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妈与芳菲二人行色匆匆赶来的时候, 屋子里头的动静已经止住了, 顾妈妈满脸焦急, 早已顾忌不了其他, 待候在门外高声禀告了一声, 便不管不顾的准备要推门而入了。
却不想, 正在此时, 只听到秦玉楼在里头轻声应了声。
待顾妈妈领着一行人赶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死寂死寂的。
秦玉楼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好了,此刻只见正披头散发的坐在床头, 垂着眼一声未吭。
一眼望去,只见床榻上被褥凌乱。
而秦玉楼那饱满的唇瓣上还在渗着血,仔细瞧去, 又见双眼分明还微微泛着红, 长长的睫毛被浸染了一片泪渍,显得狼狈又无助。
而世子爷身上则胡乱披了件外衫, 似有些仓皇无措的立在了床尾处。
见顾妈妈一行人匆匆进来了, 身子微微僵住, 只抿紧了唇下意识的又往床榻上之人瞧了一眼。
随即, 似有些不知所措的主动往后退了几步, 将床榻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顾妈妈几个早已顾忌不上他了,这大小姐向来性子慵懒乐观, 无论大事儿小事儿总能云淡风轻般懒懒的应对,顾妈妈打小照看她长大, 还从未瞧见过她露出这样伤心又难受的表情。
顾妈妈顿时只一脸心疼, 连往日里遵规守矩的那声“夫人”也不唤了,只满是疼惜的唤了声:“大小姐”
说着,便直接坐在了床榻一侧,拉起了秦玉楼的手,一脸担忧的问着:“我的大小姐,这这是怎么了,啊,这是到底是怎么啦,有没有伤着身子,伤着小少爷啊”
说话间,只轻轻掀开被子,拉着秦玉楼的手便细细查看了起来。
秦玉楼向来淡然,可眼下,被满屋人围着,这晚无缘无故受的委屈,及嫁到数千里之外的京城这半年以来无依无靠的委屈,好似顷刻间一袭齐齐涌了上来。
也不说话,也没有多的表情,只微微红着眼,搂着顾妈妈无声的靠在了她的怀里。
好似这一刻,顾妈妈是她的依靠。
顾妈妈见状顿时红了眼,只一下一下拍着秦玉楼的肩,就如同小时候般,轻轻地哄着:“没事的,没事的,啊”
说话间,便又微微咬着牙,仿佛意有所指的厉声道了声:“有妈妈在,妈妈一直在呢,谁若是敢欺负大小姐,老婆子我便立马与他拼命”
戚修听了这番话微微蹙了蹙眉,可一见妻子这幅模样,心窝子顿时一痛,只握着拳想要上前,却又隐隐有些不敢。
正在这时,芳菲、归昕几个团团围了上去嘘寒问暖,而后头芳苓立马拿了帕子端了水手忙脚乱的赶了过来,知湫则小心翼翼的端了茶水过来。
床榻边上一时围满了人,只将戚修给挤得老远。
由始至终,甭说秦玉楼,便是连顾妈妈,甚至连屋里的几个丫鬟,连眼尾都没有往戚修那里扫过一眼。
顾妈妈回头又将秦玉楼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后,自然晓得夫妻二人方才定是行了那档子事儿的。
所幸这会儿瞧着约莫暂无大碍。
可仍是有些不放心,为了稳妥起见,便又立即派知裘前去知会府中的管事将大夫给请了来。
霁修堂忙忙碌碌的直闹到了大半夜方消停。
戚修亲自将大夫送走的,方才在屋子里听到说并无大碍后,戚修悬着整晚的心总算是松懈下来。
可他是众人眼中的“滔天罪人”,方才在屋子里未能靠近,眼下出了屋子,戚修只忽而一把稳稳的拦在了大夫跟前。
齐老大夫见这世子爷板着张脸,长手长脚一言不发的挡住了他的去路,又见他通身威严吓人,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只颤着声音道:“世子爷,您您这是”
戚修敛下眼皮,良久,只微微抖着唇低声问着:“内人她她果真有喜了?”
