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姝既是公主的淑媛, 位列九品, 自然就有官衙和官邸。
在乐城好房子不容易找, 因为现有的都被人给占完了。但二环外, 行宫附近的好房子可多了。
姜姬早就赐下了范府, 因为考虑过范姝会把范家旁支都带过去, 一开始房子就赐得很大。
范姝亲自把人送过去, 然后就自己回莲花台了,说等到了吉日,再来开宗祀把你们这一支给记上去。家里什么东西都有, 你们就先住在西长街那一边吧,要吃要喝,可以先去街上买, 如果身上没钱, 就先让他们记账。
她走后,留下的范家人二话不说, 先去街上打听!
当殿不能吵架, 出来后都越想越不信。
女人招婿?不可能!
一定是鲁人合起伙来骗我们!
抱着这个念头, 他们见范姝不在, 就出门打听去了。
结果, 在周围的村庄里打听,“你们那有女人不嫁人, 招女婿的吗?”
被打听的很热情,一看是几个年轻的小伙子, 连忙道, “有的有的,你们想找媒人是吗?我跟你说,我家邻居就是当媒人的!走走走,我领你们去!”
几个范家子侄一时不察,被人领到媒人家,记了姓名年纪以后,媒人见他们都读过书,大喜啊,连声说要给他们找个好人家!
这些人才发现被人误会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逃回家一看,出去打听的兄弟叔伯都一副狼狈的样子,唯有家中几个白发苍苍的长辈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长辈们打听出来后,都沉默了。
鲁国,应该说乐城附近,确实有女子招婿的习俗。近几年才兴起来的。
一则是百姓招婿,因为大将军召了许多人去当兵,虽然发了钱粮,但家中没人顶门立户就是不行,所以百姓就以女儿招婿来支撑门户。而且因为公主在国中极受尊崇,所以乐城附近,女子的地位是节节攀升。
二来,乐城的一些老家族近来也很时兴招婿。一半是因为家中女儿渐升骄娇二气,另一半则是现在正是鲁国大变的时刻,乐城的人感受最清楚,鲁王有振兴鲁国之望!乐城的世家都想搭上大王的这条船,不想被落下。所以大王要干什么,他们就跟着干什么。
这样一来,范姝招赘,继承范家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范家有些后悔,但此时再回郑国,也不可能了。
姜武带人献城,功劳可比得上开国了。姜氏七百年都没混上献城这回事……也是梁朝七百年和平嘛,诸侯国没有打来打去的。
不过赵打郑,郑人倒先给鲁国献了十四座城,这可真值得大书特书一番了。
姜武带兵进城,欢呼声山呼海啸一般。还有人直接喊出了“武王”这样逾越的称呼,实在是因为他这份功劳太大了。
他进莲花台时,姜旦亲率王后、太子、百官相接。姜武下马,姜旦颠颠的跑上来拉住他,不叫他行礼,一口一个“兄长”“大哥”。
以前大王这么叫姜武,这是大王重感情,如今大王这么叫,姜武已经是实质名归了。
但姜武死活都不愿意跟姜旦一起上殿共受献城,他把姜旦送到金潞宫门口,自己就去了摘星楼。
姜姬正在摘星楼里等他,身边还有奇云和他教出来的最好的两个徒弟,都是擅长医道的。
一男一女,可见奇云多精明。这一个是给姜武的,一个是给她的。
奇云今年看起来跟去年、跟前年没什么区别,脸上的皱纹还是那么多,又因为养尊处优,吃得好,没心事,脸吃圆了点,皱纹还少了几条,真称得上是鹤发童颜。
两个徒弟,男的生得唇红齿白,女的生得膀大腰圆,二人还是一对夫妻!
这世上外表不相配的夫妻多了,能成就夫妻还安稳度日,那都是在别的地方能配得上的。
这一对,成亲好几年了,听说过吵架,但孩子也生了有五六个,她初见此女时吓了一跳,但听奇云说,刚领回来时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这啊,是喂孩子时补过了,就一直没瘦下来。
女的且不说,男的是只要到姜姬这里来就脸蛋红红,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她,一个劲的往奇云和妻子身后藏。
搞得姜姬都想摸摸脸,看是不是脸上就写了“大色狼”三个字。
日后再见他,就叫蟠儿在旁边坐着,有蟠儿比着,男的就再也没有如此羞怯了。
几个小侍童一溜烟的跑进来,“将军来了!将军来了!”他们今日都去看姜武归朝了,现在个个兴奋的脸蛋通红,还有几个跑到殿前就在台阶下做势比武:“我以后也要当将军去!”一个道,另一个说:“我要去给将军牵马!”
