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生,老板请您过去一下。”
彼时,蔡葵站在院子里,目光下意识看了一眼莫丂,下一刻又很守规矩的收回了视线,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好。”
姜甹舟示意周亦海带着他们去房间里,自己便跟着蔡葵走出了院子。
“怎么了小莫姑娘?”
周亦海看着莫丂半天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定定的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脸深思的样子。
“他有点不一样。”
莫丂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方向,声音平静,至于哪里奇怪她还感觉不出来,总之这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有点不同。
“哪里不一样?”
周亦海听得有些迷糊,但是本能的察觉到旁边的小莫姑娘并非是胡乱说的,虽然他家主上一般人是伤不了的,但他仍旧多了一番忧心。
“这次姜甹舟的雇主是什么人啊?”
莫丂转了转话音,看了看周亦海问道。
“姓刘,是做古董生意的,势力很大,生意遍布东南亚地区,哦对了,不知道你听过刘三爷没有?”
周亦海寻思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毕竟在周家的时候他看着霍家家主与这小莫姑娘像是旧相识的样子。
“没有,怎么了?”
莫丂有些不明所以道。
“他就是那位刘三爷?”
周亦海摇了摇头,稍微措词一下给她解释着:“这位道上人称刘四爷,据说他和刘三爷是亲戚关系,却互为仇敌,刘三爷自从得罪了霍家家主霍灿之后,整个人就销声匿迹了,他的盘子都被这位四爷接下了,不过这位四爷倒是很讲道义,对底下人很不错,口碑也还行。”
“哦!”
莫丂顿时来了点兴趣,得罪过霍灿,那么依照霍灿的脾气,这个刘三爷还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估计早就不知道埋在哪里了吧。
“刘三爷怎么得罪霍灿了?”
莫丂随即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惹了那位霍家家主身边不该惹的人,听闻那人对霍家家主极其重要,跟个宝贝一样,就像是我们家先生和他背着那个皮筒的关系。”
周亦海想了想给莫丂打了个最实际的比方,她点点头,内心忽然有点酸麻的感觉,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一步走的很慢,虽然不该再肖想,可是她就莫名的很羡慕那位程姑娘,能得到一个说一不二的男人的珍爱,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以后的孩子也是冠以霍姓,世代都受庇护,世代显赫。
她真的羡慕着她啊,拥有自己所爱的人,那个男人还如此的完美,明明霍灿也是一身伤痕和狠厉,却为了她,收起自己的锋利,心甘情愿的展现给她自己唯一的温柔。
不是天生的一类人,却可以相守在一起,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却可以相爱相伴。
“周叔,在这个世界上,你有珍爱的人吗?”
莫丂的声音里透着一些落寞,她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可周亦海这些天与她相处,已经大差不差的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了,这个小莫姑娘看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其实说到底骨子里依旧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眼里有很多向往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她的心里都闪亮的光芒,那是他以过来人目睹过的,曾经他也拥有过,不过随着时间渐渐的磨灭了,少年人的爱恋和热忱终有一天会渐渐没了光彩。
“当然啊,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珍爱的人。”
不知怎的,他居然能回答出来这个奇怪的问题,对着一个小姑娘,周亦海人到中年,反而没有年轻时候冷峻的气息了,他更平和了,也愿意与人打交道。
“那我什么时候才会有呢?”
莫丂下意识喃喃道。
“你会有的,总有一天,你会做到你想做的事情,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你会得到你一直在为此努力的。”
周亦海也是有感而发,他笑了笑,眼神里透着几分温柔。
“真的吗?”
莫丂的眼角有些湿润,她扬起了脸看着浩瀚无垠的天,她并不是感性的人,她很少有外露的情绪,她习惯了收起所有的真实,她戴久了面具,所以她越来越迟钝,只守着一亩三分地慢慢的生活修行。
“当然,人生中遇见了谁,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的,就像人与人的相逢,人与物的相逢,都是一开始就刻在时间线内的。”
“总有一天会来到你身边。”
周亦海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怕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虽然看着是个中年凶煞的汉子,可这位周叔对她的照顾真可谓细心的很,难为着他一直跟着姜甹舟那个善变的男人,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跟着姜甹舟了,莫丂倒愿意自己来为他养老。
“是啊!”
她转过身来展颜一笑,笑容里满是明亮的色彩,她何必要固执的怀念过去呢!没有什么是值得一直停留的,人始终要向前看着,向前走去!
姜甹舟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莫丂坐在院子里,仰着头晃着腿,戴着耳机听着音乐,那一副惬意的样子,到令他刮目相看了,这人是拥有多么强大的心理,昨晚刚出的事情,两人身上都是伤口,她反倒今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心理素质实在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一个了。
“不不不!该愁的是自己,怎么会这个莫家女人呢!”
