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惊叫一声,不假思索的就往角落里躲,尖叫道:“别过来!”
武大神情委屈,还是继续往床上爬。他身子短腿短,一步爬不到潘小园身边。
“娘子,看在我伺候你这么多天的份上,今天别赶我呀……”
潘小园一个枕头扔过去。晋江穿越定律第一条,颜值为负的男人一定不会是主角!一定不会!
武大可怜巴巴地看她:“娘子,今天就试一次……我、段大夫给你开药的时候,我顺便让他开了一副……”
说着裤带解下来,一副要展示给她看的样子。潘小园立刻捂住眼睛,腿上蓄力,等着踹他小jj。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却没再过来。潘小园指头张开一道缝,小心翼翼看过去,只见武大叉腿侧坐在床上,裤子褪到膝盖,双手在胯间鼓捣了又鼓捣,气喘吁吁的,都快哭出来了。
还不忘说:“娘子且宽心,这次一定行,咱们生个大胖小子……”
潘小园彻底忘了捂眼睛,好像已经明白什么了。试探着叫:“大哥……”
如果储备知识没错,原著里,百姓家妻子就是这样称呼丈夫的。当然潘金莲作为书中的反派荡`妇,从来都是直接自称“我”、要么就是“老娘”,从来没对武大使用过这个称呼。
武大听她这么唤自己,受宠若惊,赶紧应了一声,还在继续用力:“快了快了……”
此时潘小园对他的害怕全都变成了同情,尽量用正常语气说:“大哥,我病了这几日,发昏的时候梦见王母娘娘前来真身点化,说我冲撞了妖邪,若想保一家平安,须得半年内斋戒茹素,诚心向佛,禁绝……那个房事。”
武大一怔,手上不知不觉停了,露出迷茫的表情。这番话大约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潘小园尽量避过头去,不看他的关键部位,又贤妻良母般的补充了一句:“大哥若是见怪,尽可去……那个,勾栏瓦舍快活,我不介意的……”
武大慌忙跳起来,马马虎虎提上裤子,道:“不敢不敢!娘子说哪里话? ”随即眼中多了些黯然,低声道:“既然、既然这样,那咱们以后再……反正,反正也不差这一天……”
一边说,一边熟门熟路的从床底下拖出一卷铺盖,讨好地朝潘小园笑:“那个,还跟以前一样?”
潘小园心里咚咚跳,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合着娶了她以来,这可怜家伙就没睡过床!
虽然对他充满了同情,但还是狠心摇摇头:“奴家病还没好,需要清静,大哥还是……”想了想,太对不起人家,又改口:“要不我出去睡,总之,身边不能有别人……”
武大呆呆看着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喜悦神情,慌忙摆手:“不不,娘子别动,被窝都焐热了,哪能出去呢,我出去,我出去。”
说毕将铺盖往肩上一抗,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留下潘小园一个人,没风也凌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以前怎么没想到?《水浒》原著里明明白白的说了,武大和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武松既然是个体型健壮的正常人,那武大这副模样,就不能用遗传不确定性来解释了。那分明就是……就是……畸形……
而且畸形的,或许不止身高这一处……
所以他才会对她潘金莲这么小心翼翼的看脸色。
所以他才会天天落得睡地板。以前的潘金莲,想必也曾度过了无数愤恨又无奈的夜。
潘小园一下子理解这个水浒第一荡`妇了。她为什么在书中显得那么饥渴,撩完武松撩西门——她老公不行啊!