不一会儿就把姜武身边的官给占满了。
姜姬不禁站起来,扶着栏杆往外望,远远的看到一人骑马而来,她不自禁的就露出个笑,还特别傻的对他招手。
那马上的人也一直看向她这里,见她招手,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就小跑起来,哒哒哒的到了楼下。
刚才说要给他牵马的几个小侍童一齐上前深揖请安问好,其中一个长得最高的去牵马,不料马儿一扬脖子,打了个唿哨,不叫他牵。
姜武跳下马,拍了马脖子几下,对侍童说:“它嫌你小了,等你再长几年再来牵它吧。”
说罢,大步走进殿来。
姜姬看不到他了,转身跑到楼梯口,听到一阶一阶更近更深的脚步声,他刚从楼梯口一冒头,她就探身去牵他的手:“信里没说,受伤了吧?”
姜武一把握住她的手,一步跨上来,把她带到怀里,一下子就把她抱离了地。
“没有。”声音沉沉的,“连矛都没动一下。”
她发现他是洗过澡回来的,想来也是,估计是在凤城停了一下收拾过了。
“那我也不信,我叫了人,你现在就去检查一下。”说着把人给推到了屏风后。
那一对夫妻进去侍候他更衣,再一一诊视,最后说大将军有些疲惫,外伤确实没有。
姜姬这回送他出去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受伤,听说真的一点皮都没擦伤,高兴坏了,送了奇云师徒出去后,就拉他喝了点煮好的细羹,再到后面泡个热水澡。
泡完出来,她先陪他好好的睡了一小觉再起来说话。
她本来存了许多话要对他说,许多事要问他,可刚才一看到他的眼神,那么消沉疲惫,她就知道现在不能问。
不能问打得怎么样,不能问那些城怎么样,不能问郑国和赵王怎么样。
问了,人心就远了。
这一觉睡得不多,天刚刚擦黑两人就醒了。姜武醒来后习惯先去练枪,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在战场上时刻不敢放纵,哪怕是现在不在战场上,他也改不过来了。
练完回来,殿里已经煮上了鼎食。
打仗的时候吃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这个也好做,谷米不用洗,直接往釜里倒,加水,加酱,有肉干加肉干,没肉干就不加,这么煮出来一锅稠粥,大家一起吃。
摘星楼的鼎食自然比军中的要精细许多。
他走过去,面前已经有了一碗,滴了香油,切了腌菜丁,放了醋泡的黄豆和花椒油炸过的黄豆,喝到嘴里,发现不是粥,而是放酸的面条。这个面条也是米儿做出来的,她自己不知怎么捣鼓出来后,叫它“江面条”,这名字叫人想不通。宫里的人叫这“酸面条”,更贴切。
盛夏酷暑,心情不畅,喝这个倒是挺舒服的。连喝了三碗,肚子喝得撑起来,却不会撑得难受,一会儿一泡尿一撒就没了。
他坐在榻上,拿着炸黄豆一个个嚼着吃,不等她问,就把郑国十四城的事给说了。
那九城真真实实的是他用粮食打下来的。
这九城都在刑家辖下,先是被刑家搜刮一遍,再被来接管的王使搜刮一遍,最后又被不信城里的粮都不翼而飞的郑王搜刮了第三遍。
姜武以粮攻城,称得上攻无不克了。
而且他很守信,你开了城门,我接管了城,就发粮。仿乐城、凤城旧例,在大街上置鼎食,煮熟了以后,香飘全城,全城的人都能来吃一碗。
虽然一天只有一次吧,虽然这粥里多是黄豆,虽然粥稀了点,但肚子里真的有东西了!!
姜武以前饿的时候也曾吃过草,但他没想过,在郑国的大城里,产粮之地,竟然也会有百姓以干草充饥。他带兵入城后,就有人来以儿女乞草料,就守在他的兵的马前,不要别的,只要一捧草料,一个活生生、仙灵灵的孩子就能给你。
他才知道锁在城中的百姓都没吃的,都在饿肚子。
为什么不跑?
