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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古言 > 姜姬 > 治灾与治人
  夏季本来就是河汛期, 虽然滨河没怎么发过水, 但它今年就是发了水, 谁也不能说不行。
  从涟水大关去滨河那边行商的人不少, 消息传回乐城, 姜姬先发愁的就是夏天的话, 容易滋生疫情。
  龚香已经制定好了防灾要领, 简单点来说,就是先把守要道,不许灾民往这里跑, 不许灾民离开灾区,灾区如果有重要的人、财、物等,可以允许这些人先逃到外面来, 大半都是较大的世家, 他们会带着人、财、粮先逃出来,等于是给灾区雪上加霜了。
  因为在这个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时代里, 从乐城调拨人过去救灾是完全不现实的, 只能靠当地的大世家来稳定局势, 遏止乱民, 发粮发物, 直到度过这段时期。
  但如果家族的底蕴不够厚,没有那么多的钱和粮, 没有那么多的私兵,那这些家族就是第一批牺牲品, 他们会沦为盗抢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大多数的世家都会选择逃出来。
  里面的人往外逃, 外面的人也不会进去。
  剩下的就等灾情或疫情平息后——大多数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再派人过去查看。
  换句话说,等人都死够了,死完了,天寒地冻,也不会有疫情流传了,外界的人也就可以进去了。
  如果此地不够重要,诸侯王或皇帝也可以直接忘了它。对他们来说,只需要确定两件事就可以了。
  第一,会不会有流民从灾区跑出来化为盗匪、抢匪?
  第二,会不会有疫情流传出来?
  只要这两点能保证,这个灾就算是救成功了。至于灾区死掉的百姓,事后会有盛大的祭祀在等着他们。
  龚香说完,就见公主沉吟不语。
  “公主。”他的心提了起来,“公主,此事不能疏忽。”他想起在郑王处理郑国的疫情时,公主就颇不以为然,现在异地而处,他开始担心公主想救灾区的百姓了。
  “拿虎符来。”她说。
  龚香松了小半口气,“公主想调兵过去把守要道?”
  姜姬点头,“对。如果有人逃出来,问清家承,收取过路费后妥善安置。”
  龚香记下这一条。
  姜姬又道:“从乐城、商城调黄豆过去。”
  现在鲁国积存最多的就是黄豆了,乐城、凤城、商城、浦合,甚至安城的粮仓里大半都是黄豆。
  因为今年百姓们对黄豆的需求减少了,他们家中都屯着黄米呢。大量的黄豆在市场上出现。姜姬命人托着黄豆的价格,可以说市场上出现多少都收了。
  之前,她想把这批黄豆放到燕国去。燕国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缺粮,不过他们自己分成了好几边打得很热闹,没有机会拧成一股绳到外面来找粮,都是自己想办法填饱自己,一些有办法的人从外面买粮,没办法的就抢,不过不是到鲁国来抢,而是在燕国境内抢。
  漆离当时一口气跑远了是很明智的,现在燕国内部的争斗他没有搅和进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离得远,另一方面也多亏当时他从鲁国带走的粮食。因为手中有粮,还真有人跑去投靠他。
  漆四和老燕王的死讯到底是揭出来了,但谁是凶手就说不清了。有说是漆离的,也有说是新燕王芦奴的,还有说是新太后漆氏的。由于备选的“凶手”太多,一时之间漆四和老燕王实在不能昭雪于天下,只能稀里糊涂的下葬。
  现在燕国已经出现了一个驱势:谁能找出真凶,谁就能定鼎燕国。
  换句话说,谁的拳头够大,嘴皮子够利索,先把所有人都给打服了,再把所有人都给骂服了,就可以当燕王了。
  现在在位的燕王芦奴,倒是没人觉得他能保住这个王位。
  他要是有本事,现在燕国也不会这么乱。
  她不想让漆离这么快就成为燕王,燕国乱成这样正好,她很满意。所以这批黄豆她是想分批放到燕国去,分别给几个看起来就要下台的势力续续命,让他们再接再力,多折腾一阵。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批黄豆只能先送到滨河去了。
  龚香不解:“公主,运黄豆过去干什么?”他觉得用这黄豆去燕国捣乱这个计划很不错,放弃可惜。
  姜姬:“等百姓们逃到关卡时,让军队发粮。”
  龚香愣了一下,“公主,安抚百姓确实重要,但……”比不过燕国那边啊。这有点可惜了。
  姜姬不理会,她就两个要求:“第一,当地的世家要逃出来,统统收下管制,但他们带的粮与钱都不能留,壮丁与私兵也不能留。”
  等于就是把世家给剥光了。
  龚香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滨河那边的小世家根本不重要,公主想剥皮就剥吧。
  “第二,领粮的百姓必须服从军队管制,不许私斗、械斗、抢夺、杀人,一旦有这种行为的,当场格杀。”
  公主还是想救当地的百姓啊。
  龚香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
  这是公主的仁心,他不想把这一面的公主给赶尽杀绝。一个君王,要有威的一面,也要有仁的一面。这样的君王才值得人跪拜。
  不过公主能那么简单就放弃在燕国的布置,这点他远远不如。
  商人很快发现了大批的黄豆从市场中运走的事,他们开始到百姓家中收取黄豆,百姓们也发现了家中本来有点占地方的黄豆似乎突然变得值钱了。
  于是有的百姓开始另垦新地又种下去了一拨黄豆,有的没有再开新地,而是在田地中的角角落落上随意洒上一些,这样下地时也能照顾到,而黄豆是人畜都能吃的,种了也不浪费。
  赵序赶回乐城时就发现早有商人在往滨河赶了,而涟水大关那里也集结起了军队,正乘船沿河而下,往滨河去。
  从人惊讶道:“难道已经知道了?”
