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PO18文学 > 古言 > 姜姬 > 真假忠心
  凤凰台上。
  花万里和陶然到底是谁杀了谁, 谁设计了谁。
  目前并没有一个定论。因为两个人都是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
  连当时在场的人都找不出来一个。不管是花家的兵, 还是陶然的弟子随从, 哪怕有一个能站出来说一说当时的情形也好啊。
  而徐公不知是不想沾手还是在暗地里鼓掌而庆, 反正他没有出来。
  朝阳公主仍在忙于宴会戏乐, 皇帝仍不肯把真面目露给大臣看。
  上面的人都在假装没事发生。
  所以大家只会在文会上隐晦的谈论上几句, 并不敢下任何断言。
  直到一卷写在马皮上的血书递上来,引燃了整个凤凰台。
  血书是花万里亲笔写的,上面还有他的印。
  血书写得相当清楚, 从他花家的历史开始讲起。
  花家能有这么高的地位也是靠先祖们的命堆的。花万里就在血书的头一段,不加任何修饰,背了一段家谱, 把家中所有死在战场上的花姓人都给写了上去。
  那一长串一百多个人名, 触目惊心。
  第二段,则写他父亲花千降。
  花千降虽然死得不够名誉, 但他活着的时候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大将军。
  他从没打过一场败仗——因为从没带兵上过战场。
  所以, 除了死时的罪过之外, 他还真没犯什么罪, 也没来得及得罪人。
  花万里在结尾说他在父亲死后, 就一直想代父赎罪,所以早就盼望着皇帝能再想起花家, 相信花家,花家上下都愿意为皇帝舍去性命, 变成皇帝手中的剑, 皇帝让他们杀谁,谁就他们的敌人。
  这一段有点献媚。但做为一个臣子,谁也不能说花家不该向皇帝献媚,最多觉得花万里有点不要脸。
  可有认识花万里的,读过他写的文章的,都说这就是花万里的风格。
  第三段就是说皇帝想起他后,他是如何感动的,白天,他欢欣鼓舞,跪地大哭,昭告祖先;夜晚,他在心里一遍遍思念皇帝陛下,一遍遍想着要如何报答皇帝陛下对他的信任,真是肝脑涂地都不能报答万一啊。
  跟着就是出征了。凡是打皇帝脸的人,他都恨其入骨——所以他把这些累世的仇人都给干掉了。他知道,这有伤仁义,也会因此被人责骂,但只要想到这些人辜负了皇帝,他都怒发冲冠,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然后,他被陶然告了。听说陶然在皇帝祭祀先祖时故意逼迫皇帝,他万分后悔,这都怪他!
  他恨不能把头发全剃了,把身上的皮全剥了,让血流干,也不愿意让皇帝被人因为他而责难。
  他想向皇帝谢罪啊,想向天下谢罪啊。他也想向陶然说清楚,都是他的错,不是皇帝的错啊。
  所以他才要求陶然来迎接他,他说他本想跪求陶然的。
  但陶然竟然说皇帝想杀他。
  他很委屈。他明明是一片忠心!他也不愿意相信皇帝想杀他,皇帝都杀了他爹了,杀得光明正大,如果皇帝要杀他,那就在帝陵砍了他的头吧,让他们父子一个下场,也好警醒世人。
  之后,陶然还特意设下埋伏要害他。幸好护卫忠心,把他救了。
  他逃出来后怎么想都不愿意相信皇帝会听陶然的想杀他!必定是陶然说谎!他与皇帝情深意厚!
  陛下,您真想要臣的命吗?
  您明知只要您不喜臣,臣就宁愿去死,一刻也不愿意多活。
  若您当真不喜臣,臣就此辞别您了。
  只是陶然乃小人!陛下绝不可信他!他私蓄兵马,与万应城黎家、河谷祁家有染!其心险恶!陛下!莫忘诛贼啊!