他冷哼了一声,准备从她身边路过。
“等一下!”
声音落地,姜甹舟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听过新裤子乐队的歌吗?我听了一下午,真好听啊!”
莫丂抬起眼看着姜甹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以往的那些温柔模样,果然都是个假象,他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的吧,永远不动声色,永远高深莫测。
“没听过。”
姜甹舟挑了挑眉,根本没想到她居然会开口说这些话。
“那你今晚听一听,我最喜欢听的那一首,叫没有理想的人的不伤心。”
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他没有出声去拒绝她,或是出言说一些让她难受的话,对自己不讨好的话,何必呢,他跟一个女人有什么可说的!
“你一定要听啊!”
他人都已经走远了,她还在站在背后大声的说道,他连头都没有点,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病,而且病的不轻,莫名其妙的叫住他,要他听一些莫名其妙的音乐,他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的睡一觉,明天继续看着那刘老板搭台子唱苦情戏。
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在上,星星闪烁着,仅仅只有些虫鸣在间断的叫着,姜甹舟很喜欢这样寂静的夜,这种夜可以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半响后,他从浴室里走出来,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丝绸睡衣,快速上床关灯,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他拿过一旁的手机,微信上来自周茹的报告是关于周智诺这几天的生活,都做了什么,他看了两眼,都是没什么有用的,直接删除了。
待要放下手机的时候,脑海中突然蹦出来莫丂傍晚时候对他说的话,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些累了,怎么就戴上了耳机,点开了音乐播放器,听上了那首歌。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所以她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姜甹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个女人一直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偏偏很有胆子来一次次惹他,若是旁人他大概也就视而不见了罢了,偏偏她还有点用处和价值,他暂时没有办法把她一脚踹开,他也搞不明白莫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甚少有外露的情绪,比起自己的面具,看来她的也不少。
耳机里略带低沉,磁性的声音唱道:
“你曾热爱的那个人
这一生也不会再见面
你等在这文化的废墟上
已没人觉得你狂野
那些令人敬仰的神殿
只在无知的人心中灵验
我住在属于我的猪圈
这一夜无眠
我不要在孤独失败中死去
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
姜甹舟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不然也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受到这样的蛊惑,他鲜少失控,鲜少这般迷糊。
同一片夜空,同样的房间布局,同一个音乐播放软件,同一首歌。
莫丂听着听着已经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她也是会伤心的,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如果说童年里唯一的一段快乐,莫丂想了想,大概就是霍家哥哥暂居在如重城时,她可以每天跟着他,陪着他,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短暂日子,是她心里的一块暖阳,是支撑着她在后来苦难里日子里唯一的光,而剩下的每一天,她都是在小心翼翼,谨慎防备中度过,连睡觉都不踏实。
她从未有过被人珍爱的感觉,她从未体会什么是亲情,她从懂事开始,就明白了自己是个孤儿,她被师父抱养,却不是爱护长大的,小小年纪的她便懂得察言观色,小小年纪的她就要面对那些枯燥的八卦易经,小小年纪的她就要承受着所谓的历练,不符合的孩子,便会被送出如重城,那意味着彻底的被抛弃。
她曾经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她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师兄们,她就越明白原来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在这里没有人可以真心相交,没有人可以依靠,在这里只有强者能留下来,只有强者才有资格选择,而真正能帮助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原来她也是那么爱哭的,可后来,她再也不哭了,她戴上了面具,收起了表情,她一步一步的展示着自己的独特,她终于获得修行,可以入世。
她终于可以走出如重城,而师门的话还响在耳畔,如重城,如重城,莫家门生,皆要一如既往的忠诚……
“莫丂,你的人生,活的好失败啊!”
黑夜里,她的声音如低语一般响起,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屋顶上方一道佝偻的影子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的身形一颤,继而是久久的沉默不动。
“我的理想是什么呢?”
她继续自言自语道。
“我希望这辈子可以有一个人拿我当珍宝一样看待,视我为唯一。”
她轻轻的笑了笑,这一生的时间之中她可以耐心的等待,可是同时她又明白,她在世间修行的期限,只剩下三年,三年一过,她便要回到如重城,参加下一任家主继承人的培养,如果最终她胜出了,那么她便是莫家家主,可以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是,她并不想做家主,她也不想回到如重城,她想自由的为自己而活,拥有自己的人生……
“我来世上走这一遭,是想活个有声有色的样子,不想一辈子守着一隅,孤老终生啊……”
一声长长的叹息,似哀鸣,似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