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溜了出来,自没再回去的道理。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国公爷回来,老太太令人在松柏苑摆了饭,让人过来唤她。
沈碧落心底有些怂这位不苟言笑的酸儒舅舅,哪里敢推拒,火速让阿暮整了姿容,仪态淑女的小步过去。
或是许久不见,镇国公张思安破天荒的给了她一个算的上温和的笑容,敷衍一句,“回来就好!”
沈碧落点头道好,与三人一一见了礼。
张思安迂腐思想,见她还算懂事,没辱没他从小的言传身教,脸色更加软和。
一顿饭称得上吃的其乐融融,老太太子嗣稀薄,统共不过一儿一女,女儿早年离家,到死也没再见上一面,这事成了她心中难以言喻的痛,丈夫不能说,儿子不能说,身边仆人亦无法倾诉。
她将这份痛化作疼宠,加倍安在沈碧落身上,希望她能与她娘不同,完全在自己的羽翼护卫下健康成长,可事与愿违,三年前这孩子亦同样选择离自己而去。
她心中恐惧,害怕这疼到心坎儿的外孙女与女儿一样,一去不回。这三年来,她一遍遍的让人传书去江南,只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再难实现的事都随了她。
可这丫头跟她娘一样,是个死心眼的,她都失了信心,没成想今日菩萨显灵,将她送了回来。老太太笑得越发慈祥,一个劲儿的给她投食,片刻间,沈碧落面前的碗便堆了尖儿。
难得的儿子、孙子又回来陪着,老太太心情好,破例的又添了半碗饭。
张思安一向秉承食不语的传统,可老太太乐呵呵的招呼孙辈,他也不好挡,偶尔还能回应一两句,想来心情也是相当不错的。
张怀之本来就一副谦谦君子样,旁人看不出来心情好坏,可对面而坐的沈碧落每每抬头触及他那柔成一滩水的眼神,更觉得眼前的菜难以下咽,味同嚼蜡。
这诡异的气氛总算在她干完眼前满碗的各式美食后告罢,张思安咳嗽一声,沈碧落正襟危坐,听他训言。
“你自己要留在松柏苑,就好好陪陪你外祖母......”
沈碧落等了半天,也未再等到下言,张思安脸有点黑,似乎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索性掩耳盗铃,将视线转向张怀之,道,“你随我去一趟书房!”也不等他应答,向老母亲告退一声,自顾迈步离去。
张怀之起身告退,眼神装作不经意的划过沈碧落,老太太面前,沈碧落也不想彼此难看,乖巧行礼道,“驸马慢走!”
张怀之脸色一暗,也不回礼,离去的背影分外僵硬。
沈碧落也不放在心中,只上前搀扶起老太太,“外祖母,落儿刚刚吃的有些多,您老陪我在院子里走两圈呗!”
老太太身子懒,有些不想动,可面对一脸撒娇样的沈碧落又无可奈何,正纠结着,许嬷嬷已拿了披风出来,笑道,“落小姐这会子怕睡不着,老太太莫不如就随了她心意,陪她院子里走两圈!”
晚饭时看老太太吃的比往常多,还担心她到时积了食难过,没想到落小姐观察入微,这会子主动提起让老太太陪着散食。
她满脸笑意的看着老太太不情不愿的在院子里溜达,果然,这世上也就落小姐的话,老太太能听两句。
落小姐回来了,真好!
······
沈碧落睡到半夜猛然惊醒,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空气中到处散发着宜人的暖意,她却是鬓角汗湿,觉得分外窒息。
若不是今夜梦起,她都快忘记那些作为游魂,孤独飘荡的日子了。
再躺下去已然没了睡意,沈碧落呆愣片刻,看着窝在塌上酣眠的阿暮,没忍心叫醒她,套上外衣,披了披风出去透气。
门刚开了个缝,一股冷空气夹杂着几片雪花扑面袭来,她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下雪了。
不知不觉嘴角扯开一抹笑容,她轻巧闭了门,这才快走两步进了院子。
漫天的飞雪飘落而至,在她的指尖肆意轻舞。满院子白雪皑皑,竟照的比那几个飘摇的灯笼还要亮几分,估摸着下了有段时候。
江南的雪总是下的秀气,薄薄一层,还没能够玩的尽兴,便化作了泥水。她饶有兴致的在院落中走来走去,听着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踩了一会儿,她回头看着深深浅浅的几十个脚印,柳眉轻抬,这么半天,都没个人出来阻止,想来都睡的深沉了。她大着胆子,碰了一捧雪,在手中搓捏成团,又将雪球在院子里滚了一滚,一个肥大的身子便成了形,然后是头,再掰扯两根树枝,手臂也有了,可惜没有胡萝卜......
“咳......”一声轻咳平地而起,尽管已被人为故意压低,在这安静的有些过分的大雪夜仍如惊天之雷,让雪地里开心忙碌的沈碧落心中一沉。
她抬头寻向声音来源,半响才对上一双乌眸。那是一双天下间最纯净,最能温暖人心的眼眸,能够轻易间抚慰人了心底的伤痛。她曾经爱极了那双眼睛中闪烁的温暖,哪怕为之付出一切,可现在,她却是一刻也不想看。
看她欲转身离去,张怀之再也忍耐不住,开口唤道,“落儿!”
这三年来,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各自安好。他也以为他做的很好,可见到她的霎那,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替自己编织的谎言,若他是鱼,那她便是那唯一能够救他的水。
可笑的是,他还亲手将这唯一能活命的水推之千里,假装彼此安好,他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而不自知。
一想到她如今就在身边,离自己不过咫尺,他便兴奋的睡不着,不顾盛二的劝言,执意守在这片角落,只要知道她回来了,她就在那儿,他就觉得幸福,哪怕这会儿立即就失了性命,余生也了无遗憾了。
他不曾想到她会出来,他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连半步都不敢往前移,生怕扰了她,可这一切都被这声压抑不住的咳嗽搅了局,他从未像此时一样恨自己这副不中用的身子。
那声“落儿”虽然不高,却仍清晰的传入沈碧落耳中。
她缓缓转过身子,看向站在长廊尽头的张怀之,他一身雪白披风从头裹到脚,若是不出声,当真与天地融为一色。
也不知他何时来,看了多少,沈碧落脸色有些苍白。
“落儿!”又是一声低唤传来。
沈碧落抬眼瞧了瞧天色,离天亮还有段时候,此时人最是困顿,确实是夜会私话的好时机。
有些话,想来是越早说明白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