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和日丽。
汀州府城北的崔家大院中,早就聚满了人,方言一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只是这样的局面,换成其他时候,肯定免不了吵杂声响,看如今的崔家大院里,却是格外安静,虽然因人人都想前行,在秩序上有所欠缺,可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风波。
“好家伙,这过来听邱学士讲学的人,可真是不少。”
“可不是么?我今日一大早就来了,本以为能占个前排的座位,不曾想差点连大门都迈不进去。”
“你这都算好的了,那大门之外,确实是聚集了好些个人,我就差点没有进来,而且更值得庆幸的是,在我踏进门槛之后,那门外有人想要乘乱煽动,结果当场就有兵卒过来,将之拿住,仿佛早有预料!你说奇怪不奇怪?随后更是顺势出声,将局面掌控,震慑了在场众人……”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也不想一想,今日在此讲学的,那是何人?那可是儒家兵圣邱学士,纵横南北,北拒胡虏,南安五沼,带着五千兵马,就将要平息白莲之乱,这样的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几十万的白莲贼军,都逃不出学士的计算,这小小一个城中的普通人,又如何能有侥幸,居然还妄图趁势煽动。”
“此言不假,其实我一听说学士今日就开坛讲学,还心有在这关键时刻给咱们讲学,但随后一想,这兴许是学士的布局之一啊。”
院中院外,这般对话在各个地方、角落都能听到,但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可称为耳语,话语中充斥着对邱言的推崇、佩服,以及对自身能站在院中的庆幸与欢喜。
……
在那大院之外,稍微显露出苗头的乱象被疏导、镇压,而在大院之内的人,则是拼命向前,那身处门边的几人,更是拼了命、涨红了脸的想要定住脚步,生恐前面的人一个动作之后,把自己给挤出门去,沦为那门外无缘之人——
半个时辰之前,那崔家的一名管事就已经发话了,说是邱学士有言,今日讲学,院中人或许能闻,院外就未必能够听到了。
此言一出,方使得院中之地格外珍惜。
说起来,此院乃是那崔素井背后崔家的一处别院,乃是重金买下,在这汀州内为一据点,参与南来北往之商事。
而今,那崔家在汀州城内的主事者,在听到崔素井有关邱言讲学事情之后,立刻从中窥得机会,便主动上门拜访,说是愿意将自家园子贡献出来,以作讲学之地。
邱言原本居住的那座府邸,乃是官府之邸,为上任官员的居所中,特地开辟出来,给上官居住的,虽说舒适,但确实没有便于讲学的地方,闻言思索片刻,便就应下。
但实际上,那崔家的别院,乃是园林布局,内里布置很是考究,将崔家的财力表现的淋漓尽致,比之官邸亦显不足,哪里能来讲学,但那崔家主事人倒也是魄力非凡,得了应允,立刻就传出命令,让人将园林夷平,连夜整理,将那整个院子扫荡一空,生生开辟出一片空地。
如今,这片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已然挤满了近四百人!
这个数目,对于一座别院而言,着实是不少了。
只不过,这讲学可不能拥挤,是以其中还是要有划分的,未过多久,便有几名兵卒出来,往那一站,肃杀之气呼啸而出。
院中之人顿觉压力,本就压力极大,受此一冲,登时噤若寒蝉,连细微耳语都不复说出。
跟着,那崔家的大管家就走了出来,来到众人之前的一座石台上——这石台,也是崔家的主事人,连夜让人备好的,就是专门给邱言在上面讲学用的。
现在,这管家出来,来到台上,却不去正中间,而是做出恭敬动作,然后招呼了几名青衣仆从,搬着坐垫、矮桌过来,将之放了上去。
待得桌子放定,离台子最近的几人登时感到一股香气扑鼻。
就有低语道:“这桌椅,都是用香木所做,崔兄,你们崔家还真是大手笔,舍得下本钱啊。”
原来,位于这距离最近的地方,赫然是崔素井等人,可以算的上是关系户了,只是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情,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为了不让邱言生出反感,这些人其实是利用自身提前知道的消息和地点,在昨天晚上就提前等在这里,顶着夜晚寒冷,生生熬到现在。
中途,几人都是披着毯子,深夜又喝了热汤,以此暖身,到了后半夜,更是对对子、论经义,就这样生生挨到了天亮。
不过,几人虽然一夜未睡,但这一会却都是神采奕奕,不见半点困意,这一方面是心中作用,渴望听得邱言讲学,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崔家提供的药膳之助。
待得台上桌椅摆好,源自两边的过道和开间中,又走出一名名仆从,各自拿着一叠坐垫,入了那人群。
就有开道的青衣小厮吆喝起来:“让一让了啊,摆好垫子,坐而听学,若是不安顿,邱学士如何能出来,便是来了,也是对人不敬……”
他这一边喊着,一边在人群中往前挤,两边的人一看这架势,就明白过来,纷纷在拥挤中让出一条道来。
只是,那位于院子边缘、门口的一些人见了,登时就露出慌乱神色,心里意识到不妙。
“这满院子站满了人,已经显得无处落脚了,这要是都一一落座在垫子上,一个人所占空间只能越来越大,这不就把咱们给挤出去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哪里肯依,但随即想到刚才院外闹事人的事情,又犹豫起来,况且真要是惹恼了院中仆从,说不定直接就被轰出去了,又上哪里去听学?
