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发之前, 王姻已经把消息透给鲁商了。从姜姬身边出去的侍人暖香, 他后来改名为林昌, 化身为家道中落后仰慕姜姬追随而来的鲁国士子。他现在已经算是相当有名的一个鲁人了。
他时常把消息“悄悄”透露给鲁商和在此地的鲁人, 所以大家都很相信他。
这一回经他的口吐出去的神女祭的消息也立刻就在鲁人中传扬开来。
姜姬都不知道凤凰台已经有近一万鲁人了。不止是商人, 也有真正的鲁国世家子弟。他们是真的追随姜姬而来。林昌是个假的, 真的多不胜数。
林昌一直与他们保持着关系, 他进凤凰台见姜姬时忍不住问:“公主可有取仕之意?”
姜姬料到了,摇摇头。
她确实没打算在凤凰台大量任用鲁人。
林昌猜到了。他也算是跟着姜姬从微末走到如今,自认算是很了解她了。
她从商城离开时, 身边的亲信一个都没有带上;她从乐城离开时,也将身边的亲信能调开的都调开了。
以他的见识是不能洞察公主的心思的。
但有一点他看懂了。公主当时回乐城后没有除掉龚相是因为她当时并不想重建一个新鲁国,所以她留下八姓替她稳定局势。
可现在的凤凰台, 公主好像一点都没有保存它的意思。
他在听说徐公被云贼带走后, 这个念头就朦胧的冒出来了。
因为徐公这一走,无论他愿不愿意, 都是“从贼”。
现在凤凰台下的人连皇帝都不想要了, 一直想把公主带来的“小太子”立为真正的太子……何况徐公一介微臣呢?
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公主的想法, 只是因为徐公的名气太大了。他比皇帝重要得多, 所以根本没人想过要放弃他。
可是, 他以后真回来了,这凤凰台还是原来的凤凰台吗……
林昌没有再说什么就退下了。公主能告诉他就是信他。
他当然不会让公主失望。
在他身边聚集起来的鲁人大概把这里当成了另一个鲁国, 他们都希望着能像在鲁国一样,借着公主登上云霄。
可公主早就放弃了鲁国了。她不可能把凤凰台变成第二个鲁国。
她想要的是全新的、完整的, 属于她的国家。
鲁商们开始大量进货, 天气越来越冷,市场却没有因寒冷而关闭,反而越来越大了。
百姓们到市场里都能看到源源不断的货车不停的驶进来,仓库越来越多,鲁商们开始购买城中的房屋。以前贵比千金也无人肯出让的房屋现在大多都成了空屋,世家的房子不会卖,百姓们却没有那么多忌讳。
冬天要到了,要给家人添些衣物,多买些粮食屯起来。
还有的根本就是空屋,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是死是活,可能已经流落到野外成了流民,也可能早就死在外头了。
亲友族人们就商量着把房子给卖了,卖回来的钱刚好可以给族里添些粮食。
鲁商们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城中世家的注意。
经过一段时间的“和平”之后,蠢蠢欲动的人都探出了头。
现在其实是非常好的机会!
正是他们出头的机会!
以往压在头顶上的大山全不见了!
徐公等的消失对另一些人来说是好消息。不然他们永远都要排在徐公等的身后,连徐家的弟子走出来都比他们更受人追捧。
现在不同了!
哪怕白哥已经站在了安乐公主身边也不能打消他们的热情。
毕竟现在白哥身后没有徐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干得了天下所有的事吗?能当得了天下所有的官吗?
哈!
毛昭和白哥在这段时间就见到了许多“自荐”的人。
不管这些人对姜幽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想法,在面对他们俩人时全是大义凛然的指责他们怠慢太子,耽误大事,会毁了大梁的国运的!
“为何不请太子出来?”
“为何不早立太子!”
“尔等到底是何居心?”
毛昭和白哥都被骂习惯了。
这些人不过是想把他们挤走,好成为姜幽的亲信。所以先骂为敬。
……可笑。
毛昭自从听了白哥的话后,也觉得姜幽说得不错。这种做风是很可笑。不止这些骂他们的人可笑,他和白哥也很可笑。
这些人还是老样子,行事作风跟以前的凤凰台没什么不同。但换了一种眼光来看,就能看出他们有多……无能。
就像姜幽说的,难道骂一骂,就以为他和白哥会羞愧自尽吗?
有这个骂的功夫,做点实在的不行吗?
