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外车水马龙, 人潮不绝。他们中有前来投出的贫穷士子, 也有结伴而来的壮士健儿, 还有年轻少女, 坐着家中的马车, 被兄弟家人陪伴着, 希望能在这里偶遇大王。
大王年轻英武, 对郑国公主爱如珍宝,这样真诚的男子,足以托负终身!
姜姬听说行宫外有很多少女转来转去, 就是为了能碰到姜旦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假的”。但龚香让她再去看一次姜旦打球时的英姿。
“大王早就不是往日的大王了。”龚香笑道。
姜姬听了这话,看天气还不错, 问了一声那边正比着, 就拉着龚香过去了。
现在龚香和龚獠等于是分担了大夫的工作内容。对她来说,这样当然更好。虽然二人同姓, 却不同心, 不必担心他们两人联合起来给她下绊子。
龚獠有合陵龚氏的支持, 龚香却有人望, 而且对乐城这一摊来说, 龚香可比龚獠熟悉多了。最近龚獠被龚香逼得,不得不接下了很多烫手的事。
比如姜奔抓来的那些人, 早就有人哭着喊着骂着来找姜旦堵门求情了,以前有蓝家替姜奔收尾, 这次干这个活的是龚獠, 他负责把人全都带到他那里去,安抚他们、劝告他们,让他们乖乖听话,把钱交出来,事后再找姜奔报复!
不知不觉,姜奔已经被龚獠黑得背了几千顶锅了,等他千夫所指的时候,姜旦就可以出面以“不忍加害手足”为由,用大王特有的不讲道理技能把人保下来,让他“戴罪立功”。
姜奔好权,给他权势,却也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而能救他的只有姜旦,这样他才会成为姜旦座下的一条听话的狗。像现在这样,有蓝家在他背后替他出谋划策,那她也永远不放心把权力给他。
幸好,蓝家被他自己干掉了。
有蓝家当前车之鉴,后面也不会有世家想当第二个蓝家,把姜奔喂饱之后,被他一刀砍死?
没人是傻子。在这之后,姜奔会成为彻底的孤家寡人。
行宫后面特意新建了一座球场,专供姜旦打比赛。
他们还没有靠近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呼喊声,震耳欲聋。
“没想到吧?”龚香笑道。
姜姬坐着车,从高处往下看,只能看到球场周围坐满了人,凉棚绕着球场搭了一圈,棚内都是来看球的人,年轻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个个都像着了魔,就算是他们的父母、叔伯,似乎也对比赛非常有兴趣,都对着场中指指点点。
球场中也确实打得非常热闹。
到目前为止,规则再次细化了不少。场上的人各队都有五十,两边加起来有一百人,完全就是一场以踢球为名的混战,但分功明确,各司其职,倒有点两军对垒的意思。
这大概也是它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在这些球员里,有两伙人,一伙是身材高大,武艺出众,尤其下盘极稳,擅跑的,是争球的主力和抵抗对手的盾牌,奇特的是,他们拿到球后并不射门,而是交给两队的队长射门。
姜旦这队里,射门的当然就是姜旦,对面那一队里,射门的是一个高挑身材的青年,看起来有二十多岁,她记得这人姓段,就是在姜旦继位的大典上念了快一天稿子的段氏家的子孙,算起来,也是姜旦的铁杆支持者。
这家人的家风就是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非常识实务。
龚香都赞过他们家,他对姜姬介绍:“段毛毛一入那一队,就把射手这一职位给抢到手里了。”
段毛毛这个名字也很奇特,但她听这个语境,其实“毛毛”这两个叠字,可以解释为“他有一头漂亮的头发”。纪字中的“毛”是赞美头发的,两个“毛”字叠加,就是说他有一头好头发。
她站在这里看,都能看到段毛毛同学脑袋后面盘了一个大发髻,据说他生下来就没剪过,不知道现在有多长了。
一会儿让他过来解开头发看看好了。
她在心里打着主意,跟龚香来到球场的黄金席位,专为她和姜旦准备的、正对着球场的凉棚下,刚入座,球场上的人就发现了,于是也不打了,姜旦兴冲冲的跑过来,身后跟着整个球场的人,一起在她面前跪下,姜旦道:“姐姐!我赢给你看!”
打球打得他的胆子变大了,气势也有了。
姜姬笑道:“好!”
球赛重新开始,场上打得更血腥了。
这毕竟不是现代竞技。之前就有人被抬下去,断腿断胳膊敲到头伤到眼都是正常的,技不如人,有什么可抱怨的?
姜旦一直被保护在中间,那四十个肌肉男就是他的肉盾,替他抢球,替他挡住对手,替他开出一条光明大道,让他把球射进球门。
这个打法毫无公平可言,但此时就是这样的打的,这样打才是对的,肉盾们当得不但毫无怨言,还都骄傲无比、威风无比、英勇无比。
姜旦虽然是众星捧月,但他也毫不胆怯,敢抢敢拼,何况这球场大得离谱,能在这场上天天跑来跑去的打球,体力上绝对是过关的。除了体力过关,武艺也不是一窍不通,场上拳来脚往,也不是个个都能看到他还注意避开的,肉盾们没有来得及的时候,他也挨过打,挨了打就地一滚,找到自家的肉盾赶紧躲过去,也可以赞一句不屈不挠。
还别说,看他在肉盾们的护卫下深入敌阵,一脚射门,她都觉得姜旦前所未有的帅!也不奇怪,场下那些少女是为什么疯狂了。
何况他真的年轻,他也真的是大王,在权势的加成下,他收获一筐芳心不是很正常吗?
