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抬手摸摸宝玉的头,点头赞道:“我的玉儿也快长大了。”宝玉见状,便将脑袋蹭到贾母怀里去,说道:“别说我现在还没长大,就算真个儿大了,也一样是会在老祖宗跟前逗老祖宗开心的。”贾母甚是欣慰。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道:“宝姑娘来了!”却见宝钗自外面进来,走到贾母跟前行礼,贾母说道:“宝丫头你怎么来了?”宝钗说道:“因昨儿林妹妹家里来的信儿,我也知道老太太定然有些忧心,故而来看看。刚也看过林妹妹了。”
贾母点头,就说道:“我说宝丫头是个有心的,果然是如此罢?”宝钗就说道:“宝兄弟又在做什么,难得见他起了大早。”
宝玉说道:“宝姐姐自林妹妹处来,可见她好些了,我听闻她一宿未睡,两只眼睛都哭肿了。”贾母听了,一惊说道:“林丫头一宿没睡?”宝钗点点头,说道:“正是,想必是惦记着林姑老爷,才如此。”贾母叹道:“这个孩子,就不知体恤自己的身子,这万一不曾回去,先哭坏了,又怎生是好?”
宝钗同宝玉皆点头,宝玉就说道:“林妹妹惯常是这样儿的,叫人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宝钗说道:“方才安抚了一番,稍微见好,只不过这回去一路山重水复的,又怕累坏了她是真的。”
这一番话,却暗合了宝玉担忧林黛玉,要随从的意思,贾母沉吟了片刻,说道:“宝丫头,先前你宝兄弟对我说,要跟着林丫头回姑苏……”宝钗故作一怔,问道:“真有此事?”贾母叹道:“我本是不许的,怎奈他一片心,竟将我说服……可他毕竟是王孙公子,养尊处优惯了的,我只怕他不通世事,出去之后,冻着饿着,或者吃了亏受了气……”
宝钗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如此担忧,却是疼惜宝兄弟之意,乃是人之常情。”贾母就说道:“然而我见他一片赤诚踊跃,又不好就说不让他去了。”
宝玉见状,就抱住贾母,说道:“老祖宗疼惜我,却更最懂我的心意,是以我也最疼老祖宗的。”贾母闻言,就一展眉头,笑说道:“你这猴儿,倒是会说嘴,倘若在外面受不得苦,回来还不是要哭的。到时候我却会心疼。”
宝玉说道:“老祖宗,宝姐姐也在此,她也是个赶过路的……就如林妹妹一般,你若是不放心,不如就问宝姐姐一路如何,宝姐姐跟林妹妹都是女孩儿,难道她们经过的,我却受不得?老祖宗既疼我,我就该越发争气才是。”
宝钗便说道:“宝兄弟说的有理。”又同贾母说道:“老太太请放心,这行路虽说有几宗苦楚:比如早起难熬,颠簸难耐,路途苦闷……但却有几桩乐趣,譬如可增长见识,开阔眼界,阅历不同……之类,若说有些辛苦,到也觉得乐在其中,尚能忍受。”
贾母听了宝钗的话,才说道:“宝丫头是个诚实稳重的,你说这话,倒是让我宽慰不少。”宝玉见状,便趁热打铁,紧紧抱着贾母,说道:“老祖宗疼我,就允了我罢,我给老祖宗磕头,日后越发孝敬您!”
贾母同宝钗两个,相识一眼,贾母笑道:“你这猴儿,越发无状……允了你倒也无妨,只不过,你出到外面,一路山长水远的,你是男孩儿,却要照顾你林妹妹,别惹她生气,才是。”宝玉听了,便满口答应,赌咒发誓。
宝钗见大局已定,便告了个退,抽身出去了。
解决了老太太这边,其他的便好说多了,先是王夫人,将话细细地同她说了一遍,王夫人虽然有些不乐,但看老太太已经同意了,又能多说什么?贾政元是个最听贾母话的,又听要叫宝玉跟这林如海学人品知识,心头却暗觉得同意,贾政心思复杂,一方面怕宝玉出去,只是厮混学坏,但另一方面却想,倘若是真的奔着林如海去,同他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学学他那人品气度,胸有丘壑,倒是求之不得的。
起先贾政初初认识林如海之时,对他大为激赏,只恨林如海外放,不在京中,是以虽然渴慕,却久而不见。现在教宝玉去,倘若宝玉真个儿“改邪归正”,倒是一见大好事,也算是一偿了贾政胸中所愿,因此他心中也是愿让宝玉去的。
是以贾政也许了。王夫人虽然不敢违抗老太太,到底不愿宝玉离身,心底还指望着贾政拦下这桩事,见贾政也同意,还有何话可说,只有叹一声,默然无语。