  有的时候,先告先赢。
  而且陶然之前在帝陵祭祀时逼迫皇帝的手段确实有点过分了。
  当然,皇帝的回应也很迅速,并没有站着让陶然欺负。
  这至少说明皇帝和朝阳公主不是干等着挨打的脾气。
  现在花万里和陶然的其中一个人,已经冒出头来,向大家证明,他是活下来的那个。
  所以现在的真相,只有花万里说的这一个,除非陶然再冒出来说第二个,不然大家只能相信花万里这个就是真的了。
  况且这本来就是皇帝和朝阳公主与陶然的争斗,目前来看,胜负已分?
  凤凰台的反应很快,皇帝已经立刻派人去河谷祁家询问:听说朕的大臣陶然在你家?他人在吗?在的话,让他快回来,朕和大家都盼着见到他平安无事的样子呢。
  同样的圣旨也没有忘了万应城黎家。花万里说这两家都跟陶然有染,皇帝当然要挨个客气询问,看是谁家藏了他的重臣。
  这两道圣旨发出没经过徐公的同意,徐公得知时,圣旨已经不知怎么回事溜出凤凰台了。
  徐树问徐公要不要追回来。送圣旨的使者就是朝阳公主笼络的那些人,眼下似乎是看陶然和花万里两边相争,越来越多的人跑去找朝阳公主了。
  徐公摇头,“这两道圣旨,没什么问题。”
  都是皇帝该做的。让他来,他也会选择发这两道圣旨的。
  他问徐丛,这两道圣旨是鲁国王姻建议的吗?
  徐丛说,是。朝阳公主对这王姻已经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了,之前的心腹都抛到脑后了。
  不过那个心腹,叫简章的,晋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快,跟这王姻称兄道弟,亲热得很。
  让本来想看他们两个斗起来的人都很失望。
  徐公说:“这简章,是不是就是去见花万里的传旨?”
  徐丛:“正是。”
  徐公:“嗯……叫他来,我有话问他。”
  姜俭听到消息后,先去跟朝阳公主说了一声,生怕她不懂,还特意跟王姻也说了一声。
  王姻不知这简章是谁,但他攀上朝阳公主后,简章就立刻伏首,没替他找一点麻烦,是个相当有眼色的人。他点点头,道:“你只管放心去。如果你明日还没回来,我就让公主想起来,把你叫回来。”
  所以如果徐家有危险,简章只要撑一天一夜就能安全了。
  姜俭不算完全放心,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他不认得这鲁国大夫,自然不敢信他,也就没有自报家门。
  他来到徐家,立刻就被人带了进去。传旨虽是末流小吏,但在皇帝身边的,当然更贵重点。
  他没受任何折辱,等的时候还有徐家子弟相陪。等徐公有空了,才把他领进去。
  徐公见到他,就让他一五一十把当时花万里说的话都给学一遍。
  姜俭就学给他听。
  接着,徐公又挑出几句,让他重点说一下花万里当时的表情、语气。
  姜俭边沉思边回忆,也慢慢说出来了。
  徐公又问他,他在花万里营中,是怎么进去的,谁领他进去的,那人长什么样,又说了什么话。花万里营中他都看到了什么,大帐里有什么样的摆设,还有没有别的人,花万里穿的是什么衣服、什么鞋,等等细节。
  姜俭这回就真卡壳了,拼命回忆,使劲去想,仍答不出三成。
  徐公笑道:“过去数月你仍能记得清二人的谈话,是备着有人查问吗?”
  姜俭伏首道:“奴奴想,长公主可能会询问,这才特意记下的。”
  徐公:“哦?可依我看,长公主不像是有这份心思的人啊。”
  姜俭说不出话来了。
  确实如此。那时他提前逃出来后,回到凤凰台,朝阳公主都没有叫他去见一见,在她的心中,他只是去传一趟旨,传完就回来了,花万里接旨后是什么反应,有什么想法,会不会有阴谋,她统统不在意。
  圣旨啊,花万里敢不听吗?
