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元陵知州府颜家设宴,请了许多元陵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参宴。
所谓花宴,其实同诗宴,画宴等一般无二,元陵人士才子佳人众多,多为高雅之辈,历来师出有名,万事喜爱沾些雅兴。
而这花宴名为颜家颜夫人办宴,实为颜家大小姐颜明锦私下操持着。
这世家大族的小姐到了年纪,便会尝试学着操持查账管账,好为将来能够在婆家接手掌家,打点家业做准备。
更何况,这颜明锦乃属高嫁,嫁到了京城高官兵部侍郎家里,因是舅家,他日进了门定是要着手打点中馈的,而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无一不是高门显贵,他日处处得行事妥帖周全,不比元陵这地方上来的清闲。
是以,此番这颜明锦亲自操持着,算是为往后嫁做他人妇提前练手罢。
其实说到这操持宴会,说起来容易,这做起来可是不易。
操办宴会历来繁琐,事事得打点周全,万不得出了什么岔子,便是人多口杂的,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也得有临危不乱的底气,方算作是成功周全。
说来,这秦府自秦玉楼十三岁开始,便已是由着她在全权料理了,操持过的宴会举不胜数,不过外人倒并不知情罢了。
因着此番怕是这颜明锦成亲前最后一次露面了吧,而秦玉楼自小又算是与颜家兄妹二人一块长大的,尽管随着年纪渐长,各自脾性喜好日渐不同,后又因着两家因亲事似有些嫌隙,渐渐地疏远些了,到底曾亲厚过,秦玉楼此番是不好不去。
约莫有大半年未曾出过门了,她怕才算做是这元陵城中最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罢,偏生她这个轻易不出门的,反倒是个名声在外的。
说起来,倒是有些讽刺。
因着她往日鲜少出门,这一遭,可算是忙坏了这玉楼东里的一众丫鬟们,从衣裳、头饰,甚至小到手中的帕子,都将要一一斟酌商榷,宛若天大的事儿似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还是在顾妈妈的拍板下,这才有了定论。
顾妈妈是秦玉楼的奶娘,与秦玉楼极为亲厚,当初手把手的将她奶大,自秦玉楼得了院子后,便一直随着过来替她料理这玉楼东。
这玉楼东除了顾妈妈,另有守院的钱婆子及王二家的二人,大丫鬟芳苓芳菲二人,二等丫鬟湘菱、归昕二人,并三等丫鬟彩筏、抚袖、蕊儿、佟儿四人,及跑腿的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和后头一些粗鄙打杂的婆子丫鬟。
另院子里还设有一个小厨房,由薛婆子掌勺,并几个粗使婆子丫鬟打杂。
不过侍奉秦玉楼这么一位主子,便有满满当当的二十余人伺候着。
旁的几个院里的小姐配置除了私下未曾设立小厨,其余大抵如此,不过因着大小姐及四小姐有两位太太料理着,便是如此,至于另外两位,明面如此,私下如何倒是不好说了。
却说在这参宴的前一日,太太袁氏院里的丫鬟茗儿忽然来到玉楼东,说是太太有事请大小姐前往一遭。
秦玉楼琢磨着怕是还是因着明日出府一事罢。
其实早起去给太太请安便几经嘱咐过了,不过是出一趟府,看来,母亲到还蛮紧张的。
这般想来,秦玉楼重新梳洗一番,便领着芳菲、湘菱二人前往太太院里。
绕过了一座园子,走在抄手游廊上,便可瞧见正房大院,太太住在北院,大房正房大院乃是秦家最大的院子,只见有三四间威严轩丽的正房,后头还有大大小小的厢房若干,院外有小丫头 正在洒扫,里头丫鬟婆子穿行,好不热闹。
秦玉楼进了院子,丫鬟婆子纷纷恭敬行礼,秦玉楼笑着摆摆手,抬眼便瞧见母亲跟前得力的大丫鬟知椿早已候在了屋子外的台阶上,正等着秦玉楼了。
见她来了,忙迎了上前,直笑吟吟的道着:“大小姐,您可算来了,太太都打发奴婢瞧了好几遭了”
秦玉楼朝知椿客气的唤了声“知椿姐姐”。
知椿忙朝着秦玉楼福礼,一脸惶恐道着:“大小姐切莫如此称呼,真是折煞奴婢了”
二人寒暄一阵,随着知椿只压低了声音朝着秦玉楼道着:“大小姐快些进去罢,太太可是给大小姐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秦玉楼闻言只有些诧异。
正在这时,只听到一道故作威严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人都已经来了,还在外头磨磨蹭蹭的作甚,还不赶紧的进来”
是一道妇人的声音,尽管故意压着声,显得有几分严厉,但依然改变不了那声线的温柔细腻,丝毫不令人害怕。
知椿故意缩了缩脖子。
秦玉楼则勾了勾唇,笑着推门往里走了进去。