当下宝玉欣喜若狂,只因守着贾母,不敢就露出十分来。贾母劝服了贾政王夫人,又说道:“你平常里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的,如今要一个人上路,别说我不放心,你娘也要担心不已,反正林丫头这一行人也不少,索性你就从你屋里带两个可靠的丫头随行……也好一路照料。”
宝玉听了,更是心花怒放,却说道:“老祖宗果然是最疼我的,想的真是周到。虽然我觉得不用丫鬟伺候,但为免老祖宗跟母亲担忧,就带两个好了。”
贾母笑着点头,对王夫人说道:“你看看他,这一要出门,好似又长大了些,连说话比以前都好多了。”王夫人也说道:“老太太说的是……的确,这外面不比家里,果然带两个丫鬟伺候着才妥当,宝玉,听老太太的话。”
宝玉笑着点头,当下,贾母同王夫人又说教了一番,叮嘱了若干事项。宝玉打起精神,一一应承。末了两人才放宝玉出去。
宝玉到了外面,简直如孙猴子摆脱了紧箍咒,乐得恨不得要翻几个跟头才好,碍于人在跟前,就忍了,怕屋里头花惜担忧,就急忙先叫了个小丫鬟回去给花惜报信,另叫她赶紧准备一应要用的东西,好同林黛玉一起回姑苏。
那小丫鬟带信去了,宝玉就也想回去,不料外面有个丫鬟来,说道:“二爷,老爷让您去一趟。”
先前贾政同意了之后,便离开了,这时侯却又叫人来叫?宝玉一惊,心头七上八下,方才狂喜未已,忽然这样,他生怕又产生变故,那颗心嗖地又直直落入了冰水里去。
宝玉无法,只好跟着来到贾政的书房,竭力镇定。进了里面,却见贾政正在挥毫写什么呢,宝玉不敢打扰,就垂手静静地等候着,不一片刻,贾政写罢,又等了一会儿墨迹干了,才平平整整地折叠了,自旁边取了个信封儿,将那书成的信放了进去,才又封起来。
宝玉从旁瞧着,心头不解。那边贾政做完了这些功夫,才抬头看向宝玉。宝玉急忙低头,说道:“父亲,不知父亲唤我来,有何事?”
贾政哼了一声,哼的宝玉心头越发忐忑,也不敢开口说话,本是一分的担忧,如今成了十分的恐惧,生恐贾政开口说“你不用去了”……宝玉心头焦躁担忧莫名,恨不得扭头逃走。
宝玉正在难熬,却听得贾政说道:“难得你今次开了窍了。”
这个起头,却是不赖,宝玉听了,一怔,抬头看向贾政。贾政望着他,说道:“我听你祖母说的那些话,你对你林姑父很是仰慕?”宝玉急忙点头,说道:“素日我听父亲很是推崇林姑父,是以也很渴慕他的人品才学,恨不得一见。如今听闻他病重,孩儿心中,很是担忧……”
贾政见他神色黯然,忍不住也叹了一声,说道:“你平时糊里糊涂的,看的我心恨,没想到竟也是个有心的。我听闻你林姑父病着,都觉得心底不安……只是京内同府中事务繁多,无法脱身,不然我也要去看一看的……”
宝玉听到这里,一颗心才慢慢地从冰水里捞出来,只看着贾政,说道:“父亲……”
贾政望着宝玉,说道:“如今你有心,却是好了……我不能去,你去,就等同我到了……我的心也稍安。只不过,你素来只养在府内,没规没距的,出去之后,好端端的还好,倘若太过无状,岂不是丢我的脸?”说着,原先缓和的神色,蓦地凛然严肃起来,两只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宝玉。
宝玉正在放松,见贾政变脸如此,顿时急忙说道:“父亲,我自在家里胡闹,出去之后,却懂得规矩,万事也会小心,定不会丢父亲的脸。”
贾政原本也是吓唬之意,见他神情恭肃小心,又听他这样说,才又说道:“你知道便好了。这一番叫你去,一来是探望你林姑父,二来是跟着他学学人品学识,倘若给我知道你有胡闹情形,——回来之后,打断了你的腿!”
宝玉低头说道:“孩儿决计不敢胡闹!”
贾政恩威并施的说罢了,才将桌子上那封好了的信取来,说道:“我虽然不能亲去,你去也好,这信,你给我带给你林姑父,务必要亲教给他手上,不容有失。”
宝玉双手接过来,说道:“孩儿明白了,定会将信亲手交给林姑父,请父亲放心。”贾政见宝玉神态认真,就又说道:“倘若你这一趟出去,能有些出息进益,也算是我贾家的造化了……”
宝玉是答“是”,贾政想了想,又说道:“在外不比在家里,定要一路小心谨慎,别只顾孩儿气……行了,你去罢!”宝玉等来等去,最喜欢的便是最末这三个字,听贾政说完,才说道:“孩儿遵命,父亲,孩儿告退。”躬身,慢慢地退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