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字一到手上,字里行间的意境有了一点变化,那“狱”字繁复的笔画,像一根根围栏,围成一座监牢,能看到三个人影在其中挣扎、沉浮。
看着那三道人影,邱言缓缓道:“人心难测,骤然可变,这三人本就不是诚心办事的,有着异心,严刑拷问之下,会激发他们的心志,使其守口如瓶,可若是在幻境中,心底的渴望被满足,自会把事情吐露出来。”
席慕远闻言,略感意外:“原来如此,邱兄之前对付草原上被抓的胡酋,也是用的相同方法,将他们软禁,让他们体验中原繁华,从而放松警戒,而今利用字中神通,竟能加快这个速度,只是席某还有不解,兴京龙气深重,镇压神通,何以邱兄就能动用,而这三人之前的表现,也超出了常人层次。”
“兴京能镇压神通不假,可镇压不是抹除,苦心修炼的本领,终不会彻底湮灭,表现在外,就是神通的威能急速衰减,神通的作用范围也会缩小许多,很多修行有成的修士,在这种环境下所表现出来的,如同凡间武功高强的高手一样,神通多数只能作用在自身,就如同这三人……”
说着说着,邱言伸手指了指躺倒在地的三人。
“无论是铜臂,还是极速,乃至漫天寒芒,范围都很小,因而能够施展,可若没有龙气镇压,这些法门的威力,还要提升几个台阶,至于邱某的这幅字,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神通层面了……”
在邱言说话的时候,边上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声响,竟是人参宝宝骑着难兽凌空飞舞,来到邱言身边,绕身盘旋。
“参宝,有劳你擒贼了,诸位做的不错,稍后自有回报。”邱言先是夸赞人参宝宝,接着环视身边众物。
人参宝宝则浑身一抖,随后传出享受、愉悦、舒畅的情绪波动。
这情绪波动一变,渐渐扩展,在虚空中荡漾涟漪,让邱言身后的一些东西显化出来——
那是张虚无的网,丝线缠绕,文思流转,与邱言之身相合,也与他手中那幅字联系在一起。
随着此网越发清晰,席慕远的鬼魂露出一点惊讶之意,他清楚的感觉到,在那张网中,正有急速流转的文思气息,这文思在邱言的体内、手中的那幅字中一转,并不停留,但却带动着一股奇异的意境变幻,好像有无数书生在轻声诵读一样,甚至还有一点龙气飘荡过来,加持在邱言与那幅字的上面。
“这……莫非就是邱兄之前提到过的人文之网?”惊讶过去,席慕远收敛心思,回忆从前,立时明白了此网来历。
邱言点点头道:“不错,此网正是人文之网,能寄托文思,留下经义种子,未来说不定会让整个部洲有心向学之人,都接触的到。”
席慕远闻言,亦展望前路,不禁感慨:“邱兄的志向,真是令人惊讶,若是此念得成,学林之中必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邱言笑而不语,但心里很明白,若人文之网建立成功,又和那血狱之地的人文之网相合,带来的变化,绝不只局限在学林、士林之中,而是会给整个天下人道,带来一连串翻天覆地的变迁,甚至重复自己前世信息爆炸的一幕,也未可知。
只是这些还只在心头,没有必要说出来,以防因果纠缠,生出后续事端,实际上,眼下他堪堪建立的联系,已经隐隐有劫难迹象了。
邱言正在想着,席慕远却是叹息了一声,口中道:“可惜,席某乃是死人,怕是赶不上那个时候了。”
邱言闻得,沉吟片刻,就道:“这倒无妨,如今人文之网尚未完全稳定,内里文思时常会有变动,不好让席兄你的思绪融入其中,以防止在网中文思变化的时候,扰乱你的神智,但待得此网稳定之后,就没有这么多忌讳了,到时便是鬼类,一样能够与网相连,传递智慧与学识。”
席慕远不由惊诧:“连幽冥之中,也可与此网相连?”
邱言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能让鬼魂之思绪融入网中,若要将这人文之网延伸到冥土,其中还有诸多问题。”
“原来是这样,”席慕远闻言,露出遗憾之色,随后又释然一笑,“看样子,席某此生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他见邱言露出疑惑之色,就继续道,“不瞒邱兄,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感悟,席某也有了一点心得,但人鬼殊途,终究不是正道,想要让心得发扬,还是要有人身,所以正想着什么时候向邱兄你辞行。”
邱言听出了苗头,就问:“席兄是想要入冥了?”