待进了正厅,一眼便瞧见了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个年轻温婉的贵太太,那人头戴赤金如意金钗,手上套着一对滴翠墨绿色的通透玉镯子,身上穿着一身金色孔雀纹理软绸褙子,上头缀着羊脂玉,身形略微丰盈,但丰满而不肥硕,纤细又不骨干,实乃绝佳贵妇风范。
此人便知是这秦家大房的正房太太袁氏,秦玉楼的母亲是也。
袁氏年纪约莫三十二三左右,然而生的貌美温婉,一双如水杏眼宛若少女般,又隐隐藏匿了一丝妇人的妩媚,只衬托的整张脸光泽通透,艳若桃李,瞧着不过二十七八。
只此刻刻意板着一张脸,秦玉楼进来时,还睁眼瞪了她一眼,似有些不快,只那双目似含秋波,并不唬人,反倒是有股子嗔意。
秦玉楼见状忙几步走了过去,挽着袁氏的手臂似撒娇的道着:“母亲,女儿来晚了,害得母亲久等,母亲可随意责罚,只母亲可千万别恼,若是动了气脸上长了褶子可不好了”
秦玉楼的声音酥酥软软的,又加上刻意撒着娇,听在耳朵里只觉得酥酥麻麻的,心中一片柔软。
袁氏向来是个温婉柔和之人,只被他们父女二人哄惯了,稍有不满,便爱故做姿态,此刻见心肝女儿如此伏低做小,心早就软了。
然而听到从女儿小嘴里所道的那些个字语,只着实令人又气又乐。
袁氏又一连着瞪了秦玉楼两眼,不由伸着手指头往秦玉楼额头上戳了又戳,嘴上只娇嗔着:“你个小没良心的,就这么不乐意过来瞧我这个老婆子么?竟然还有闲情与外头的丫鬟闲话家常,不晓得有人正等着么,瞧瞧,磨蹭了多久,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你娘的头发差点都要等白了”
袁氏不满的控诉着。
这头干巴巴的在等着,那头竟然在外头与丫鬟聊上了,袁氏想想就气人,她虽相貌生得温柔,可实则是个急性子。
而秦玉楼听到这么娇滴滴的贵太太自称老婆子,一时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直乐得双肩发颤,面色的笑意如何都收不回,一连着道着:“外哟喂,我的好太太,您可别逗女儿发笑,要不然女儿脸上可该长满褶子了”
袁氏见女儿窝在自个身上,笑意如何都受不住,想到近来过去给老夫人问安时,那人一口一个“老婆子”,许是听多了,方才自个一时嘴快,便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这会子被女儿嘲笑,老脸不由微红,然而见女儿难得如此欢乐,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知椿候在一侧见状,亦是忍不住随着轻笑着。
二人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秦玉楼只又是亲自替袁氏倒茶,又是要替她揉肩,直一脸真诚的道着:“好太太,可别恼了,女儿知错了,往后只要太太一声令下,女儿定会马不停蹄的赶来,片刻不敢在耽误了”
如此,这才将袁氏哄好了。
伺候袁氏吃了茶,秦玉楼这才问着:“母亲这会儿唤女儿过来可是有甚要紧的事儿不成?”
袁氏闻言,不由哼了一声,道着:“见自个女儿还非得有要紧的事不成?”
话虽这般说着,却是侧眼对一旁的知椿使了个眼色。
知椿忙点了点头,进了里头卧房,出来时,只见托盘上多了一个木雕嵌白玉双层首饰盒子,知椿冲秦玉楼眨了眨眼,端着来到了袁氏跟前。
袁氏却是对着秦玉楼道着:“楼儿,你来打开罢”
秦玉楼将首饰盒子打开,面上不由惊诧。
只见里头是一整套赤金镶嵌红绯滴珠首饰,四支金钗,四支簪子,并一套一套红绯滴珠的耳饰,每一支首饰上镶嵌了拇指盖大小的红宝石翡翠,名贵的耀眼,饶是见惯了好物的秦玉楼见了都忍不住一阵惊艳。
秦玉楼只有些惊讶的看着袁氏,问着:“母亲,这首饰可是要赏给楼儿的?”
袁氏阴阳怪气的看着秦玉楼道着:“便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不常念着娘的好,当娘的却也得时时刻刻紧着你个小祖宗,哎,果然,这儿女便是父母的债,这话到底是老祖宗留下的真理儿,当真是只有不断偿还的份啊”
袁氏唠叨着,便从首饰盒中取了一支金钗插到了秦玉楼的发间,见这红得滴血的色泽果然与女儿的颜色极为相称,只衬托得整张脸越发美艳动人了,便是连袁氏这个夫人此刻瞧着都有些晃眼。
袁氏瞧了又瞧,当真是越瞧越满意,只忽而一脸义正言辞的道着:“明儿个就戴着这套首饰去参宴罢,可不许在穿得像往日里那般素雅,我女儿本就生得绝色容颜,凭什么要藏拙,凭什么要为此感到羞愧,楼儿,甭管那些个歪心歪肺的,我秦家的女儿历来品行端庄,蕙质兰心,只管理直气壮的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