看了一会儿,姜姬问起姜扬:“太子何在?”
姜旦玩球,姜扬有时过来,有时不过来。
大概他觉得这里是姜旦的舞台,他就不出现。
龚香说:“大概在读书吧。”
“让太子也来,与大王一队。兄弟齐心,方为佳话。”她道。
龚香道:“公主所言极是。”
白天玩球,晚上还要开议论,这就是姜旦一天的日程安排。当然,白天的球赛,他亲自下场了,晚上的议论大会,他就只需要保证自己的眼皮不要合到一起就行了,安座其上,等下面的人吵出个输赢,或吵到该回家时就可以结束了。
最近的议题有两个:第一,郑王该送多少粮食过来;第二,最近投出的人中有没有可用之才。
两个都吵不出结果来,但越吵越有劲,不管有没有结果,至少他们付出了劳动啊!付出了辛苦!
这样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姜智也把其中一些人的名字报给姜姬,从中选出一些官吏,送到二环去。杀了一百七十个,该填坑了。
刘箐、羊峰、年惜金等人都被选为小官吏,走马上任。
突然被选中要去当官,这些人都没想到。特别是羊峰和年惜金,做为当年风光一时的六百石,他们回到乐城后已经坐了几年的冷板凳了,大王甚至没有见过他们,更没有跟他们说过一次话,他们也只是在大殿中远远的看到过大王而已,他们起身发言的时候,似乎也并没有打动大王。
但最后他们却被选出来了。这不能不让他们激动!
这说明大王没有忘了他们!
跟他们相比,当年的六百石,如今还在的不足十人,他们有的就留在了家乡,闲散度日,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就消磨光了。有的早已没有音讯。
“只剩下我们了。”羊峰道。
年惜金说:“不要难过,我们会把他们的信念一起继承下去!一定……不让他们被人遗忘!”
现在谁还记得当年的六百石?他们早就被人遗忘了。
年惜金珍惜的摸着黑色的官袍,“我们一定不能辜负大王对我们的期待!”
羊峰点头,倒是有点替刘箐担心:“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蝇头官,他肯去吗?”
自从砍了那一百七十几个人后,盛夏天热,砍头的地方徘徊着许多绿头大苍蝇。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些小官吏就被起了个蝇头官的浑号,意思是说他们早晚都是这个下场。
显然,二环里的百姓对他们毫无善意。可这也不能怪罪百姓。
羊峰是有心要当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的。他担心刘箐出身开元城,会不屑当这个蝇头官。这个官管的都是流民,又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年惜金也说不准刘箐会怎么选,不是没有世家子弟辞官的。他道:“我们管不了别人,他怎么选,都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刘箐还真有些不太想去。他宁愿每天去大王面前站一站,参与大家的议论,那好歹还体面些。当蝇头官?去管那些流民?这个官……实在是有些侮辱他了。
可他又很犹豫。因为樊城的事结束之后,刘竹特意来看望他,之后又回去了,临走前告诉他,刘家不会在刘箐成为三公之前回来,除非他能够在大王身边有一席之地,不然刘家不会给他任何支持。当然,吃喝穿用,家仆下人,这些都不会亏他,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支援了。他想要钱,刘家给,他想要人脉,刘家愿意替他引见,可刘家不会干捧着他,他一定要有所作为才能换取这些好处。
如果他嫌弃官卑职小不肯去,反遭了大王的厌恶怎么办?
可真去了,又失去出现在大王身边的机会,时候长了,大王把他忘了怎么办?
他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决定去!然后重金买通大王身边的人,一定不能让大王忘了他!
姜姬在屋里看工匠新制出来的纸。
工匠的智慧是无穷的。
她说纸太薄脆,工匠就用她做豆腐的办法,将一层层纸浆叠加,再压实,做出厚纸,最厚的都像纸板了,别说,很好用,虽然不能卷曲了,但确实不容易破裂了。这成了最近应用最广泛的公文纸。
在行宫中,竹简、木牍的使用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纸牍,就是工匠制出的纸板。
然后,纸牍不易保存,遇水易化的毛病也快被工匠们攻克了:他们在写过字的纸面上刷米浆或刷油,成果都很喜人,特别是刷油的,因为他们通过炼制,制出来的油更近似于蜡,而且,在工匠们自己的窍门中,已经有把布条、棉线、麻绳等物浸在这种蜡中燃烧照明的做法了,但因为不够美观——当然没有宫中的火炬好看——这个办法竟然只有工匠才会使用。
姜姬让他们蜡烛做出来了,烧着有烟,有一点不好闻的味道,但好处是……不易起火。在这个遍地都是木造建筑,门窗地板,楹木房梁,榻、桌、柜都是木制品的地方,不易起火是多么重要的安全措施啊!
在她的强制之下,有味的蜡烛替换了整个行宫的火炬,火油此物,也被收入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