席慕远点点头道:“不错,鬼魂虽然能常伴阳间,也能为学,可终究有着局限,还是要轮回一世才对,今后若还有缘,还望邱兄能相助来世。”
这话一说,就有种悲凉气息,但席慕远明显不想让这股气息扩散,所以脸上始终带笑,维持着语调平常。
邱言则是沉默片刻,知道席慕远虽然维持灵智,但受困于鬼身,进不能成儒,退不能见师,确实是有着诸多顾虑,换成自己处于这等情况,怕也是难以心安。
想着想着,他就点了点头:“既然席兄已经有了决定,邱某又怎么会阻拦,但请停留几日,邱某正好有些想法,或许能助席兄你转世时一臂之力,另外,那监生的事情,也要向你探听。”
席慕远也是点头。
一人一鬼对话间,就有仆从过来,却是邱言刚刚传念吩咐,让他们将昏迷的三人抬起来,送交京兆尹,并且言明此三人是受那皇宫侍卫吴拓指使的。
此事一出,立时让那京兆尹颇为无奈,而嗅觉敏锐的官吏,也都意识到,邱府送来这三人,怕是要激起不小的风波!
案立之后,期间自然免不了传唤,短短两天时间,就波及了诸多人物,邱言也被先后传唤了两回。
不过,邱言三官在身,位列五品,而京兆尹则是正四品,相差不小,也是实权之职,奈何邱言得皇帝看重,因而两次传唤,都颇为客气。
最初的时候,闯入邱言府中的三人昏迷不醒,自然无从拷问,京兆尹考虑到此事涉及不小,想要大事化了,奈何很快三人醒来,竟然供认不讳,如此一来,京兆尹也就没了办法,有邱言时时催促,也就只能按章办事,有心施展一点花招,以为能够蒙混过关,却都被邱言直接看穿,到了最后。
不光刚刚去职的吴拓被牵扯进来,连带着田游青也没能逃得过去,今日升堂,邱言与田游青就对薄公堂,闹得颇为不欢。
“那邱学士未免也太不会做官了,哪有他这样无缘无故,非要一查到底的,上无皇命,下无财帛,看他那样子,也不是要打击政敌,怎的这般起劲?难道不知会引人痛恨?”
京兆府后院,下堂的京兆尹很是愤怒,口中不停的抱怨着,刚刚在堂上,面对邱言与田游青这两名帝前红人,他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在他这个位置,必须要懂得拿捏,对有些官员能够铁面无私,可有些时候就要学会和稀泥。
只是这次,邱言明显不愿意善罢甘休,终究是和不下去了。
就有从官在边上附和:“早就听说这邱言不近人情,他在枢密院中所为,早就传遍了京城官场,几乎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不知和光同尘,不懂为官之道,这样的人有官家照拂的时候,或许还能有些所为,但若是圣眷不再,立刻就要跌落。”
“这个本官心里也明白。”京兆尹点点头,“所以才拖着,若因为邱言得罪旁人,实在不值得,他这样的人,就该退而著书,不该在朝中为官,不过,邱言毕竟也不是常人,不知能拖到几时,对了,水原,你从前不是与邱言接触过么?可有什么建议?”
说着说着,他突然询问一人。
若是邱言在此,就能认出,这人正是他会试时的封弥官郑泉,如今竟来到京兆府当差了。
郑泉听到上官询问,低头道:“下官只是在考场上与邱学士照个面,并未多说什么,交情不多,给不出什么建议,只是邱学士屡立大功,又有文采傍身,府尊既然不愿得罪田游青,遗留后患,最好也不要恼了邱学士,毕竟未来之事,谁都难说。”
这郑泉自从会试之后,就料定邱言不凡,有心结交,但却被调动来去,始终未能如愿,但听到问询,还是小心的点醒那京兆尹。
“言之有理,只是这样就更难办了啊。”京兆尹闻言,也是深有感触,知道邱言便是丢了官,以其学术之名,日后也会有影响力,因而也有顾忌,越发头疼。
………………
与此同时,邱言在回到府中,立刻接到口谕,说是皇帝宣他入宫。
“终于来了。”邱言却未因此惊讶,点头之后,就换了衣衫,往皇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