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了花惜的话,沉思说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你知道这一句?”花惜心头一跳,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果然不愧是“莘莘学子”,文绉绉地,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
花惜心头虽然叫苦不迭,面上却还是笑微微地,说道:“二爷时常会念些诗句之类的,林姑娘有时候便会同二爷谈论诗词……我虽然不认得字,但经常听他们两个说,倒也是记住了几句话,这可是班门弄斧了,请姑老爷莫怪。”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却有什么怪得,也是你聪明。”花惜说道:“多谢姑老爷夸赞。”
林如海略微垂了眼皮,想了片刻,才又说道:“我曾问起黛玉,在荣国府内住的怎样,她也只说是好……”花惜就不说话。
林如海眼皮一抬,看了花惜一眼,说道:“现在想想,她虽然是个外孙女,但到底不是从小就生在那里的,她虽然懂事,但又是个孩子,一时离了家去往别处,究竟应该有些不习惯的,唉……”
花惜听到此,才说道:“姑老爷这话说的倒是对,林姑娘的确懂事又好,嗯……只不过越是如此,才越叫人心疼呢。”
林如海沉默不语,说道:“嗯……对了,你叫什么?”花惜说道:“回姑老爷,奴婢叫袭人。”林如海说道:“袭人?从何而来?”花惜得意洋洋,冲口说道:“花气袭人知……”猛地想到前事,急忙咬住舌尖,做思索状,继而说道:“知什么来着……奴婢不记得了,是二爷说的一句诗。”
林如海听到这里,才微微一笑,说道:“花气袭人知昼暖,呵……是这句么?”花惜急忙赞叹,说道:“姑老爷说的对极,正是这一句的。姑老爷真是博学,怪道二爷平日都念着想着,恨不得就来拜会姑老爷……这一次听闻姑老爷病了,便急得什么似的,巴巴地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求了准了,就陪着林姑娘来了。”
林如海点头,说道:“宝玉贤侄真是有心了,虽然年纪小,倒是有懂事,又有才学,我见他聪明伶俐,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花惜见他对宝玉印象不错,就心头窃喜。林如海忽地叫道:“袭人……”
花惜急忙回答:“姑老爷有何吩咐?”
林如海说道:“这一番你跟着宝玉贤侄,陪着黛玉回来,真是有劳了。”
花惜说道:“姑老爷说哪里话,都是奴婢该做的。”嘴里顺溜儿地说着“奴婢”二字,心底却委屈地想哭,心想:“我这样新社会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就变成奴婢了,真是内牛满面呀。”
林如海抬头看了看花惜,花惜只觉得他的眼睛生的极好,有些细长,很是有神,且因这人探花郎出身,容貌自是不凡的,又饱读诗书,一身的儒雅气质。
花惜心头略一陶醉,就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候的一个导师,因她性子懒散,几乎逃过所有导师的课,偏生那一个却是次次必到的,只因那老师人品好,性子好,样貌也好,很有古君子之风,花惜每每上他的课,都会想入非非一番。
只是……那个却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
花惜一时恍惚,反应过来便“娇羞”低头,说道:“此地风寒,姑老爷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罢。姑老爷病还未愈,我听二爷说,林姑娘为此很是伤心呢,白日里还因姑老爷晕倒了而也跟着晕了呢……林姑娘很孝顺呢……先前在府内的时候,听了姑老爷病了的信儿,一晚上都没睡,哭的两只眼睛肿的什么似的,这一路上幸亏二爷跟着,是不是逗着解闷儿,不然,怕是到了家,也就病倒了。”
林如海静静听着,末了轻轻一叹,说道:“袭人……”花惜说道:“在。”林如海说道:“你扶我回房休息罢。”花惜说道:“是,姑老爷。”便伸手,扶了林如海的手臂,便一步一步出了书房。
出了门,一阵风吹来,林如海不免又咳嗽了两声,花惜急忙拿袖子替他遮着面挡风,林如海只觉她袖底一股淡香飘来,心头一动,说道:“不须如此……”
花惜说道:“姑老爷快别说话,小心呛了风。”便扶着林如海,一步步地回到了他的卧房,又伺候他上了床歇着,林如海望着花惜,说道:“此番劳烦你了。”花惜一笑,说道:“姑老爷说哪里话,倘若能好生伺候姑老爷,让姑老爷快些好起来,林姑娘也不用伤心了,我们二爷也不用烦恼了,那叫我怎样也是行的。”
林如海又是轻轻一笑,他本来病的容颜瘦削,如今一笑,却添几分光辉。
花惜急忙低头,转头看了看,心头疑惑,就问道:“怎地不见其他丫鬟婆子在旁呢?”林如海说道:“我不用她们伺候。”花惜略一皱眉,说道:“姑老爷何必如此苦着自己?”林如海说道:“何以见得?”花惜说道:“姑老爷这样子,倒叫我想到一句二爷无意中浑说的一句话。”
林如海目光淡然,望着前方,说道:“什么话,你说来我听听。”
花惜说道:“那一次二爷不知为什么事不快了,回家之后,摇头叹息,就说道:哀,莫大于心死。”
林如海肩头微微一震,继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身子向前弓起,花惜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又替他轻轻地抚摸后心,林如海咳嗽了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向花惜,却是无语。
花惜说道:“姑老爷莫怪,因我敬爱林姑娘,姑老爷又是林姑娘的父亲,是以不知不觉,就也敬爱姑老爷十分,一时话说多了,奴婢嘴笨心傻,说错了话,惹姑老爷不快,请姑老爷罚我……”
林如海摇了摇头,将身子靠在床边,忽地说道:“我怎会怪你……”静静想了一会,忽地一笑,说道:“你说你嘴笨心傻,我看……”
花惜心头颤颤地,偷眼看他。林如海却欲言又止,只是一笑,说道:“袭人,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罢。”
花惜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姑老爷身边儿没人,我有些不放心。”林如海又是一笑,却说道:“你且放心,我片刻就叫人来。”花惜说道:“当真?”林如海说道:“这府上的人,都知道我是说一不二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却隐隐透露一股威严。
花惜才放了心,低头说道:“如此就好了,奴婢告退,姑老爷好好歇着,只望姑老爷早些康复……”啰里吧嗦说了几句,也不敢看林如海是何表情,赶紧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