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凤凰台的队伍所需的粮草是从鲁国送来的。
因为商业不发达——她真的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商业服气了!——所以, 路上基本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城买到能满足整条队伍所有人的粮食。
四五万人呢……
鲁国当然也没有。
但鲁国有发达的商业体系!商人多, 商路就多, 他们能从别的地方把她需要的粮食源源不绝的送过来。
前提是要钱。
嫁一个公主给皇帝, 在看到好处之前, 诸侯国真的要大出血。怪不得她读过的大梁历史上有皇帝借着选后这个借口掏空诸侯国的。
她现在就很肉疼。
唯一可以叫她开心的是队伍走过的地方都修成了路, 而且全是可以走大车的路。
她的车太沉, 单是她的那两架座驾都比十辆粮草还重了。
为了让这样的大车、重车通过,路面不但要平整——掉坑里了没人能抬出来——还要结实,要很结实, 才不会把车陷在地里。
就算这么小心了,车也不止一次出意外。
她走以后还接到两次车陷入坑洞的消息,因为是她的车嘛, 车一陷进洞里, 哪怕只是车身稍稍倾斜,都吓得一堆人跑来关心车里的“她”。
不过倒没什么人坚持要把公主请下来, 就是最怀疑她不在车里的白哥也只是一再请求她把车帘掀起来, 叫他们看看她, 只要看到她平安无事, 他们就能放心回去睡大觉了。
白哥会这么紧张也不奇怪, 因为要是他把鲁国公主丢了,送了一辆空车去凤凰台, 那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听说白哥已经盯着每天去倒马桶的粗役想查看马桶中有多少污物时,她决定先回去一趟, 安抚一下人心。
路上还是同样的风景, 除了蓝天白云间偶尔飞过的鸟雀,周围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只动物。车上的人都把车帘高高的掀起来,吹风乘凉。车下步行的人不管男女都拖着沉重的脚步,有的人的鞋已经磨破了底,有的则是舍不得鞋子,把它挂在脖子上,赤着双脚走路。
最习惯的是干惯了活的粗役,他们本来就没鞋可穿,脚底磨了厚厚一层硬茧,踩在草梗上不觉得扎,踩在石头子上也只是一点钝疼。
其次是士兵,他们都是先当匪再当兵,漫山遍野跑惯了,有马骑马,没马只能靠两只脚,现在慢悠悠的走着,也不觉得多辛苦。
最辛苦的是没能坐到车上的侍人和侍从,还有不知为何跟上来的百姓。
她发现有百姓跟上来后就命人驱他们回家乡,但就算再怎么赶,还是会有人追上来,跟着队伍走。有时赶走了,过几天再看,又远远的跟上来了。
她的原计划中根本没有这些人,当然也不会准备他们的粮食,但现在更不可能把他们给饿死啊。
这些人看到这么伟大的队伍,这么华丽的车马,他们久闻摘星公主的神女之名,现在更是听说她要去凤凰台给皇帝当皇后。
这种种相加,都让他们相信一个虚无的假像:那就是跟着这条队伍走到终占就一定能得到幸福。
幸福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对百姓说,比以前的日子好就是幸福了。
这个好到底有多好呢?梦想是无边际的,现实却太遥远看不到。
姜姬带来的人不够多,没办法给他们做登记。她想知道他们的家乡、姓氏、父母亲友等这种详细资料都不可能。
最后也只能视而不见,除了给他们活口之食之外,她暂时什么都做不了。
这次她回来之后观察了一下,后面跟上来的百姓变得更多了。
看到她正在出神,白哥大声叫她:“公主!”姜姬抬头:“什么事?我坐车坐得头晕,难得想下来看看风景,你不要跟我说话!”
白哥气得头晕才对!他以为摘星公主想去当皇后,从来没想过她会偷跑!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公主明明出去跑了一个多月才回来!现在看来她不是跟情人私奔,而是出去玩了!
“公主,你不能像在鲁国那么放纵了。”白哥语重心长的说。
跟着,姜姬就上了三天的思想品德课,总得来说就是如何从身心都做一个高尚的皇后。
白哥也是才发现,他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就是考查一下摘星公主的学识。
当皇后肯定不能大字不识。不说学富五卒,但也最好能够读书万卷。要知道公主们到了凤凰台后,会有很多人上门拜访,其间如果公主出丑,那这个皇后就算想当也当不成了。
但他一考之下傻眼了。摘星公主接近大字不识!她连字都不会写!不对!她会写,但只会写鲁国那什么发明的新鲁字!那怎么能算数啊?!
更别提她读过什么名书苦卷了,他提起最近一百年来还算比较有名的文章学子,她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没听说过,一篇文章都不会读!
