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之前在李晔手里吃两回小亏,完全是准备不足的原因。”
耶律阿保机斜坐在矮塌上,手中的琉璃杯里盛满血色葡萄酿,对帐篷里的大神使锲沃邰道,“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在学习汉字,诵读唐朝诗文经典史书典籍。我对唐朝文化的了解,比唐朝那些所谓的鸿学大儒还要强百倍。”
须发花白脸上却没有皱纹的锲沃邰,发现耶律阿保机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不加掩饰的自豪自得之色。
耶律阿保机眯着眼很享受的品了一口美酒,继续道:“唐人总是把我们叫作蛮子。他们不仅把草原上的牧人叫作蛮子,也把边境之外穷山恶水中的部落人叫作蛮子。很多人认为这是唐人对我们的侮辱,但在我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在文化和智慧上,唐人比我们优秀太多,翻开汉唐史册,即便我是个草原人,也会对他们敬仰万分。相比较而言,草原上的牧人,除了会跟牛羊相处,会跟狼群学习之外,简直一无是处。我们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文字!
“所以,我,耶律阿保机,要想成为草原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就得改变契丹人这种愚昧的状态!所以我让人创造了契丹文字,学习唐朝体制建立了国家。愚昧的人,想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就得学会变聪明。
“普通人不知道怎么变聪明,但是我,作为他们伟大的王,必须教会他们如何变得聪明!草原上的战士并不缺乏勇武,论起这一点来,唐人没有多少优势,如果草原上的战士拥有了智慧,我们一定能够战胜唐人!
“我的大神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草原人变聪明......嗯,或者说变得奸诈狡猾,需要时间,这我知道。这正是我,耶律阿保机,草原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应该为我的子民做的。
“在草原人变得聪明之前,我会用自己的智慧,弥补他们的不足,让唐人吃尽苦头!大神使,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好学,多么喜欢思考,只有神才知道,我对这两件事的热情,甚至超过了和月里朵在床榻上云雨!”
大神使觉得有些奇怪。
今天的耶律阿保机话格外多。
对方很少有这么侃侃而谈的时候。倒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愿。
所以此时此刻,耶律阿保机应该是很高兴。一个人高兴,自然要有理由,尤其是作为草原之王的存在,他的大高兴一定是因为草原出现了大好事。
更准确的说,是耶律阿保机为高原做了大好事。
锲沃邰先是举杯表示了对耶律阿保机的赞美,然后就问道:“你做了什么事,让草原受益良多,以至于让你如此高兴?”
耶律阿保机认真看着锲沃邰,徐徐道:“锲沃邰,你是神使,而且是大神使,所以即便是在我这个草原之王面前,也从来没有敬畏之心。
“你总是宣扬自己秉承着神的指令行事,你总是说天地之大都属于神,草原之王也应该匍匐在神的的脚下。但是我告诉你,神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现在,她不能让我取得对大唐战争的胜利!”
锲沃邰作为神教主事,听了耶律阿保机这番话,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他沉声道:“神是无所不能的,你不应该对神不敬,要知道,你能拥有如今的功业,都是神的意志,神的帮助。仙凡一体,你永远都无法知道,在仙域之上,神和神的大军做了怎样的事情!”
耶律阿保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仙域之上的事情,他当然是不知道的,也无法知道。
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在草原,祭天之礼都是从亘古便存在。祭天之礼的目的,就是凡间君王跟神仙沟通,获得神仙的指示与赐福。
中原的祭天之礼,对象比较固定,天。这个字很有概括意义,它不管天上是谁,反正你是天,你就接受我的祈祷。所以中原王朝、皇朝的帝王,都自称天子。
而在草原上,祭天之礼的对象就比较具体,譬如说昆仑神、狼神之类的。
契丹膜拜的神,既不是昆仑神,也不是什么长生天,就是神。
这跟中原有异曲同工之妙。
耶律阿保机作为草原之王,有跟神教神仙沟通的资格,但是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神仙到底长什么样子,拥有怎样的神通。他借助神教的力量一统草原,接受神的旨意图谋南下,却连神教神仙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这当然让耶律阿保机不满。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耶律阿保机并无不满。
凡人见不到神,这是很合理的事情。耶律阿保机再是自信,也没有君临仙域的奢望,能够做凡间之主,已经是他想象力的极限。
直到,他听说李晔好像见过道门神仙。
甚至还杀掉过不少道门神仙。
这在他心中惊起万丈波澜。
原来,凡人是可以弑神的,是有能力弑神的。
从那之后,耶律阿保机对神仙不再有纯粹的敬畏与膜拜。
他甚至还听到传言,李晔不仅在凡间有身份,在仙域也有身份!