突然又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自从发现自己穿成潘金莲之后,每天都在担心被武松害死,也就没有像其他穿越女那样,有心情细细检查自己的容颜和身体。反正潘金莲的颜值不低,自己应该不丑就是了。反正潘金莲身为人`妻,自己绝对不会是……
潘小园一骨碌爬起来,点上油灯,屋子里翻出一面铜镜,用手帕细细擦干净,然后赶紧关门,门上有闩,太好了,闩得紧紧的,窗户也关上。慢慢解下裙子,再左右看一眼,确认门窗关好,坐在床上,褪了亵裤,张大眼睛,一手握着铜镜,一手伸到下面小心扒拉……
虽然是单身狗,但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受过充分教育的单身狗,潘小园还是了解不少基本常识的。而此刻她的所见,让她惊讶得合不拢腿。
那就是,她潘小园,现在是潘金莲,节操丧尽的水浒第一荡`妇,现在仍然是,黄、花、大、闺、女。
天亮了。潘小园失眠一夜,躺在床上,蒙头盖被,哭笑不得。黄花大闺女又怎么样?自己就算是八心八箭钻石大闺女,在武松眼里,大约也只当得两个字:死人。
说不定,让武松杀了之后,自己就能穿回去了?拜托,死也是很疼的啊,何况是那种死法。
再说,这个想法显然太一厢情愿,这个抽风的世界,说不定再一睁眼,自己变成了更漂亮的绝世美女,全身珠翠华服,远处连绵烽火,身边一个痴情的君王柔声哄劝:“美人儿,你看那些来救驾的蠢货多狼狈,笑一个,笑一个嘛。”
逃走?更是不敢。古代户籍管理严格,就成了流亡黑户,一旦被官府捉住,就是“发送官卖”的命运——她潘小园还不如自己拿个炊饼噎死呢。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趁着手上有镜子,好好瞧一瞧这个和自己有着神奇缘分的女人的容貌。
潘小园穿衣下地。套上鞋子的一刻,又发现了新大陆。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金莲。顾名思义,她应该拥有一双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才是。《水浒》里的原剧情,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时候,也是捏了她那双尖尖小脚儿,才上手的。
总之,当她低头一看,看到的是一双纤直漂亮的36码玉足时,懵了。
说好的三寸金莲呢?古代人家嫁娶下聘的时候,不都是看姑娘的脚大脚小吗?像她这样,空担了个“金莲”的虚名,底下却是一双如假包换的天足,夫家是会退货的吧。
她轻轻抚着自己的一双脚,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
方才那些什么金莲啊退货的说法,都是明清以后才流行起来的。在这小清新遍地跑的北宋时期,妇女普遍是不缠足的嘛。
就算到了南宋,缠足也只是在一部分士大夫阶层里实行,并且也是很温柔的缠法,并不会折骨,也不导致太大的畸形。到了元代,下层妇女开始流行缠足,并开始有出土的三寸绣鞋实物。明清两代,缠足之风渐盛,并且愈发变本加厉。百度百科里那些恶心的缠足图片,大多是延续清代缠足的印象。
而不管是《水浒》还是《金`瓶梅》,都是明朝人所著,里面的妇女形象自然也参照了明朝的民风民俗,缠成了一双双小脚。
也就是说,她穿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严格按照书里的细节来的!也许,她不是穿书,而是来到了以《水浒》为蓝本的,某个真实的历史平行空间。
这些信息只是在潘小园的脑子里刷的过了一遍。她虽然不是历史学家,但关于古代生活的常识储备却丰富得不正常。
为什么?因为她在晋江写小说的时候,有一个作死的习惯:考据。
别人都是任性架空行云流水日码一万,她呢,强迫症,非要把古代生活的每个细节都弄清楚,相关古籍论文读了一篇又一篇,直读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真身穿越了才好,到头来对着空荡荡的文档发呆。
天天做无用功,文章写得是毫无破绽,但不出所料的,写一本扑一本。都是血泪。
恰好她正在写的一本小说,女主是南宋的大家闺秀,于是对于两宋的知识便格外留意了些,做了满满好几本笔记。书里的女主当然也被时代所局限,缠上了双脚——当然不久便让男主给强行放开了,两人从此缠缠绵绵浪迹天涯。
想到这儿,晋江签约作者潘六姐忽然惦记起她那本连载中的小说了,心里空落落的。小说还没写完,高`潮还没出现,男女主还没床单,可大约要永远的坑了。也许这时候,已经有真爱读者在文章底下留言催更,问:“作者哪去了?穿越了?”