齐老大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又是一松,不多时面上便又露出了一副颇为古怪的神色。
但见眼前的人双眼像是一道利剑似的紧锁着他,倒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只立即恭恭敬敬的回着:“回世子,小的行医数十年,摸过的喜脉不下千人却也有数百,虽不敢皆说万无一失,但眼下夫人的脉象如盘走珠,分明是滑脉无疑,旁人的不敢作保,夫人这脉象的却是千真万确、确信无疑,已有月余了”
说着,见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贵人两腮只绷得更紧了,齐老大夫心里头倒是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神色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老大夫犹豫一番,还是极为隐晦的提及了一把,道:“夫人日前的脉象虽平稳健康,但头三个月是最为要紧的时候,须得好生静养调理,这这于房事上也需得有些计较,像今晚这般好在夫人身子底子好,并无大碍,若换做身子虚的,怕该保不住了”
戚修闻言背上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老大夫说着说着,见世子脸慢慢的沉了,忙不迭又补了一句:“不过世子爷您放心,小的已开了几幅安胎的药,回头给夫人煎了吃了应当无大碍了”
许久,这才听到那戚修低低的“嗯”了声。
老大夫额头上也隐隐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见世子爷止了步,余下的路由身边的小厮的引着,老大夫忙不迭迈着步子步履稳健的颠颠跑远了。
待将大夫送走后,戚修只背着手臂立在院外的老槐树下,久久未曾动弹,背后的冷汗渐渐地干涸了,然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心中后知后觉的狂喜,欢欣。
原本阴郁、郁闷了一整夜的心,放佛在此刻被凿开了一道缺口,一瞬间,所有的酸楚都被欣喜所取代。
胸膛里一直砰砰砰的跳个不停,戚修伸手摸了摸心口,这样的情绪有些陌生,简直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似的。
可是欣喜若狂过后,脑海中却悄然浮现一张狼狈无助又冷淡的脸。
顷刻间,所有的欢喜皆悉数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这还是成亲半年以来,妻子第一次生气。
自那会儿过后,便再也没有抬眼正经瞧过他一眼了。
便是当他抖着手慌慌张张的亲自为她将衣裳穿戴好时,也只紧紧地闭上了眼,别开了脸去。
想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想到方才妻子一脸伤心委屈的趴在妈妈怀中,戚修只紧紧地握住了拳。
妻子说,若是孩子没了,便再也不会原谅他。
可可现如今孩子好好的,还还会原谅他么?
这一夜,戚修一直候在院外徘徊着,直到屋里的灯落下了,直到所有的丫鬟们都悉数悄悄地退了出来,直至等了又等,待院子里彻底静了下来,戚修这才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屋子。
妻子已背对着睡下了。
他远远地挨着床沿,不敢轻易靠近。
第二日恰逢是戚修沐休。
一大早便被老夫人院里的婆子给请了去。
可人到了寿延堂,戚修候了许久,老夫人却一直不见人影。
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跟前的三等丫鬟香竹,方由后头正房出来,只一脸结结巴巴的冲戚修道着:“世子爷,老夫人说老夫人说让世子爷去祠堂去祠堂待着”
戚修闻言面上倒并无丝毫诧异,只微微抬眼往屋子里头瞧了一眼,方朝着正房的方位行了个礼,随即,只一言未发转身便往祠堂去了。
戚修去后,里头老夫人闻得动静,只嗖地一下睁开眼了。
香竹进来回话,老夫人却是瞪了她一眼,微微眯着眼道:“老婆子我说的是跪着,不是待着”
香竹吓得一脸颤颤巍巍的直求饶。
一旁翠柳忙替香竹求情,见老夫人垂下了眼,便立即将香竹给打发下去了,又见老夫人摸着要起,忙眼明手快的上前无扶着,嘴上却笑着道:“这一大早的,老夫人跟世子动啥气,回头可别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老夫人却是接着拐杖,由翠柳搀扶着来到了正厅,恰好远远的瞧见孙儿坚毅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老夫人瞧了一阵,默了许久,方哼了声道着:“这小两口也忒胡闹了”
这昨儿个下午才得知了这桩喜事儿,不料当晚便有人来禀,说那霁修堂大半夜又将大夫给请来了,差点没吓得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就那般去了。
这修儿素来是个稳重,却不想于这桩事儿上竟如此莽撞。
这子嗣可是天大的事儿,可不能由着小两口胡来。
孙媳妇现如今是惩不了,孙子又如何能放过?
差的将他们戚家的香火给折腾没了,自个去给底下的列祖列宗交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