
不过,既然大纪能换大梁,大梁再被别人所换也不奇怪。
他们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查探到底幕后之人是谁;二来,也是为了示好。
他们跪过大纪的皇帝,跪过大梁的皇帝。现在这两个王朝都消失了,他们还在。只要家族保存,上面的皇帝是谁并不重要。
发觉此事的并非定州一地。见到容氏的人,他们才知道,贺州也发觉了。容氏还提前一步将自家人送到了姜将军手下,以示求好。
再想一想,平州的巴氏不是也早就到了江南了吗?
既然大家想的一样,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凤凰台上,姜姬接到姜武的信,看了以后就请来黄松年与毛昭,把信递给他们。
“都看看吧。”她道。
黄松年与毛昭传阅过后,倒是都不意外。
黄松年:“定州池氏与贺州容氏传家千年,有这样的心胸并不出奇。”
姜姬叹气。是不出奇,可这不是没留给她打的机会了吗?
黄松年看她的神色就懂她在想什么,他也叹气,不得不再劝一回:“公主,事缓则圆。以公主之智能,早晚会找到机会的。待公主登上大宝,摆布江北各家不更是手到擒来吗?”
毛昭跟着出主意:“眼下便有机会。公主,他们当是来求和的,不妨多多要粮草、钱物与人丁。”既然暂时不能打,干脆就削弱他们的实力!
黄松年也跟着出主意,两人命人搬来凤凰台这几百年的贡品典藏,江北各城的都挑出来,看要多少合适。
姜姬从善如流。
她发现黄松年他们更擅长——也更喜欢软刀子杀人。他们管这叫“礼”,客客气气的把人饿-死或耗-死,这就叫礼。她这种喜欢拿刀直接把人砍-死的,就太粗俗了,不符合他们的三观。
她觉得自己也可以虚心学习一下新方法。
效果不好再用老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