她鼻子一酸,叹了口气。床单的细节她都想好了啊。
摇摇头,抛开这个想法,套上绣鞋,站起来。
潘金莲是个修长美女,和潘小园在现代的身高差不过,而在古代的妇女中绝对算得上十分高挑。凹凸有致的身段,悄悄的摸上胸脯,感受一把以前从没感到过的绵软充盈,流氓的捏一捏,居然……居然有种百合的错觉。
铜镜往上移。镜子里的女郎,一张标准鹅蛋脸,下巴自然而然的收拢成尖。耳珠子柔润圆滑,一头乌发厚重垂顺。眉毛被修得纤细柔和,眼睛则是微微的内双,眼睑的褶儿下面,睫毛翘起来。鼻子挺直,嘴唇则是恰到好处的丰满——标准的古典气质美女。只有一样破坏了那气质:这张嘴现在有点歪,嘴角微微抽搐着,强忍着一抹惊喜的窃笑。
双手呢,纤细柔软,白皙丰润,指甲修得短而整齐。虽然比不上她在小说里描述的那些贵妇的柔荑,但对于一个需要亲自操持家务的劳动人民妇女来说,这双手绝对算得上保养得当,连一点茧子都没有——过去的潘小园,右手中指上还残留着学生时期握笔留下来的硬茧呢。
可见武大对她的纵容和照顾。这么一想,又有点良心发现,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幸亏昨天没真踹他的小jj。
马上又想到以后也不能乱踹。记住现在是古代古代古代,自己是女人女人女人,古代女子出嫁从夫,以夫为纲,要是真把他弄伤弄残了,那是谋杀亲夫,想想书里那个潘金莲的下场!
可是难道就真的顶着个潘金莲的身份,替她过完剩下的半辈子,迎接那个注定的结局?就算她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难道就要和武大白头到老么……
想一想,一身鸡皮疙瘩。
潘小园觉得,自己必须给自己谋划一个其他的出路。
可是还没来得及动脑子,就听到楼下的门板吱呀一响,一个雄浑的男声传上来:“嫂嫂你下来,我有话说。”
潘小园听到这声音,头脑里立刻当当当的响起了空袭警报。
楼上只有她一个人。这个世界里,能管她叫嫂嫂的,也只有一个人。
姓名:武松,排行:第二,年龄:二十五岁,爱好:杀人。
很多江湖好汉都不杀妇孺,但武松例外。他的成名作便是杀了嫂子潘金莲,情节特别恶劣,手段特别残忍,影响特别重大,以致在电视剧里都是直接“哔——”。在那之后一发而不可收,大闹飞云浦,以一敌四,虚虚实实,快,准,狠,招招必杀。血溅鸳鸯楼,冷静得近乎变态,男男女女一共杀了一十五口,末了还淡定地用衣襟沾血,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而现在,这个大写的反社会杀人魔,在楼底下,唤她。
潘小园觉得自己成了恐怖片里的女主角,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流。
脑子一乱,剧情也撸不顺了。潘金莲似乎还没到归位的时候,应该不是现在……是了,西门庆还没出现……不对,自己刚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谁知道以前跟西门庆有什么瓜葛……不对不对,这个世界既然和原著稍有出入,有没有西门庆这个人还另说。总之……
底下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嫂嫂?”
潘小园突然觉得那声音还挺好听,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听从他的命令。一定是原主潘金莲心中残存的那点花痴记忆在捣乱。自己可不会被迷惑住。
可是,杀人犯等急了,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潘小园一咬牙。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摘下方才为了臭美戴上去的绢花,瞥了一眼铜镜,做出一副她有生以来最为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能太殷勤否则大概会被认为是淫`荡,因此无辜就好——眼神里适当的慌张和顺从,对了,还有大病初愈的柔弱与茫然。双手自然摆动,微微向上摊开,心理学上是接纳和无攻击力的暗示。然后,迈步……
她忘了自己穿的是及地长裙。
裙摆没有手提着,刚走两步,就恰如其分地卷到了脚底下。潘小园“啊”的一声长叫,就看到地板旋转着朝自己扑过来,耳中骨碌骨碌的声音不绝,一个完美的倒栽葱,直接落到了楼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