想着想着,他们越发无奈,最后只得一咬牙,拼了命的想往里面挤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终于打破了院中的秩序,不少窃窃私语就都明显起来,最终变成了嘈杂声响。
“安静,安静,有何好拥挤的?这般混乱,成何体统?让邱学士见了,哪里还有心情讲学?”
“罗兄,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的位置那般靠近里面,就算是垫子发过来,人人都坐下,也不受到影响,兄弟我就不一样了,要不往里走两步,等会被挤出去,连哭都没地方哭!”
“前面的兄弟让一让,都知道进来不容易,还望能相互体量,让兄弟我再往里面进进。”
“洁云子,你一道士,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今日邱学士讲学,说的是邱学知行之道,是我儒家之道,和你这道教可扯不上关系?何必来趟这浑水?占一地方?”
“此次来此,乃是我师所策,不得不来,况且邱居士之名,贫道亦早有所知,想来世间之道,都是阐述天地至理,听之自有收获。”
“刘鑫,你这武夫何故来此?你大字都不识一个,也来听学?速速退去,不要学人附庸风雅,这知行之道乃经世致用之法,可是和你这舞刀弄枪的人,没有关联。”
“好你个穷措大,这般说我,说我不识字,简直笑话,我不识字就不能明理了?再者说了,这邱学士乃是我兵家宗师,他如今名传天下,是靠着一刀一枪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与识不识字有何关系?我一兵家子弟,来听兵家宗师讲学,学得兵法精要,日后在沙场上点兵杀敌,哪里不对了?”
……
这般声音此起彼伏,令这院子里好似沸腾的开水,下一刻就要炸开过来。
但混乱声中,这崔府的仆从们却不停手,摆放起垫子,一步一步。
立着台子近的人,不用担心被挤出去,自是不见多少动静,而离着台子远的,也不敢惹恼他们,被叉出院子,无缘听学,是以也都让出路来。
时间一长,不少人就从那坐垫的摆放中,看出一点门道出来,这些仆从,却不是依着顺序、以此排个整齐,而是犬牙参差,前前后后的,蜿蜒曲折。
“我说这位小哥,你这般随意摆放,也太过难看了点,不庄重、不整齐。”
有人拉住一名仆从,忍不住询问缘由,结果那仆从却道:“这也不是我们随心摆下,而是依着邱学士的吩咐布置,学士说的是两步一前,次步在后,有着一套口诀,让我们依例而行。”
“居然是邱学士的吩咐?”
此言一出,引得不少人意外,只是那吵杂声并未因此消失,待得几息之后,仆从穿行人群,将垫子摆好,便迅速退去。
然后,就听一个平和的声音从台子上传来——
“都坐!”
这个声音,仿佛有一股子魔性,竟是令在场众人自觉的闭嘴,然后落在垫子上,接着才有人反应过来。
“咦?这人人落座,反倒比站着的时候宽松许多,更无人被挤出门外!”
惊讶过后,才有人想起来,循声看去,才发现高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人。
在座的众人中,有几人眼露寒芒,认出那人正是邱言!
顿时,人群中期待、尊敬、与冰冷杀机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