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本来就是河汛期, 虽然滨河没怎么发过水, 但它今年就是发了水, 谁也不能说不行。
从涟水大关去滨河那边行商的人不少, 消息传回乐城, 姜姬先发愁的就是夏天的话, 容易滋生疫情。
龚香已经制定好了防灾要领, 简单点来说,就是先把守要道,不许灾民往这里跑, 不许灾民离开灾区,灾区如果有重要的人、财、物等,可以允许这些人先逃到外面来, 大半都是较大的世家, 他们会带着人、财、粮先逃出来,等于是给灾区雪上加霜了。
因为在这个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时代里, 从乐城调拨人过去救灾是完全不现实的, 只能靠当地的大世家来稳定局势, 遏止乱民, 发粮发物, 直到度过这段时期。
但如果家族的底蕴不够厚,没有那么多的钱和粮, 没有那么多的私兵,那这些家族就是第一批牺牲品, 他们会沦为盗抢的第一个目标。
所以大多数的世家都会选择逃出来。
里面的人往外逃, 外面的人也不会进去。
剩下的就等灾情或疫情平息后——大多数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再派人过去查看。
换句话说,等人都死够了,死完了,天寒地冻,也不会有疫情流传了,外界的人也就可以进去了。
如果此地不够重要,诸侯王或皇帝也可以直接忘了它。对他们来说,只需要确定两件事就可以了。
第一,会不会有流民从灾区跑出来化为盗匪、抢匪?
第二,会不会有疫情流传出来?
只要这两点能保证,这个灾就算是救成功了。至于灾区死掉的百姓,事后会有盛大的祭祀在等着他们。
龚香说完,就见公主沉吟不语。
“公主。”他的心提了起来,“公主,此事不能疏忽。”他想起在郑王处理郑国的疫情时,公主就颇不以为然,现在异地而处,他开始担心公主想救灾区的百姓了。
“拿虎符来。”她说。
龚香松了小半口气,“公主想调兵过去把守要道?”
姜姬点头,“对。如果有人逃出来,问清家承,收取过路费后妥善安置。”
龚香记下这一条。
姜姬又道:“从乐城、商城调黄豆过去。”
现在鲁国积存最多的就是黄豆了,乐城、凤城、商城、浦合,甚至安城的粮仓里大半都是黄豆。
因为今年百姓们对黄豆的需求减少了,他们家中都屯着黄米呢。大量的黄豆在市场上出现。姜姬命人托着黄豆的价格,可以说市场上出现多少都收了。
之前,她想把这批黄豆放到燕国去。燕国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在缺粮,不过他们自己分成了好几边打得很热闹,没有机会拧成一股绳到外面来找粮,都是自己想办法填饱自己,一些有办法的人从外面买粮,没办法的就抢,不过不是到鲁国来抢,而是在燕国境内抢。
漆离当时一口气跑远了是很明智的,现在燕国内部的争斗他没有搅和进去,一方面是因为他离得远,另一方面也多亏当时他从鲁国带走的粮食。因为手中有粮,还真有人跑去投靠他。
漆四和老燕王的死讯到底是揭出来了,但谁是凶手就说不清了。有说是漆离的,也有说是新燕王芦奴的,还有说是新太后漆氏的。由于备选的“凶手”太多,一时之间漆四和老燕王实在不能昭雪于天下,只能稀里糊涂的下葬。
现在燕国已经出现了一个驱势:谁能找出真凶,谁就能定鼎燕国。
换句话说,谁的拳头够大,嘴皮子够利索,先把所有人都给打服了,再把所有人都给骂服了,就可以当燕王了。
现在在位的燕王芦奴,倒是没人觉得他能保住这个王位。
他要是有本事,现在燕国也不会这么乱。
她不想让漆离这么快就成为燕王,燕国乱成这样正好,她很满意。所以这批黄豆她是想分批放到燕国去,分别给几个看起来就要下台的势力续续命,让他们再接再力,多折腾一阵。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批黄豆只能先送到滨河去了。
龚香不解:“公主,运黄豆过去干什么?”他觉得用这黄豆去燕国捣乱这个计划很不错,放弃可惜。
姜姬:“等百姓们逃到关卡时,让军队发粮。”
龚香愣了一下,“公主,安抚百姓确实重要,但……”比不过燕国那边啊。这有点可惜了。
姜姬不理会,她就两个要求:“第一,当地的世家要逃出来,统统收下管制,但他们带的粮与钱都不能留,壮丁与私兵也不能留。”
等于就是把世家给剥光了。
龚香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滨河那边的小世家根本不重要,公主想剥皮就剥吧。
“第二,领粮的百姓必须服从军队管制,不许私斗、械斗、抢夺、杀人,一旦有这种行为的,当场格杀。”
公主还是想救当地的百姓啊。
龚香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
这是公主的仁心,他不想把这一面的公主给赶尽杀绝。一个君王,要有威的一面,也要有仁的一面。这样的君王才值得人跪拜。
不过公主能那么简单就放弃在燕国的布置,这点他远远不如。
商人很快发现了大批的黄豆从市场中运走的事,他们开始到百姓家中收取黄豆,百姓们也发现了家中本来有点占地方的黄豆似乎突然变得值钱了。
于是有的百姓开始另垦新地又种下去了一拨黄豆,有的没有再开新地,而是在田地中的角角落落上随意洒上一些,这样下地时也能照顾到,而黄豆是人畜都能吃的,种了也不浪费。
赵序赶回乐城时就发现早有商人在往滨河赶了,而涟水大关那里也集结起了军队,正乘船沿河而下,往滨河去。
从人惊讶道:“难道已经知道了?”
