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走进来一名女子。
这女子虽是一派书生打扮,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扇动,却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女儿神态,让人一看就知是女扮男装。
孔三卫听到声音,眼皮子一跳,转头一看,神色柔和下来:“原来是唐家妹子,你怎么来了?莫非是听说我回来,过来探望?”
女子却不理会满脸笑容的孔三卫,径直来到邱言跟前,拱手道:“邱公子,咱们又见面了,上次承你相救,这恩情小女子一直记在心里,总归有报。不过,你现在是名满天下的儒将了,河北道民间都时常有人提起你,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福分帮到你。”
“原来是唐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邱言起身回礼。
这女子名为唐倾,曾与邱言在士林世界中有过交集,他当时被人暗算,差点沦为傀儡,幸赖邱言出手,才化险为夷。
事后,邱言回返阳间,她也曾出力,但自那之后,二人并未见面。
值得一提的是,唐倾当时是随着北家年青一代的传人北玄同入士林,随行的还有北家的老仆北明。
那北家是燕赵望族,而唐倾所属唐家,在河北道地界,也算得上一方豪强。
想到这,邱言又问道:“对了,北明兄可曾回来了?”他记得离开士林时,北玄在那书山殿堂中沉浸星辰海洋,也不知如何了。
提起北玄,唐倾神色略有变化,随后摇头道:“先不谈这个,小女子这次过来,是听闻邱公子的消息,特地赶过来的。”
“特地过来的?”听到这话,邱言与那孔三卫都是心中一动,神情各异,后者面色已有些阴沉。
跟着,孔三卫凑过来道:“怎么?唐家妹子与邱兄是旧识?据我所知,邱兄在考取状元之前,并无太大名声,也没有来过河北地界,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这些事情,与你无关,”唐倾看了孔三卫一眼,随着笑了起来,“不过,我从前就说过,不能只知读书,不去了解人情世故,若是换成其他人过来,是决计不会像你这样评价邱公子的。”
唐倾背后的唐家,与孔三卫背后的孔家有些交情,但论势力和底蕴,孔家不如唐家。
不过,孔家毕竟是诗书传家,孔三卫这位孔家三公子,从小没有受过多少罪,安心读书,心思也算单纯,慢慢养成了悲天悯人的性子,这生活富足殷实之余,想事情的时候就有些理想化,对他人印象不受名声影响,才会在邱言面前,表现出那种态度。
“嗯?”孔三卫眉头微微一皱,正要开口,却被唐倾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
“我刚才在进来的时候,听到了你说的话,你这是想要裹挟民意,要挟朝廷官员。”唐倾的语调不急不慢。
“怎能说是要挟?”孔三卫立刻反驳,“能为灾民做些事情,这是积德,人人都该甘之如饴才对。”
“为灾民做些事?我看,这没做过事的,就是你孔三吧!”唐倾回了一句,“据我所知,邱公子这一路上,分发了不少粮食与水,甚至不顾可能的混乱,不改初衷。倒是你孔少爷,一回燕赵,不见做什么实事,就说要奔走疾呼,让他人捐献,可自己从头到尾,只出了几两碎银,倒也好意思说旁人。”
“不是几两,而是十一两!”孔三卫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我这是有心无力,家中长者不愿捐宅,我又能如何?但我却将身上所有钱财拿出来了,还奔走联络,出一份力!我这样付出,总比有着本钱却吝啬的人来得强!”他下意识的瞥了邱言一眼。
但唐倾却摇了摇头道:“既然你认为赈灾是正事,是正确的,为何连与家族对抗的决心都没有?以你这种性子,就算为官,又怎么可能有决心,去违逆上命,去贯彻道义?我看你啊,是读书读的,把自己都骗了,学了书上的学问,却没有学会书上精神!”
说了这句话,孔三卫的脸色倏地从通红变成惨白,嘴唇颤颤的,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唐倾也不再去管他,转头去看邱言,感受到那锐利目光,即便是邱言也忍不住捏了把冷汗,觉得此女当真牙尖嘴利,一下子就把握住了事情的要害。
但紧跟着,前一刻脸上还蒙着层寒霜的唐倾,下一刻就展颜笑了起来:“邱公子,看你的表情,定是以为我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吧?”