  徐公逼问:“你是何方的奸细?”姜俭:“某不是奸细。”
  他背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现在,此刻,似乎就是他的生死大关了。
  姜俭本以为徐公会继续逼问,他也在拼命在脑海中思索推谁出来挡枪合适。
  毕竟他一个“晋人”,晋王的胆子就像晋国一样小,说他有意插手陶然与花家的争斗显然不可信。
  那该说是谁呢?万应城黎家?河谷祁家?都不行。如果真说是这两家,反倒显得那封花万里的奏表像假的了。
  而且,凤凰台之外的城又有哪一个有胆量对凤凰台上的事插手呢?他来这里两年,有一件事是很佩服徐公的。虽然皇帝有问题,徐公把持朝堂十几年,但他同时也把凤凰台下的城都给驯得服服贴贴的了。
  目前,至少没有一个城强到能跟凤凰台叫板。各城世家,以前有胆子大的,也都被徐公整治过了。
  只要徐公仍在,凤凰台下的城都不敢明目张胆有二心;等徐公不在了,他们也要先争个胜负出来后,再找皇帝的麻烦。
  姜俭到底还是量浅,一时半刻真想不出该如何解这个局。
  徐公也没难为他,当然也没有放他走的意思,让人把他领走了,就在徐家住下。理由是刚才徐公问的事,他什么时候想起来,答清楚了,就可以走了。
  姜俭走后,徐丛不解的问:“他背后的人难道不是朝阳公主吗?”
  徐公摇摇头,说:“我倒觉得,他有点像姜幽的人。”
  徐丛立刻回忆起简章的来历:“他是晋人。”
  徐公:“可他出头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姜幽有利。”
  明明这简章是晋人,明明晋国公主就在凤凰台,明明姜姬应当是晋国公主的敌人。可简章前期抱朝阳公主的大腿,抱上去后,就一心一意替朝阳公主做事,替她收拢属下,扩大势力。
  他没有替晋国公主去诋毁姜姬。
  他的做法是,完全不理会姜姬这个鲁国公主。
  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不管是晋国公主还是朝阳公主,都绕不开姜姬。从哪一边看,他都不该对姜姬这么“公正”。
  看似公正,但没有偏向,其实就是偏向了。
  徐丛恍然大悟。跟着就冒起了冷汗。
  就他们所知的,朝阳公主身边有三个宠儿。
  一个是鲁国侍人,据说因为报信救了皇帝,忠心得很,朝阳公主十分信任他,早就让他去服侍皇帝了。
  一个就是最近赫赫扬扬的鲁国大夫,王姻。
  本来简章是晋国公主带来的 ,哪怕他现在敌不过王姻而伏首,也能让人理解。
  但如果他也是姜幽的人,那就让人恐惧了。
  姜幽看似与朝阳公主越离越远,可她却送给了朝阳公主三个心腹。
  朝阳公主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只有姜幽的人能受宠呢?
  这是不是说明,姜幽对朝阳公主的了解远胜旁人?
  纵使远在天边,她对凤凰台上下也了如指掌?
  徐丛吓出了一身汗,眼神都不稳了。
  徐公看他这样,笑道:“回神。我倒觉得,正是因为都是姜幽的人,才能在朝阳公主身边受宠。”
  徐丛忙问:“为何?”徐公笑道:“你我这样的人,如何能真心奉女子为尊?只有姜幽身边的人早就对她心悦诚服,只要把对姜幽的姿态祭出三分,就足以令朝阳公主心折了。”他指了指徐丛的膝盖,“你能真心跪皇帝,可会真心跪朝阳公主?”
  那当时是跪不下去的。
  徐丛懂了。包括他在内,都觉得朝阳公主好对付,哪怕是吹捧奉承,也显得不够重视。只有姜幽身边的人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弯得下膝盖,低得了头。
  朝阳见惯潦草敷衍,乍遇“真心”,怎么会不喜欢这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