当然,不是说没有人实在干事。姜幽“名声”在外,既然想成为她的亲信,自然要投其所好。
所以“自荐”的人当中,有自信容貌出众的,有擅长弹琴的,有擅长跳舞的,有擅长诗歌的。总之,有不少人当着毛昭和白哥的面,对姜幽示爱。
毛昭:“……”
白哥:“……”
你们是不是忘了她曾是皇帝的皇后备选?那个小太子也是这么来的。
所以,你们这是公然向(未来的)太后示爱吗?
在你们正打算送她去当太后的时候,一边向她示爱?
白哥捧着情书去见姜姬后回来,魂不守舍地说:“公主说……让我们看着办……”
毛昭还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书让他看着办?他起身端起一盘书简就准备全倒进火炬中。
白哥摇摇头:“公主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们留下,以后如果有人有才华的话,公主应该会用他,到时这些书简就有用了。”
所以不能烧,也不能扔,他们最好还要读一读,以免公主问话时答不出来。
毛昭想起那个说自己会造鸟笼后当真被公主留下造鸟笼的人了。
姜幽对才华的观点似乎与众不同。
她不看诗写得好不好,文写得好不好,也不看家世,姓氏,这样一来,选才全凭心意?这也太随心所欲了。
白哥说:“公主看的是能不能用得上,是不是有用。”他想起他在鲁国时的见闻,虽然只是听说的,“我听说以前有一个种花种得极好的人被公主送去种地了。”
“……”毛昭以为自己听错了:“种地?像农民那样种地?”
白哥点点头:“当时公主想在鲁国种郑国米,听说这个人非常擅长种外地的花草树木,就将人绑来,送去晋江沿岸种郑国米了。”
毛昭瞪大眼睛:“真是这样?那他家里就愿意?”
白哥笑道:“为什么不愿意?公主在鲁国可比鲁王厉害得多,鲁人不识鲁王,都不会不知道公主。”
毛昭仍不敢相信:“就算是这样……”也不该这么简单。
白哥:“与她做对的世家都死了。八姓之中的蒋氏、龚氏正是亡在她手上,冯家败落似乎也有她的手笔。”
毛昭也想起来了,顿时哑然。刚才是他想错了,打个比方,徐家、花家、陶家都被一人给明刀明枪的铲除了,那她的话当然不会再有人敢违背。
当时鲁国龚家是亡于内贼,而蒋家是被刺客闯进来杀光的,一日之间,八姓中的两姓都死得干干净净。这么明目张胆的手段,足以让人对她心生恐惧。
所以她让人去种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这是欺辱。
那她现在把他们两人放在这里,既是应付凤凰台下这些世家,也是她的宽容仁慈。
她没有马上想要除掉他们,而是圈了块地方,放进来两个人陪他们玩。
以她以往的风格来说,已经够仁慈的了。
毛昭再见到那些趾高气昂走进来对着他和白哥大放厥词的人,竟然也能像公主一样多几分耐心。
他自己不生气了,突然日子也不那么难过了。这些人说什么,他如实记下,做足姿态。
就是应付嘛。
这些人今日说鲁商最近越来越嚣张了,为何不见城门卫对鲁商征税?
毛昭:“那我就给您记下来了。”
第二天再来,说鲁商为何能不受夜禁的管束?市场里昼夜不停的进出,这些真的都是货物吗?会不会有什么阴谋?需要请安乐公主与鲁人划清界限!
毛昭:“……我给您记下来。”
第三天,鲁商太多了,需要对他们克以重税,限制他们做生意,不然本地经商的人家要怎么活啊!安乐公主应当分清里外!她现在不是鲁人了!不能再替鲁人做事!
毛昭:“……”
第四天.
毛昭对白哥说:“这几天见得人太多了,我有些累,我要休息休息。”
白哥知道他是想躲什么,摇摇头,道“你就是不见他,他找到我也是要说的。我还是必须禀告公主。”
凤凰台下当然有以经商为生的世家。现在他们眼馋鲁商赚得钱,打算从源头掐断鲁商的靠山。
他们这是把自己的人头往公主手里递啊。
但出乎白哥意料的是,姜姬听了以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交给王姻,你去吧。”
白哥因为担心只能亲自过去盯着,避免王大夫手太狠。
可他也想留下来。
公主不管这件事,只能是她现在正在思考更大的事。
他想知道,公主什么时候才会打河谷,才会把徐公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