白哥当时就吓呆了。
姜姬看他这样都有点同情他了,而且她也听他说了,原来此时跟中国古代的选秀不太一样,那是皇帝或太后这些后宫boss们以能生会养的标准来选,而此时的选秀是群众公选。公主们到了凤凰台后,就必须登场亮相,会有许多人去求见公主,如果没有意外,公主们必须全都接见。
这就相当于群面,不过是一群人面她一个。
席上这些人会提出很多问题,她都必须一一答出来,还要答得漂亮!答得让人没有话说。
这既是考查公主的学识,也是替公主们扬名,日后这样的公主们站在皇帝身旁,众人才会觉得够资格。
在这种前提下,读书破万卷只是基本要求,不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不行的。
白哥抖了一阵后,立刻定下了如何替她作弊的一二三策。
比如,他现在就写信,把徐公门下所有会读书和有急智的人全都叫来,到时这些人就陪她上群面,有人说话,他们抢答,到时她只要不出丑就行了。
第二,必须要先预设几个她会擅长的问题模式,到时让她也能答出来一两道,不显得是个彻底的草包。
于是,白哥急问:“公主可有什么擅长之事?公主喜歌舞,可通琴曲?”
不通。
“可通音律?”
不通。此时的通音律要求太高了,还要会自己做,做得还要好听,还要能引起传唱才能通呢。她当然是不通的。
“可爱歌舞?”
这是问她会不会自己写诗赋叫人演唱?能不能自己编排歌舞叫人表演呢?
当然不会啊。她对歌舞的全部需求就是在必要时可以用,所以只要她身边的人会,她就不必会了。
绿玉倒是挺擅长的。他通琴、通音、擅歌擅舞。
白哥怒到极致,“公主!你既无才也无貌!又凭什么去做这个皇后?不如现在就叫马车调转马头,回家去吧!”
他这话说完就害怕了,周围也是一片寂静。
姜姬笑道:“我既无才也无貌,但只有我能到凤凰台的话,当然也只有我能当皇后。”
此时白哥上不了天,下不了地,跑也跑不成,她也不必太顾忌他。
白哥已经跪在她面前请罪了,“公主,恕罪。”
“我不生气。”她虚扶一把,“起来吧。”
白哥急智之下,迅速送出了第三策,“公主,你装病吧!”
姜姬:……
这一策确实是万无一失了。但要病得巧妙,要就算病了,也要能叫人无话可说。
虽然摘星公主说了到时只会有她一个进凤凰台,只要皇帝需要娶老婆,他就不能不选她。不选,那皇帝就只能低头在周围的公卿世家中广选淑女了。
也不是不行,但总归不那么完美。
白哥想来想去,都觉得别的病都不如暂时说不出话更方便。
“写呢?”姜姬问。不会说,到时说不定要她亲自弹琴呢?亲自跳舞呢?
白哥:……
他搅尽脑汁,终于又想到一计:“公主,不知先王是什么时候崩的?是现在吗?”
姜姬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问姜元。问姜元的祭日?哦,也对,她可以借口姜元死在这个时候,所以伤心难过,就不唱歌也不跳舞。
但姜元是什么时候死的?好像就是夏天吧?
白哥跟公主对视良久,震惊的眼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姜姬:“就在最近。”
白哥真是无话可说了。
回去后抱着自己的从人发抖害怕,这个女人……连传闻中对她视若珍宝的父亲都能忘得干干净净!她的血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她一定不是人!
好不容易送走了白哥,姜姬开始办正事。
她问清了最近的粮食消耗程度,道:“最快的一支商队还要多久才能到?”
因为添了那么多百姓,而他们的干粮又是吃得最快的,很多人根本没有走过远路,对这趟旅程要走多义也完全没有预计,等他们上路后才发现粮食没几天就吃光了,可他们带着钱却没有城市和村庄,怎么办?
在他们想出扔掉孩子或老人这样的主意之前,姜姬让商人向他们出售粮食了。
可以用钱买,也可以记账。
这样做之后,百姓们虽然跟得辛苦了些,但好歹都活下来了。
就是她预计的粮草库存不太够了。
商队来回的路程和时间也是早就计算好的。每一支商队像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接力,他们计算着时间,计算着自己的能力,计算着路程,然后分配好各自需要负责的路段,分段、分批的运粮。
所以现在就出现了有点接不上的情形。
差不多再过十天,所有人都要开始饿肚子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路有:
一,把百姓丢下;
二,去抢粮。
刚刚经过的灵武和固卫两个大城里肯定有屯粮,虽然商人手中粮不多,但屯的粮是可以抢的。
可这样一来,两城的百姓也会跟着受苦的。缺粮之后先挨饿的一定是百姓。
以前她在鲁国,坑郑、燕、魏、赵不觉得如何;后来她在乐城,坑其他城也不觉得如何。
但现在她既不在鲁。也不在乐城,对着灵武和固卫竟然有点下不了手了。
莫非她自大到现在已经开始把他们视做囊中物了?
还是因为没有归依,反倒失去了进取心?
姜姬一时想不通,却知道这两个选择她都不想选。
百姓不能丢下。
也不想因为夺粮一事坑了固卫和灵武的百姓。
她还在发愁,第二天,一个好消息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找到另一支送嫁公主的队伍了。
姜姬大喜之下,叫来人:“抢!一粒粮食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