“不敢。”邱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唐倾却不以为意,余光看到孔三卫又要开口,便道:“小女子知道邱公子你身负皇命,圣上下旨召你进宫,不能在途中耽误太多时间,那便长话短说吧,我这次过来……”
这一句,令孔三卫的要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圣旨召回,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却近在眼前,他连家中长辈都不敢违逆,更何况是皇命?于是,他的气势一下子就萎靡了许多。
至于邱言,并未意外,以唐家的人脉,想知道圣旨的事并不算难。
跟着,就听唐倾说了句“得罪了”,从怀中取出一根青丝,凌空一展,那青丝隐隐泛红,凌空旋转,绕邱言转了一周,就被收回。
唐倾轻喘一声,额头居然见汗,旋即笑道:“好了,说来也是小事,不值一提,凭公子的境界,定看出其中玄虚了,省去我的解释。”
邱言点点头,他当然发现了,那根丝线飘荡时,泛着淡淡香气,带来气运波动之感,随后唐倾气息略有升腾,应是某种功法仪式。
传承古老的功法,都带着一些祭祀神灵的特点,这也是逐渐衍化而成的,最早的时候,人类没有掌握超凡之力,能做的就借助于神灵的赐予。这就好似邱言在遗蜕之地衍生出的观神在心之术,以及更进一步的宝诰之法。
功法发展到了后期,尽管脱离了神道桎梏,却还保留了些痕迹,要透过特殊的动作、仪式,来撷取天地间的奇异之力。
“该做的都做了,这便告辞了。”
唐倾深深的看了邱言一眼,抱拳说着:“眼下你有皇命在身,小女子也要赶着赈灾,这次卢大人是动真格的,能动用的世家都被征用,等下次有机会,再补上地主之谊。对了,在这燕赵之地,公子不必担心会有流言蜚语,些许小事,我唐家还是能摆平的。”说完,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转,竟是转身离开,整个过程干脆、利索,有落落大方之感。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让雄辩滔滔的孔三卫坐立不宁,没过多久,他也急匆匆告辞,那让邱言出面号召的话,是再也没能说出。
“嘿!不知好歹的小子,就只能在咱们下人面前威风,一碰上有真材实料的,就要露怯。”孟威走上前来,看着孔三卫的背影,幸灾乐祸。
他被孔三卫说了一句,本就有心争辩,但毕竟是孟家的家生子,就算孟家势大,也比不得孔三卫的举人功名,心里憋着一口气。
没想到话没出口,却让突然到来的唐倾替他出了口气。
边上一个护卫也忍不住道:“卢钦差动员河北世家赈灾,他孔家却排不上号,这样的人,还敢在修撰面前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联络商贾赈灾,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另外一个护卫则道:“不过,要是被他记仇了,可就不好了,这样的人颇为难缠。”
孟威摇摇头道:“不必担心,他这种人,也就欺负欺负无权无势之人,以此人的人脉、地位,最多影响县城周围,根本影响不到修撰大人,修撰如今是什么身份?也就是特殊时期,北疆有灾,他才有散布谣言的机会,可有燕赵唐家出面,是翻不出浪花的。”
这时,邱言开口道:“孔三卫行事有些莽撞,但初衷还是好的,以他的品性,不会背后记仇的,而且,眼下虽然还有不足,焉知日后不能成就一番成就?”说到这,他看向孟威,“有志不在年高,有能不在出身。”
这话让孟威心生共鸣,忍不住行了一礼,对孔三卫的看法,竟然有了些许变化。
之后,吃过了早饭,一行人收拾齐整,就退了房,再次上路。
嘎吱,嘎吱。
马车前行,越往西边走,遇到的灾民越少,等过了井陉,入了三晋地界,更是绝迹。
“总算离开了,不瞒您说,这一路上,看着那般景象,小人这心里也颇为不自在,希望朝廷能尽快平息灾情。”路上,孟威与邱言交谈甚欢,邱言没有半点官架子,开始的时候,孟威等人还有些拘谨,后来就彻底放开,天南地北的聊开,并暗暗佩服邱言见识广博。
而邱言也从他们的口中,体验到了另外一种人道意境,这是一种特别的生存之道。
听到孟威的感慨,邱言则道:“有这个心就是好的,也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切不可过多干涉,扰了正主。”他指的正主,就是那卢钦差,旁人敲敲边鼓,那是壮势,但如果觉得自己才是对的,硬要干涉,就可能节外生枝。
“恩,小人记下了。”
很快,几人的对话,就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可是邱言邱修撰?在下孟挺,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