  赵序比从人更震惊,这不是知道了,这是不但知道了,还已经有了布置。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赵家还是八姓之首的时候,像滨河这种小地方的灾情报到乐城,大家会先置之不理,直到水灾变成疫情后,有流民或盗匪横行了,莲花台的诸君才会开始商量怎么处理此事。
  而处理这件事又会再吵上一阵子,前后能有半年决定好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已经是最快的了。他记得曾有一地因为索女过度而形成了一股野盗,野盗为祸后,此地百姓民不聊生,三年后才命当地著姓大族镇压。
  在这之前,根本不会有人去管。
  他本想回到乐城后,先把这件事告诉段青丝,在大王的殿上再鼓动几人,然后再在街上散布一些流言,这样等滨河的事流传过来后,就会立刻形成风潮,这样大王背后的人就不得不出手了。
  他没料到的是在他还没回来之前,那人已经出手了。
  “是我晚了一步。”赵序往外又看了一眼,坐回车里,叹道:“送我去行宫吧,我要向大王赔罪。”
  赵序来到行宫,不出意料的没有见到大王。段青丝接待了他,听他说了两城的事后,勉励几句,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赵序道:“大王那里,还请青丝多多美言。”
  段青丝道:“兄台不必担忧,大王爱重你,必不会放在心上。”
  赵序道:“虽非我是过,但……唉,那里的惨状实在骇人,还请兄台向大王进言,某愿再赴险地!”
  这是说,他愿意回去主持震灾。
  这种事是不会有人跟他抢的。赵序也以为十拿九稳。
  段青丝当面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侍人送他回去好好休息,到了晚间却亲自登门,先是送上大王赐下的食物,以示恩宠抚慰,然后就说:“大王不忍让你再去那里。大王说你跟刘箐要好,刘箐还在养伤,不能回开元,你就去一趟开元,看看那里的情形。”
  赵序没料到会是这样,疑惑之下张口问道:“那大王是遣了何人?”他是八姓,又没有家族负累,怎么看他都是最佳人选。除了他之外,又有谁既愿意去那种地方,身份上又压得住呢?
  他现在回去,是报着怎么得罪人都没关系,怎么被人骂,被人恨都无所谓的心态的。
  他不认为还有第二个人有他这样的勇气。
  比如段青丝,如果大王让他去,他肯定早想办法推辞了。
  段青丝撞上他的眼神,笑着摇头:“不要看我,我是不会去找这个麻烦的。”他道,“只是大王遣了何人,我也不知道啊。你只需要知道大王是爱护你才不让你去就行了。”
  大王爱护?
  大王爱护他就像爱护一把宝刀,这把刀要在最适合的时机斩向最重要的人。
  赵序并非不甘心当刀,他只是不想当只能用一次的刀。
  他没有再向段青丝打听什么,这次是他棋差一着。
  他不想在乐城久留,他需要让大王看到他的价值。“我们明日就去开元城。”他对从人道。
  从人说:“我们今天才回来,何不休息两天?”
  “哪有时间休息?”赵序抚额闭目。他现在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赵家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在他面前飘浮。他的父亲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的家人还在郑国当孤魂野鬼。
  从人只好去收拾行李,带回来的脏衣都来不及清洗,只能全部扔掉,干净衣服又不够,只能离了行宫再去买,说起来外面市场上的成衣铺子真是好,方便得很。
  他一边收拾一边数:“衣服、鞋、袜子、被子、枕头……”这都是要带的,也全都是明天出去要买的。
  正收拾着,刘箐来拜访了。
  他听说赵序回来了,特意过来的。
  看从人在收拾行李,惊讶道:“难道你还要出去?”赵序从里间出来,请他进里屋说话。他身着里衣,头发也没有束起,笑道:“还望贤弟不要见怪。”
  刘箐哪会见怪?这说明赵序把他当亲信的人了,连声说没关系。
  赵序仿佛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刘箐发觉了,以为赵序是想借钱,谁都知道赵序在被大王赐物之前,身边只有一个从人,连衣服都只有几件,车马全无。
  刘箐道:“是我疏忽了。”这就要让人回去拿盘缠送给赵序。
  赵序摇头,道:“大王命我去开元城。我去之前,贤弟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刘箐一怔,忙道,“大王让你去开元城?有没有说让你去做什么?”
  赵序摇头,“大王只叫我过去。”去做什么,还真没说。而赵序对开元城也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他以前没去过开元城,也从没关心过开元城。只知道开元城有个刘氏。现在刘氏死光了,只剩下逃到乐城的这一支。现在的开元是什么样,鬼知道。
  他虽然还不知道大王想叫他在开元做什么,但他却很想知道刘箐想对开元做什么。
  刘箐想回开元,刘家想回开元。
  大王不想让他们回去,或者说不想再把开元给刘家了。
  赵序当然是要助大王一臂之力的,但他也不介意给刘家一些好处。
  他说完之后,就等刘箐出价。
  刘箐:“……如果兄长到了开元城,还请去替我父子上一柱香。”
  他们父子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去祭拜刘氏祖先了。
  赵序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
  送走刘箐,从人过来说:“这刘箐是怕你要的,他给不起?”赵序摇头:“不,他怕我是去要刘家性命的,当然不肯把脖子伸过来让我砍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