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君伏首, 龚香也很痛快, 直言日后郑国不得经过鲁国往他国运粮。
这显然不会是台上那个鲁王的主意。乔小君立刻把这个主意算在了龚香的头上。因为很明显, 这一手主要就是在克制燕国。
“如此一来, 我国无恙, 贵国如何面对燕国?”乔小君问。
龚香道:“等燕使来了, 自有分晓。”
看来鲁国是打算跟燕国重新谈一谈了。这也是应该的。现在的燕王说起来是与两代之前的鲁王是同辈人, 跟如今这个鲁王可没多少交情。现在鲁王年轻,燕王年迈,此时商谈, 当然对鲁国更有利。
再加上粮食的事,如果郑王真的承诺不再往燕国运粮,那燕国更是落于下风。
乔小君考虑了一下, 摇头道:“我王不会应允的。”
他了解郑王。
郑王并不是一个很有雄心的大王。他与赵结盟在很大程度上是乔小君在背后推动的, 没了他,郑王更愿意一切照旧。
答应鲁国, 却有可能得罪燕国, 只要想到这个, 郑王就不会愿意。
龚香道:“小君, 这是你要做的事。你答应了, 我就替你向我王求情。你不答应,我只能送你回郑。”
这不是选择题, 乔小君没有选择的机会。
乔小君仍然拒绝。一个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事,他就不能许下承诺说他能做到。他现在没有多少信用可以挥霍。
龚香也很干脆, 当天就把乔小君押上了车, 送他归郑。
乔小君是冒着大雪走的,他被锁在车内,不肯呼喊丢人,只能从缝隙中向外渴望的探看,不知是看什么。
街上的行人都是欢欢乐乐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商人的摊贩也热闹得不象话,不知乐城从哪里吸引来的这么多商人?
可这街上一个个普通百姓都能拥有的自由和平安,他却没有。
出了城门,渐渐人烟就稀少了。
但没走多久,又听见了人声。乔小君探头再看,外面竟然是一片草棚子。草棚子搭得不高,四面用漆布围着,有的棚子顶也铺着漆布,依稀能看到有人在棚子里。
走了很久,仍然能看到草棚子,也能看到很多穿着黑衣的人,扛着、挑着、担着、抬着往前走。
乐城城外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等乔小君想到这些都是流民时,已经离开那片区域了。
但他仍然难以置信!这些衣着整齐,有草棚栖身的人全都是流民?
这让他想起之前听说过乐城与下方的樊城发生的对峙,看来确实曾经发生过什么,所以才会产生了这么多流民。
可鲁王没有放弃他的百姓,他在想方设法的安置他们。哪怕这些人成了流民,他们也仍然有一个爱护他们的大王。
乔小君心里不由得被触动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鲁国百姓会爱戴这个大王了。
莲花台上,正在庆祝新年。
一只只巨鼎被人从莲花台里抬出来,摆放在街上,百姓们都围在外面,看着侍人把谷米倒入鼎中,再倒入清水,倒入鱼酱、肉酱、豆酱,然后在鼎下堆柴,点上了火。
从上午煮到黄昏时,街上已经飘满了浓郁的香味。
小孩子依在父母的脚边,不停的拉父母的大手:“爹爹,可以吃了吗?”
好香啊!
这时,宫中的侍人每人都抱着一个大竹筐走出来,竹筐中是金黄的东西。
人群中突然热闹起来了,纷纷道:“云食!”
“香云食!”
只有一个小孩子叫对了名字:“豆腐块!”
豆腐被“发明”出来之后,传到街上,很快就被改了名字。白的、转的,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关于公主看到百姓挨饿所以从天上摘云彩下来变成食物的故事竟然最有市场,偏偏这次不是蟠儿动手,而百姓中有人自动自发的替她“宣传”起来。
于是,豆腐这个姜姬亲口取的名字没人理——太没有美感了!
人人都称豆腐为云食,炸成金色后,叫香云食。
炸豆腐的油就是菜油。这个倒是不用她来想办法,原来榨油的技术,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百姓找到了。
就是闻起来有点气味。黄豆榨油、芝麻榨油这两个技术可能在某些地方也有了,但是还没有推广开来。
姜姬已经让人在做了,估计都差不多,就算有不一样,她也相信百姓的智慧能找到办法把这两种油也榨出来。
鲁国需要在诸国之间多一些存在感。换句话说,能让人记住鲁国的东西。在没有足够武力的前提下,只能用别的办法来提升鲁国的影响力了。
她目前还想不出什么切实有效的办法,只能普遍撒网,重点抓鱼。谁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呢?