当然是因为逃不掉。以前还有郑人能逃到鲁国去,晋江口那里收容的郑人现在已近六万人了。
但他们都是跑得早的,各城发觉之后,就不许人逃了。百姓们逃了,来年谁种地?城里谁做工?
哪一家都有饿死的人。
有怜惜子女的父母甘愿自尽把粮食留下,有怜惜自己的把儿女关在屋中饿死,省下粮食自己吃。
偷盗、拐骗、抢夺,种种恶行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
城中大户也会缉凶,但凶人死了,他们的肚子还是填不饱。
就算想以身为奴,换一家活命,城中大户也不肯收下全城的百姓当奴隶啊。
鲁国大将军带着粮食来救郑人的事一传出去,各城轰动了。
如果是传言还算了,但开门投降的城真的有了粮食,大将军真的把粮食给百姓吃了,而不是给世家大户占去了。
百姓就都疯了。
他们要去见大将军!他们宁可把身家性命都送给大将军,只求大将军活命,只求大将军带他们回鲁。
各城世家从善如流,郑王跟赵国打了败仗,说不定又要来折腾他们,索性带城投鲁!等他们归了鲁王后,郑王再也折腾不着他们了。
而且两位大王都继位有几年了,行事做风也都叫人看得清楚明白。
郑王是个傻子,不懂爱惜百姓,爱惜国民的道理,只顾自己的口袋。
鲁王是个聪明人,会治国,会治民,会治人。
他们不愿意在郑王手下送命,不如在鲁王手中活命。
这十四座城本来就都是刑家所属,除了离得太远的三座城没办法归附之外,这十四座城串通好了之后,一起向姜大将军献城了。
姜武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但一切章程都是来的时候都制定好的,他夺了城,就要安抚百姓,安抚完之后,就要把城中文武职都给换上他的人,换完之后,就要百姓们开始种地。
别看现在夏天了,不是春天,但不能种谷米,还不能种黄豆吗?黄豆是还来得及种一茬的,种完到秋天收获,至少这几城的人这个冬天不至于饿死太多人。
所以他受了献城后,把多出来的几座城的著姓大族的男丁全都给“请”来,准备送他们去鲁国拜鲁王——你自己说要去当鲁人的,不拜鲁王象话吗?你说拜我就行了?我又不是大王,你你是不是想害我?你是不是想污我有不臣之心?
等把这些人都给搓走了,他就一个城一个城的走一遍,先发粮,再让大家种地,就种黄豆。
鲁人爱黄豆也传到郑国来了,但郑人从来没把它当粮食种过,就是随便种种,随便收收,不就是马料吗?他们还曾经笑话过鲁人连正经的谷米都吃不上,拿马料当粮食。
但现在由不得他们了。
姜武行的是军法,不是在同他们商量。他一声令下,城中百姓就要去田里除草翻地,他说你们给我种黄豆,百姓们就要好好的种下去。
等十四座城走过一遍,他回来时,第一座开门的城中的黄豆已经冒出尺长的苗了。
他这才班师回朝。
“每座城里都留了三万人,这十四座城可以守望相助。暂时还需要运粮过去。”他道。
他平平静静的说完,她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是看到郑人的惨状觉得不安?不忍?
……怪她?
她不是头一遭经历,却仍觉得从头顶心凉到脚底心。
她一条计策,意在郑王,结果郑王不仁,转头坑了世家,世家不仁,坑了郑人。说到底,是她的计太毒?还是人心太毒?
她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如果亲临郑地,也会心痛难忍。
但倒回去,她仍会这么做。
她能承受任何结果,不惧怕。
她唯一怕的,是亲人因此怕她。
她没说话。
姜武就继续往下说:“郑王已经立了赵王后之子为太子。但赵王也没有再往前进一步,因为赵王后赋诗召告天下,请赵王退兵。她说之前赵王派兵进郑是爱护女儿,现在女儿已经没事了,他再不退兵就不是爱护女儿,而是要行不义之事了。”
赵国军队没了继续往前打的大义名份,只得先停下,等赵王的话。
姜姬点头,道:“郑王还不知道鲁国要了他十四座城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斥责他了。”
这个敢死队队员,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