赵序比从人更震惊,这不是知道了,这是不但知道了,还已经有了布置。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赵家还是八姓之首的时候,像滨河这种小地方的灾情报到乐城,大家会先置之不理,直到水灾变成疫情后,有流民或盗匪横行了,莲花台的诸君才会开始商量怎么处理此事。
而处理这件事又会再吵上一阵子,前后能有半年决定好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已经是最快的了。他记得曾有一地因为索女过度而形成了一股野盗,野盗为祸后,此地百姓民不聊生,三年后才命当地著姓大族镇压。
在这之前,根本不会有人去管。
他本想回到乐城后,先把这件事告诉段青丝,在大王的殿上再鼓动几人,然后再在街上散布一些流言,这样等滨河的事流传过来后,就会立刻形成风潮,这样大王背后的人就不得不出手了。
他没料到的是在他还没回来之前,那人已经出手了。
“是我晚了一步。”赵序往外又看了一眼,坐回车里,叹道:“送我去行宫吧,我要向大王赔罪。”
赵序来到行宫,不出意料的没有见到大王。段青丝接待了他,听他说了两城的事后,勉励几句,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赵序道:“大王那里,还请青丝多多美言。”
段青丝道:“兄台不必担忧,大王爱重你,必不会放在心上。”
赵序道:“虽非我是过,但……唉,那里的惨状实在骇人,还请兄台向大王进言,某愿再赴险地!”
这是说,他愿意回去主持震灾。
这种事是不会有人跟他抢的。赵序也以为十拿九稳。
段青丝当面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侍人送他回去好好休息,到了晚间却亲自登门,先是送上大王赐下的食物,以示恩宠抚慰,然后就说:“大王不忍让你再去那里。大王说你跟刘箐要好,刘箐还在养伤,不能回开元,你就去一趟开元,看看那里的情形。”
赵序没料到会是这样,疑惑之下张口问道:“那大王是遣了何人?”他是八姓,又没有家族负累,怎么看他都是最佳人选。除了他之外,又有谁既愿意去那种地方,身份上又压得住呢?
他现在回去,是报着怎么得罪人都没关系,怎么被人骂,被人恨都无所谓的心态的。
他不认为还有第二个人有他这样的勇气。
比如段青丝,如果大王让他去,他肯定早想办法推辞了。
段青丝撞上他的眼神,笑着摇头:“不要看我,我是不会去找这个麻烦的。”他道,“只是大王遣了何人,我也不知道啊。你只需要知道大王是爱护你才不让你去就行了。”
大王爱护?
大王爱护他就像爱护一把宝刀,这把刀要在最适合的时机斩向最重要的人。
赵序并非不甘心当刀,他只是不想当只能用一次的刀。
他没有再向段青丝打听什么,这次是他棋差一着。
他不想在乐城久留,他需要让大王看到他的价值。“我们明日就去开元城。”他对从人道。
从人说:“我们今天才回来,何不休息两天?”
“哪有时间休息?”赵序抚额闭目。他现在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赵家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在他面前飘浮。他的父亲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的家人还在郑国当孤魂野鬼。
从人只好去收拾行李,带回来的脏衣都来不及清洗,只能全部扔掉,干净衣服又不够,只能离了行宫再去买,说起来外面市场上的成衣铺子真是好,方便得很。
他一边收拾一边数:“衣服、鞋、袜子、被子、枕头……”这都是要带的,也全都是明天出去要买的。
正收拾着,刘箐来拜访了。
他听说赵序回来了,特意过来的。
看从人在收拾行李,惊讶道:“难道你还要出去?”赵序从里间出来,请他进里屋说话。他身着里衣,头发也没有束起,笑道:“还望贤弟不要见怪。”
刘箐哪会见怪?这说明赵序把他当亲信的人了,连声说没关系。
赵序仿佛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刘箐发觉了,以为赵序是想借钱,谁都知道赵序在被大王赐物之前,身边只有一个从人,连衣服都只有几件,车马全无。
刘箐道:“是我疏忽了。”这就要让人回去拿盘缠送给赵序。
赵序摇头,道:“大王命我去开元城。我去之前,贤弟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刘箐一怔,忙道,“大王让你去开元城?有没有说让你去做什么?”
赵序摇头,“大王只叫我过去。”去做什么,还真没说。而赵序对开元城也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他以前没去过开元城,也从没关心过开元城。只知道开元城有个刘氏。现在刘氏死光了,只剩下逃到乐城的这一支。现在的开元是什么样,鬼知道。
他虽然还不知道大王想叫他在开元做什么,但他却很想知道刘箐想对开元做什么。
刘箐想回开元,刘家想回开元。
大王不想让他们回去,或者说不想再把开元给刘家了。
赵序当然是要助大王一臂之力的,但他也不介意给刘家一些好处。
他说完之后,就等刘箐出价。
刘箐:“……如果兄长到了开元城,还请去替我父子上一柱香。”
他们父子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去祭拜刘氏祖先了。
赵序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
送走刘箐,从人过来说:“这刘箐是怕你要的,他给不起?”赵序摇头:“不,他怕我是去要刘家性命的,当然不肯把脖子伸过来让我砍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