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家伙们长到了三个月时, 秦玉楼便又恢复了每日前去寿延堂请安问礼的习惯。
一年多的时间, 她已从一个外来者俨然成了这座府邸的半个女主人, 早已没了最开始的惶恐及无所适从。
便是每日面对着不苟言笑的老夫人, 她都已能够十分惬意及自在的面对了。
瞧着魏氏的小心谨慎及谨言慎行, 秦玉楼瞬间有股子媳妇熬成婆, 熬出了头的感觉。
三太太裘氏是个大度且和气的婆婆, 媳妇是她亲自挑选的,对魏氏自然很是欢喜,可尽管如此, 婆媳之间的感觉总是十分微妙。
譬如裘氏尽管对魏氏十分满意,面上却终究还是会端着三分长辈的姿态。
魏氏日日须得一日三省拜会,日日衣不解带, 侍奉羹汤, 裘氏不推不拒,欣然受之。
大抵婆媳间的正常相处之道理应如此吧, 对于魏氏而言, 婆婆如此, 只要不曾刻意刁难, 不曾恶语相向, 已是感恩戴德了。
秦玉楼忽而有些庆幸,不是说裘氏这样的婆婆不好, 而是,依着她这幅懒散的性子, 相比之下, 觉得还是她那个万事不理、高高挂起的婆婆荣氏要好些。
不过,仅仅只是在这方面而已。
譬如,在寻常外出与各府走动结交中,在府中掌事遇到各种各样困惑时,秦玉楼往往需要自己独当一面。
而魏氏则要幸运得多,凡事有长辈引导着,自然要轻松自在许多。
所以,万事有利亦有弊,关键瞧你怎么去看待,彼之蜜糖,吾之□□,唯有知足方能长乐。
三弟妹魏氏时常过来霁修堂探望她,探望她屋子里的三个小兔崽子们。
尽管戚家府邸大得没边,可人口却并不多,三房除了个待嫁闺中,日日被拘着未曾出门的小姑戚芸,魏氏能够说话上的怕也唯有她了吧。
不像旁的府上,妻妾成群,底下的儿女如同雨后春笋似的,不停往外冒,府中自然热热闹闹的。
不过,现如今三弟已然娶妻,秦玉楼这里一下生了这么多,那边二房小伍氏肚子一日日鼓了起来,眼看也将要生产,他日这魏氏得了好消息,不久又待那四弟在娶上一房媳妇。
好家伙,戚家这诺大的府邸总该可以填满了罢。
前景似乎会越来越好。
可眼下的形势却好似恰好相反,尤其是近些日子,只觉得日渐严峻了起来。
因秦玉楼在当家,便知柴米油盐贵,尤其是近两月来外头的物件上涨飞快,铺子里的药材、粮食、皮毛等物件都在蹭蹭蹭的往上涨,且各个商行、铺面都在费力提前囤积粮食药材,日前市面上呈现出供不应求之势。
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北边隐约是要开战了。
可那朝堂之上——
戚家除了三老爷,并无人在朝中任职,相比之下,对于朝中大事不如旁人敏锐。
秦玉楼担忧了一阵,见杨家的小王氏将要生产了,便特意送了帖子,前去探望了一番。
戚家毕竟方出仕不久,而杨家则不同,杨家乃是皇后娘家,杨相在朝中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此番杨家二老爷及皇后胞弟杨家大少爷即国舅爷一道领兵北上,杨家对于北边的形势定是密切关注。
小王氏立马便要生产了,本身对于生产一事儿便有些戚戚然,又加上丈夫非但不在跟前,还得日日忧心前方恐有战事发生,因忧思过重,固满面愁容,气色不是很好。
见秦玉楼来了,小王氏十分欣喜,大抵二人同病相怜,一见了便觉得十分亲切,压抑在心中的万般苦楚也无人说起,逮着秦玉楼便好是吐了一遭苦水。
秦玉楼终究是过来人,见小王氏心思过重,便耐着性子好生宽慰了一阵,给她助威鼓励。
见秦玉楼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又联想到她一口气竟然生了三,小王氏心中羡慕的同时又渐渐的松懈下来。
人家那么多都生下来了,她就生这一个,理应不该如此忧虑的。
孩子的事儿好不容易暂且放到了一旁,这丈夫的事儿又——
只见小王氏扶着肚,微微蹙起了眉,半晌只忽然感叹道:“你说咱们这做女子的缘何这般命苦,上至公婆姑嫂,下至子女儿媳,中间还有妯娌叔侄,当真是永远操不完的心啊”
秦玉楼见小王氏头上虽梳着一头妇人鬓,也比她还要年长月余,实则因着有孕脸上圆了一圈,瞧着年纪显小,只觉得那张圆圆的脸上还透着一股子稚嫩似的,嘴上却说得如此深沉的话,倒还真真有些不搭。
秦玉楼默了半晌,难得也随着感慨了一句:“咱们女子的一辈子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秦玉楼向来乐观豁达,便是往日话语中总会带着一丝戏谑,难得见她这般感慨,小王氏微微有些诧异。
半晌,只忽而问了句:“楼儿妹妹可是在担忧世子?”
