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城运转良好。
这毕竟只是一座小城, 其中居民大多都是跟着她从鲁国来的, 各城各乡各地都有。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只有这座公主城像是凭空诞生的一个家乡。
所以不管王姻怎么折腾, 没有人逃。人还不断的往城中涌入, 人口也在不停增加。
各项法度都有定规, 她不爱杀人, 只杀官。王姻出身世家,本该行事恰与她相反,不料他也只杀官, 不杀百姓。建城之后,被他砍掉的官有十几个,所犯的法也大同小异, 无非是钱、色、权。
都被抓出来干脆利落地砍了头。
她砍人头喜欢在人多的地方, 商人云集的市场边上,叫百姓们看。
他只有这一点不同, 他砍头是在官衙门口。听说以前包大人有三个铡刀, 狗头、虎头、龙头, 显得包大人铁面无私, 连龙头都能砍一砍。
王姻简单, 他命人在官衙门口设了个马厩,平时当官的骑马乘车, 此地就停车歇车,等到要砍头了, 把人从官衙里提出来, 押在衙门口,左右都是官衙,都是平日的同道,今日就看他在此地被五匹马撕成碎块。
后来王姻自己说这样太血腥了,天热也容易招苍蝇,就改成砍头了。
所以,虽然只有十几颗头,效果却很好。
姜姬看过今年的收成就笑了。虽然才半年,但这半年赚得钱比前头赚的加起来还多。
商路到今年才算是真正打开了,只是城门税就收得盆满钵满。
王姻能交上这样一笔账,不能不说是个能人。
有了这笔钱,接下来的事就可以干了。
她让王姻去买通徐家、朝阳公主身边的人。
王姻一想就知道这是公主用老的招数,身上立刻就是一层冷汗——只怕建城王家那里也有公主的人。
姜姬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想不通。
看他神色变了一阵就恢复过来就知道他想通了。对嘛,龚香家里也有她的人啊,龚香还说这是好事,免得君臣相疑。
王姻问:“陶家要不要?”
姜姬摇头,“钱不够,只能挑要紧的人。陶然这次……”她笑着说,“他要能逃得过朝阳和徐公联手,咱们再说他。”
王姻奇道:“难不成,公主以为陶家这次必毁?”
姜姬说:“你看呢?”王姻看,说得稳一点就是五五之数,说得险一点,他倒觉得朝阳公主这回可能要倒霉。
姜姬说:“我也不知这回该哪家倒霉。”但肯定有一个倒霉的,“我只是觉得徐公和朝阳都是命大的,所以先选这两个。”
徐公和朝阳,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帝裔。
老狐狸肯定活得下去。而想杀朝阳要皇帝动手,可皇帝是个摆设,那朝阳就没人能杀得了。
而且朝阳是个莽人,她半点不通,所以半点不怕。
陶然,目前看来,是个嘴炮。
这也不能怪他。从鲁到凤凰台,大家都在大力发展嘴炮技能。各位公卿大臣都能靠一张嘴把敌人给说死,久而久之,他们也想不到一把刀比一条舌头管用的多。
她能猜到陶然接下来想干什么:他要先证明朝阳乱命,接着他会从朝阳手中把御玺夺过来,然后他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但有两个致命的地方。
第一,他夺御玺时,怎么能确定徐公不出手来一起抢?
第二,他想靠嘴炮把朝阳给订死,让她无颜见人,羞愧自尽。
且不说朝阳会不会因此而羞愧,他逼朝阳自尽,只要他敢宣之于口,敢让朝阳知道,他想让她死,朝阳的反应一定会很直接:干掉陶然。
他的思考方式是臣子的。一个臣子,如果搞出这种人祸,那是该羞愧羞愧。
可,朝阳不是臣子。
她根本也就没受过公卿世家受的那套忠君教育。
姜姬以前觉得这个世上有两套教育体系,一套给世家,算上等教育,一套给奴仆,算下等。但其实还有一套,给皇帝。
皇帝要学治国,其实就是学治人。在朝阳一生中见过的两个皇帝,肯定都经历过像陶然这样的大臣。但这两个皇帝的反应肯定不是“这个大臣说朕做错了,那朕就是做错了,朕去死吧”。
对皇帝来说,能够做到“大臣说朕错了,那朕改一改”就已经是千古难寻的圣明皇帝了,很值得在史书中记一笔。皇帝纳谏,是美德啊。
一般皇帝的反应都是“他居然敢说朕错了!”然后把所有说他错的人都干掉。
她身为皇帝的姑姑,手握两个御玺,派凤凰台的禁军去把陶然抓了,杀了,徐公等除了当街而哭之外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姜姬觉得陶然死定了。
因为徐公一直在鼓舞他的野心。徐公的所有退让,都是为了这个。为了增添陶然的野心,让陶然觉得他现在已经能轻而易举的把徐公给压制住了!
