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这个样子,好像对他的作用似乎有限——或者她应该让他再多待会儿?换点别的什么药水?
大领主颇为恶意地想。
“您觉得怎么样,猎人先生?”
“还不错。”猎人开口的时候,嗓子是完全的沙哑,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可逆的损伤,“感谢您的招待。”
“您需要喝点水吗?或者……吃点什么?”
“……不。”
说完之后,猎人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一声,不过很遗憾,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真是太遗憾了。”大领主微笑,“我亲爱的仆从非常擅长准备精美的吃食。”
在她恶意的提醒下,猎人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了。
“不用拐弯抹角了,”他的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像是某种自暴自弃,“我已经想清楚了。”
在那样狂食的炼狱中,他确实几度接近崩溃。
代表着魔导文明最高成就之一的替身魔偶几乎与人无异,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却比人更优秀。
操控者身在替身魔偶中的时候能感受到一切,包括食物的味道,而魔偶正常运作需要的能量,同样可以通过食物转化——不过必须是深渊那充满魔力的食物。
因为在所有魔偶的腹部,有一个微型的法力虹吸装置,能够抽取魔力,供躯体运转所需,当然也可以选择直接安装一次性的魔石,这样就不会感觉到饿。
亨德里克没有选择哪种一次性功能的魔石,因为他认为适当的饥饿有助于磨炼意志,哪怕是在深渊。不至于因为习惯了一种简便的功能,而忘记了自己身而为人的情况——时常会有人混淆在深渊和在安吉利亚的情况,这十分危险。
这个魔物显然知道魔偶的情况,所以才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折磨他:很少有人会使用魔偶的状况下吃撑,因为法力虹吸装置远比普通的消化功能要来的强大。
但这样的法力转化并非没有极限——当过多的食物塞入,所有魔导回路运行到极致,就会严重发热。当他疯狂进食的时候,整个魔偶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身体就像是在火焰里炙烤,然而他身在水中,这种降温方式虽然原始,但却有效,保证了魔像只会表皮脱落,却不会真正碎裂。
这种感觉十分恐怖。
而亨德里克已经体验了整整两轮。
“哦?真的想清楚了?”
“当然。”他点头,“我可以给你们帮忙——包括为你们解释那把魔铳的构造和运作原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放了那两位法师。”
“不可能。”林非常干脆地拒绝了。
“我的后槽牙里还有增幅药剂——你猜如果我引爆这具魔偶的法力中枢的话会……”
话音未落,他的嘴巴就被什么东西给塞上,再也无法咬合。
接着眼前一花,有什么以法力游龙为中心噗通一下炸开。
鲜红色纤长触须瞬间布满了整个房间,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
原本还只是阴暗的刑讯室,立刻就有了几分格外狰狞和诡异的味道。
亨德里克瞪大了眼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打架的时候话不要太多?尤其忌讳把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一遍?”
和着恐怖景象完全不同的轻快声音回荡在房间中,听起来十分年轻。
“……”
“而且我觉得你在别人的地盘上,好像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求人的态度吗?”
“……”
“你心爱的同伴在我的手里,你本人也在我的手里,如果我愿意,我的人——或者我本人,都可以直接对你使用灵魂拷问,最粗暴的那种,来获得我想要的东西——所以,猎人先生,你有什么筹码和我谈条件呢?”
“……”
红色的蛛网倏然收回,失去了支撑的猎人一个不稳,直接向前摔去。
他挣扎着想要找回平衡,却因背上却被什么重重拍了一下,径直被按趴在了地上。
“跪下,虫子。”
第83章 解脱
冰凉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 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傲慢。
在陡然升起的恐怖威压下, 猎人觉得自己的背部和膝盖像是随时会碎裂。
他需要用尽全力才不至于五体投地,像个奴隶那样。
“是的,看清楚了, 这才是你现在应有的姿态, 跪着,然后仔细聆听我的每一句话。”
不过瞬间,眼前的魔物就撕去了礼貌得如同年轻女孩子般的外皮,露出了雪白的獠牙,变得狰狞而又粗暴, 完全不容违逆。
“你没有任何条件同我谈判——只有那点可悲的价值可供我使用, 用以换取你——还有你同伴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资格。”
“你只有一条路。”
亨德里克完全被攫住了心神, 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时候猎人才对眼前的存在有了个相对模糊的认识。
他曾经远远见过一眼熔岩裂谷某位大领主发狂的时刻, 那样连天空都扭曲的恐怖魔力直接被他归为“不可接触”的一类, 只要多看一眼都无法动弹。而面前的这位虽然没有达到那个程度,但这种喉咙仿佛被攫住的压力却是十分相似……
恍惚中, 他的下巴被抬起。
眼前模糊一片,不知道是因为压力还是别的什么, 只看得清那仿佛是一团流动着的火焰,在水中安静地燃烧。
火焰的正中仿佛有一双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看,你明明已经很累了, 为什么还要挣扎?”