秦玉楼听了再次感慨道:“如何能不担忧?这些日子瞧着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说这战事不起罢,这人一去指不定得驻守个好几年?这战事若真起了,哪里又是闹着玩的,战场上不比寻常切磋场,所谓刀剑无眼,若是一个没挺住,伤了残了是小,好歹留下条命回了不是?可若是——”
秦玉楼越说越激动,一抬眼便见小王氏一脸泛白,秦玉楼赶忙止住了话语,倒是一时忘了这孕妇受不得刺激。
又忙改口道:“好在国舅爷在军中历练多年,想来不是那等等闲之辈,只是咱们家世子爷,哎,此番一去除了起先派人送了信件回来报平安,便再未曾传回来半分消息了,你说好歹也给回个信是罢,这无声无息的,平白令人多担忧?”
秦玉楼话音将落,只见小王氏一脸诧异,这才知道,恰逢昨儿个杨家才收到从北方送来了家书。
只国舅爷杨大少爷写给妻子的无非是些个家常闲话,要紧的大事儿自然是直接送往杨相的书房的,小王氏自然无从得知,但私底下打探说,见公公一脸凝重,小王氏这一整日才会如此的烦扰,心中不得安宁了。
秦玉楼听了顿时是火冒三丈。
同样是做人家相公的,这相公与相公之间的差别怎就这般大呢?
可是气愤过后,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总觉得这事儿过于蹊跷。
按理说,戚修承诺过她的,理应不该食言才对。
便是食言也好,说话不作数也罢,这些均可通通不与他计较,只盼着他能够平平安安归来方是正理。
将小王氏安抚好,从杨家回来后,秦玉楼心中的担忧非但未曾减轻,反倒是越来越重,只觉得心中时不时突突几下,颇为不得安宁。
八月,本该是团圆之月,甭管这世道多么不太平,该娶亲的照样娶亲,该嫁人的照样嫁人,该赏月的照样悠哉赏月。
八月初,太尉董家前来戚家过定,她的这个小姑戚芸的亲事总算是提上了章程。
董老太尉历来清廉,董家所送来的聘礼相比旁的人家委实算不得丰厚奢华,可细细观摩,便可发现虽并不奢侈但桩桩件件却十足精细,明眼瞧着是花了十足心思的。
裘氏十分满意。
婚事定在了明年五月,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这桩婚事原是最不待见她的尹氏牵的线,遥想去年此时,在杨家杨老爷子的寿宴上,尹氏对她冷嘲热讽,却未想,竟因此结下了这样一桩缘分,命运有时果真是妙不可言。
八月是个热闹的月份,除了董家与戚家的这场喜事以外,更令人瞩目的该是平阳公主招选驸马一事儿了,据说这十五岁的平阳公主刁钻任性,眼光历来长在了头顶上,却好似对去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现如今的薛侍读是妾意情深。
据京城太太小姐们的八卦传闻中得知,原来平阳公主已私下求过贵妃娘娘好几回了,这不,贵妃娘娘观察了那薛侍读整整一年光景,观其品行优良,总算松口同意,这便求了陛下旨意,将薛侍郎薛钰指为驸马,配给陛下长女平阳公主。
一时,此事震惊整个京城,被人热议了整整一个月有余。
此事热闹过后,不久,北边忽然传来消息,军中出现叛变之人与敌军里应外合,圣上亲封骠骑大将军杨威于半月前在军中遇害,叛变者为建国侯府世子也就是骠骑大将军麾下戚副将戚修是也。
霎时,一石惊起千层浪,举国震动。
当日,小王氏费力诞下一女,据说生产时颇为惊险,底下大出血,好在张老太医妙手回春,费力将二人性命捡了回来,母子平安。
而戚家,至此又仿佛陷入了新一轮的叛君谋反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