他曾经纠集了一支名为“妖族”的队伍,杀上了仙域,要夺取道门仙庭的地盘!
凡人不仅可以弑神,还可以将神族覆灭,这个场景对耶律阿保机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阿保机爆发出无疑伦比的斗志与智慧之光。
耶律阿保机看着锲沃邰,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我曾经听李晔说过一句话:人定胜天。之前我不认同这句话,觉得山川草原之力,比人的力量要强大太多。后来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凡间之力可以战胜仙域之力。
“如果说之前,南下吞并中原,只是神的之意,那么现在,这就是我耶律阿保机的毕生目标。等我占据中原,我就能像李晔一样,拥有人定胜天的能力!所以这回发动‘举世攻唐’之战,我的谋划远超你们的想象!”
锲沃邰愣了愣,他对耶律阿保机妄言可以战胜神的话,一点都不在意,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样的计划?”
耶律阿保机笑得很神秘:“这是智慧的比拼,是对所有力量的借助与利用,李晔就算是个巨人,最终也会死在无数饕餮的嘴里!”
耶律阿保机没有明说的一点是,等李晔败亡,他攻占中原后,仙域的神仙,他也会领军踏平。
如果说很久以前,耶律阿保机只满足于做草原之王,是神教的帮助,让他有了做天下帝王的野心。
那么李晔在前方行走的道路与背影,让耶律阿保机意识到,他还可以做天地之主!
......
这是王建第二次来到豆沙县豆沙关。
这里是穷山僻壤,也是无尽蛮荒,更是高深原野。
但这里,也是从蜀中通往南诏的关隘,最险峻的通道,在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是最合适的通道。
在前年,南诏王舜化臣麾下最骁勇善战的大将舜化贞,就是从这里带领南诏五十万大军,侵入了蜀中,肆掠州县,掠夺人口,抢夺财物、粮食,给蜀中带来了莫大灾难。
而现在,王建带着蜀中三十万将士,将要从这里出发南下,去攻打南诏,一雪前年之耻。作为唐人,而且是骁勇善战的唐人,还是唐人中屈指可数的王,王建有着自己无疑伦比的自尊与自豪。
这种自尊与自豪,让王建无法容忍被南诏野人冒犯的耻辱!
“殿下,根据青衣衙门探报,南诏王已经召集六十万大军,在豆沙关南线完成集结!前锋大军兵锋直逼五尺道,预计三日内就会抵达!”职司军情的军使来向王建禀报。
王建脸色低沉,目中却有昂扬的战意,低声喝令:“先锋三万步骑,三日之内,务必通过五尺道,在道南安营扎寨,为大军通过五尺道死战不退!”
军使面容肃然,抱拳领命:“卑职领命!”
王建望着热气蒸腾的五尺道,神色如铁。
......
契丹没有神使在楚地作乱,李晔却在长沙停留了不少时日。就跟他之前预计的那样,马殷想要造反的事,已经在楚地闹得人心惶惶,让百姓深感不安。
眼下的安居乐业来之不易,一旦兵灾爆发,谁也部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不能保证自己的子女能否挨过兵祸,所以满心悲凉与惶恐——这当然有青衣衙门暗中渲染的效果。
于是,在李晔诛杀马殷,传首楚地后,百姓对朝廷和安王无不感恩戴德。由此一来,李晔成功收获了楚地许多百姓气运,修为再度前进了一大截。
至于岭南,按照李晔的命令,现如今已经集结二十万雄兵,准备从侧面进攻南诏,呼应王建从蜀中发起的攻势。
刘隐身为广州王,却没有挂帅出征,只是在广州督运粮草而已,算是物尽其用了。
南方战事已经爆发,而且势力千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声势浩大得紧。
然而,李晔却没有在南方多停留的意思,一应事务,都交给了王建统率,自己迅速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