“让我看看……别动……”
塞在口中冰凉的东西沿着喉咙后部舒展开来, 顺着他的颈部一路往上。这种异物入侵大脑的感觉十分陌生, 对所有有灵魂的生物来说本该是最恐怖的事情。
然而那入侵者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柔和与隐秘, 没有丝毫的疼痛,如同最纤细的指尖顺过灵魂的丝络,让人完全感觉到任何恶意,遑论升起抵抗的心思。
他甚至想完全舒展开来,把思维中的每一处隐秘展现给他。
“啊,你曾经两度失去最重要的同伴,如今不想重蹈覆辙……”
“你虽然有着不菲的收入,却需要承担更多……沉重的负罪感压迫着你,过高的道德感束缚着你,让你无法安然享受……”
“时间并没有因为你是一位传奇猎人而予以优待……哪怕想要继续冒险也显得那么困难……”
“流失的体力与精力让你的爪牙日渐迟钝……替身魔偶与肉体的差别是如此之大……如果可以你宁愿永远留在替身魔偶里么?呵……”
最后那一声轻笑,仿佛冰凉的水滴入平静的湖面,发出的轻颤带着触动人心的力量。
从这一个音节开始,原本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缓和。
“其实你完全不用害怕啊……臣服于我,对我宣誓忠诚吧,我将予你千百倍的回报。”
“答应我,我将赐予以你财富以及无穷无尽的魔力,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在我的王座之下生活到永恒尽头;拒绝,你就变成一堆碎片吧——违逆者甚至不配装点我的宫殿。”
“接受或是拒绝?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不知什么时候,塞在猎人口中的触须已经抽了出去。
但哪怕这样,猎人也没有了咬下右槽牙的力气——甚至连念头也升不起。
这个可怕的魔物不仅敲碎了他的膝盖,还窥视了他的灵魂,精准地找到了他的弱点,然后用蘸满了甜蜜毒|药的獠牙狠狠咬下,深埋其中。
挣扎是如此痛苦而又漫长——他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独自一人,已经体会了太多也太久。
顺着那低语,他想象了抛开所有再也不用独自背负一切的人生,连思考也不需要。
——无论是过往还是未来,无论是放纵还是堕落,一切罪恶都将由魔鬼担负。
而他只要自由就够了。
臣服的念头只要一瞬,就足以敲破最坚硬的意志,如同石头里生长出的荆棘,缓慢却不容阻止,再也无法逆转。
他只有臣服。
压在他背上的荆棘撤去,他从未感觉到如此轻松。
每一个动作都轻捷得像是新生的冒险者。
他遵从自己的意愿弯下了膝盖,地下了头颅,递出了自己的誓约与灵魂。
[deus, voluntatem tuam ut pro te dominum meum.]
(听从您的意志,为您而战,我的主人。)
冰凉的触须在脑中某个极为隐秘的位置轻轻打上了一个印记,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予以冻结。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狂热,如同死灰中重新燃起的火焰。
……
第一次独自完成灵魂拷问与灵魂烙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对此,林感到非常满意。
事实上不仅仅是她,一旁静候的侍从们也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形。
曾经的哀叹之主原先还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抱着双臂靠在一边。
然而当那冰冷而残酷的声音在黑暗的囚室中响起,并以完满的姿态画上结束的音符时,他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原本已经腐坏了的血液缓缓流动起来。
那个粗暴的、和优雅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半边灵魂挣扎着想要跑出来,倾诉自己对这位“主人”的喜爱——这完全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奇特生物,既仁慈又残忍,明明还很年轻,却带着天生的深渊生物特有的狡猾与敏锐,一下就咬住了猎物最柔软的喉咙,优雅得一滴血也没有溅出来。
他想“它”应该很少这样亲手料理猎物,不然不会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才将猎物撕裂。
——但也正是这份生涩与天赋显得格外吸引人。
哪怕顶着这样和“美丽”完全无关的外表,也能感觉到其下无比美味的灵魂,让人忍不住想要冲上去将它狠狠撕开……
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按到了唇边,死死咬住,才不至于发出太过愉快的笑声。
但是不行。
他想,必须要遏制住这种兴奋,非常小心地掩饰好自己——不然会吓到这位年轻的主人,影响到他们今后漫长的相处……
这样想着,原本已经扩大到几近扭曲的笑容又慢慢收回,变为最优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