那他还怕什么呢?纵使朝阳前头杀了花千降,可那是一个武夫,而且花千降确实有过失。
他觉得朝阳不敢杀他。
他觉得他可以挟裹半朝之力,向朝阳施压,让她伏首认罪。
他可能、大概、也许想过朝阳会想杀他,但他肯定自信,他能敌得过朝阳。他不会被朝阳杀!
他觉得朝阳,一个困守凤凰台十六年的无能公主,她不可能杀得了他。
但依姜姬看,朝阳只是还不知道陶然想杀她,想夺她手中的御玺。陶然于她,就像殿中的侍人、宫女。陶然之于她,就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等她发现后,她会惊怒,也会立刻下手。
因为她不会可惜陶然。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地位,她也体会不到陶然在凤凰台下有多少影响力。
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是陶然想杀她,想夺御玺。
她就会干掉陶然了。
姜姬再推演一遍,觉得现在只需要等事情继续发酵,等徐公出手。
她来凤凰台这么久,还没有看到徐公出手呢。
这也让她畏手畏尾,不敢轻易出手。
——这个老狐狸。
凤凰台下,徐家。
段小情再次登门,做足了礼数。
他上次离去的理由是“久病不起”,这么快就回来,肯定需要一个解释。
他在徐公面前羞愧道:“实在惭愧,一点小事,就让我郁结在胸……”
他上回是被人给夺了官嘛,之后就称病,他现在回来就自打脸说之前我那病其实都是我自己心眼太小。
徐公榻前,徐树做陪。
徐树笑道:“小情是个直言的性子。”敢往自己身上这么泼脏水。
这世上的君子,都要以大气、坦然、磊落当门面的,敢直说自己就是小心眼,都能因为小心眼生病的,真不多。
段小情低头认错。
徐公点头道:“你既回来了,以前的事就都不提了,就在家里住着,时常与兄弟友人说说话,慢慢就疏解开了。”
段小情就这么在徐家赖下了。
他自己在凤凰台是没什么朋友的——谁认识他呢?
但徐家每天来拜访的人数就不小了,段小情就去蹭徐家的人气,只要有人来寻徐家人,他就厚着脸皮插-进-去,先是当个陪客——徐家人肯定要介绍,这是鲁国来的某某氏——就会有人好奇,或客套,问鲁国如何。
段小情就趁机开始吹鲁。
吹一阵,叹一阵,贬一阵,再捧一阵。
他是鲁国世家,说起鲁国姜氏的八卦能一口说上一年的!
鲁国姜氏也确实有许多八卦值得说,慢慢的他就吸引了不少人来听鲁国八卦。
等他把人吸引来了,就开始吹现在的鲁国了。
这个吹法不同于之前吹公主,吹公主是真的朝天上吹,这回吹鲁,公主给他的指示是往地上吹,要吹到人人都想亲眼去看一看鲁国才好。
他就照这个方向吹,别人问鲁,他知道的就一五一十的答了,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而他不知道的还挺多。
他跟人说,以前鲁国王城下面有个樊城啊,驻军啊,护卫王城啊,被蒋家把持啊,后来蒋家被刺客灭了门啊,这樊城就被下面的世家把持了,不听王令啊,集结军队向上逼近王城,要打大王啊。
众人听到兴起处,个个聚精会神的。
他就接着说,后来,这樊城世家就都搬到乐城来了。
众人:啊?
他又道:再后来,这樊城就改称凤城了。
众人:等等,他们为什么搬到乐城?不是都围着你们大王了吗?段小情:对啊。是围了啊。为什么搬……这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他们家没什么来往,他们搬到乐城后,一直住在城西。
众人气苦,哪有这么讲故事的!讲到该细讲的地方你不讲了!
段小情又道:我们那里啊,还有个辽城!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之后。
众人问:那杨云海杨大将军呢?段小情:不知道啊,突然间,这人就没了。
众人再问:那兵呢?他的兵呢?段小情:也都不见了。
众人:……你又这样!
段小情:我跟你们说啊,这辽城就改名为商城了!
众人:它怎么又改名了?
段小情再再道:我们那里啊,还有一个……
说完这些,他开始吹鲁国的黄豆和新鲁字。
两样,前者,凤凰台的人已经知道了。毕竟去年云食还是鲁商那里才有,今年,云食已经满大街都是了。百姓们对云食很有好感,毕竟用料便宜。
对那个摘星公主摘云彩做云食的故事也是耳熟能详,传遍大街小巷。
段小情开始说这个新鲁字。
这就不得不提一提他们的鲁王了。
据说,这个新鲁字是因为鲁王不会写纪字,公主就把纪字改成了新鲁字给大王学。
众人立刻被吸引了进去。
——还没见过不学无术到这种地步的大王呢!
——他竟然不羞愧!
——好稀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