名声的好处,她是已经享受到了。鼎食就让她在离开乐城多年后还能让百姓们立刻认出她来。这就是熟悉感,一个熟悉的人,总好过一个陌生的人。
在姜旦没有“出题”之前,鲁国百姓对她的印象胜过对姜旦的。
说白了,就是她,“姜姬”,是被百姓记住的,而不是鲁国公主。
“姜旦”没有被人记住,他是鲁国大王,泯然在鲁国很多大王之中。他就是下一刻就死了,百姓们也不会在意。因为他只是“大王”,而不是一个他们认识的人。
她不能让姜氏在百姓的心目中只剩下一个公主,她必须多竖立一个标杆,一个更正面,更能让百姓期待的人。百姓不会期待一个公主治国,但他们会期待大王能治国。
那些围在姜旦身边的士子都是这样被吸引来的。他们期待着姜旦去治理鲁国。
所以,任何会破坏他们梦想的人、事都会被他们视为仇敌。
姜姬坐在远处,身边是胡茂等人。宴会嘛,总要有纸醉金迷的气氛。她的气氛就是胡茂等“男宠”。还别说,这些人穿上黑色衣服,头戴朱冠还都挺好看的,特别是在莲花台的这几年,把他们都给捂白了,也饿瘦了——肯定有人克扣了他们的饮食。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跑出去了,她搂住胡茂的腰,劲瘦有力,她借着酒意,上下摸了几把,胡茂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坐在那里像屁股底下有针在扎,他不安的换了个姿势——他起来了。
这让她也有点吃惊,不过随即就想到他正值青年,又担着“男宠”的身份,被关在莲花台这么久,估计也不敢勾引宫女……憋坏了。
可能是酒意,也可能是此时的气氛,难得放松一下,她拉着胡茂的领子让他伏-下-身,轻声在他耳边说:“想回家吗?我放你回去吧?”
胡茂身上的热潮瞬间消退了,他看向公主,发现公主是认真的,不是在逗他。他认真想了想,摇头,“我已经没有家了。”
也对,他们都是在商城时从流民堆里选出来的,可能父母亲人也早就不在了。
“那你想出宫吗?”姜姬往姜旦身边递了一个眼神,那里现在正吵得热闹,位于中心的正是龚獠,他必须吵赢这些人,让他们心服口服。
姜旦能把他领出来,但不能替他吵赢,也不能不许别人质问、审问、拷问他。
她觉得龚大夫的嘴皮子还是够利索的,输不了。
胡茂看到大王身边意气风发的士子,不是不眼热的。但他还是摇头了,“我……宁愿留在公主身边。”
他看向在那群人中一个明显不合群的人:白清园。
明明他和他们坐在一起,但就像周围的人都看不到他一样,他们不和他说话,也不和他对视。
他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姜姬也看到了白清园。
在樊城和合陵兵在乐城外闹起来时,她关了莲花台。白清园自然也被关在了里面。她本来期望龚氏或樊城的人能从白清园这里搞到一点情报,但她失望了。不知是白清园胆子太小,还是没人来找他,还是他真的忠于姜旦,最终他也没发挥什么效果。
可当那些士子在外替姜旦奔走,在迎客村掀起大乱,冒着危险和合陵兵大骂时,白清园却“龟缩”在莲花台内,没有做任何事。
等一切平息,他理所当然的被人孤立了。
她安抚的拍了拍胡茂,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从后殿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闹声。
一听就是还不懂事的小孩子。
殿里一静,连奏乐的乐工都吓停了。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姜姬。
姜姬:“……”
他们还记得关于她那个秘密爱人以及珠胎暗结的事啊。
姜姬看向白清园。
所有人又都齐刷刷去看他。
白清园本来坐在那里自斟自饮,从她把目光投过去,他就握紧酒杯,额上青筋直跳。
但现在殿中只有他,没有那个据说在公主楼前弹了很长时间琴的顾釜。
对了,顾家人呢?
殿里的人找了一圈,发现樊城——不对,凤城那里来的人今天都没到!
果然,大王(公主)还是不喜那几家人。
姜姬觉得白清园上回没有派上用场,一定是因为他的“份量”还不够。那她就替他加码好了。
她对身边的蟠儿伏耳几句,众人就看蟠郎离去,过了一会儿,几个侍人进来送酒,给每个人的案几上都摆上了新酒,摆到白清园面前时,侍人道:“我看公子有酒了,不要再喝了,回去歇着吧。”
说完,他就上来扶白清园。
白清园当然不愿意,挥开他的手:“滚!”
但他也没能继续挣扎,因为立刻就上来了几个侍人,硬是把“有酒”的白清园拖回去“歇息”了。
殿上一片安静,渐渐的说笑声又起,但几乎人人都心不在此。
都在看公主。
他们交换着眼神,有的在发笑,有的暗中摇头,更有的还来了诗兴!说这一幕应该写成诗歌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姜姬笑道:“若成了诗歌,别忘了啾啾的美丽。他美的就像清晨的阳光,还带着露水的花儿,让我无法不爱他。”
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一脸真心的说:“公主说的好!我观玉郎,真是人如其名!”
玉郎。
姜姬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这人立刻被人扯回去坐下,周围一圈人都在小声骂他:“那是公主的爱人,你胆敢垂涎!好狗胆!”
玉郎。
这样的深夜,应该思念故人。
姜姬对席上的事不再感兴趣,把胡茂推开,自己倒酒喝。一杯才喝到一半,就看到蟠儿匆匆进来。
她放下酒樽,直起身:“什么事?”这么焦急?
蟠儿跪下在她耳边说:“大兄在摘星楼。”
姜姬立刻高兴起来,原来姜武来了!只是他没到金潞宫来,而是去了摘星楼等她!
她摇摇晃晃的下榻,要回摘星楼。
蟠儿拉住她,继续小声说:“他看到了白清园。”他顿了一下,没说过程,只说结果:“他要杀白清园。”
众人听到酒樽被踢翻的声音,接着就看到公主匆匆离去的背影,蟠郎跟在她身后,把一张虎裘披在她身上,跟在公主身边的人也都连忙起身,随她离去。
大殿立刻像空了一半。
姜旦看到姜姬走了,悄悄问姜智:“姐姐走了,孤能走吗?”
姜智小声说:“大王再坐一刻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