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守在正门,刘笙坐在侧门。
秦王府的府邸被这一人一妖看守得密不透风,莫说是人,就是苍蝇也飞不进来。
直到过了亥时,估摸着那皇宫中的大宴已经落入尾声,木已成舟,阿黄与刘笙方才在徐寒的授意下,收了警戒,放诸人自由行动。
除开李定贤父子这般与诸人立场不同对此暗暗庆幸之人,而剩下的诸人虽然对于此事抱有极大的困惑与不解,但在徐寒出面制止以及宁竹芒的改口下,他们也就没了坚持的理由。倒并非因为这边放弃了方子鱼,更多的却是出于对徐寒的信任,他们相信以徐寒的为人必然不会伤害方子鱼,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这样的信任乃是多年来与徐寒出生入死而培养起来的东西。
当然有些人与徐寒有这样的默契与信任,而有些人却并不见得有。
譬如此刻走在秦王府的后院中的小十九。
她紧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忿的言道:“想不到徐大叔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府主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走在十九身旁的苏慕安辩解道。
“有什么道理也不能对子鱼阿姨见死不救吧!”十九跺了跺脚,很是不满的看向苏慕安。
苏慕安哑然,他对于此事确实也有不解,自然无法回答十九的质问。
十九以为苏慕安认同了自己的观点,在那时继续言道:“更何况,徐大叔自己还曾说过,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人生!现在倒好,他不就是那决定别人人生的人了吗?”
说道这处,十九脸上的神情愈发的愤慨,似乎在她的心底,徐寒已经被归类为十恶不赦之人了。
但苏慕安却在那时小心翼翼的纠正道:“可是...嫁给陈玄机似乎是子鱼姐姐自己的决定...”
这一次轮到十九哑然了。
不过被噎住的十九却没有之前苏慕安那般引颈受戮的自觉,她在那时憋红了双脸,然后跺了跺脚,大声嚷嚷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罢这话,十九便气冲冲的肚子一人离去。
可怜的小慕安愣在了原地,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实事求是之话,怎会惹得十九如此愤怒?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的苏慕安满心的疑惑,他想着楚大叔一直自诩为最明白女儿心思之人,要不寻他问问?
抱着这样的念头,苏慕安踏上了求学楚仇离的邪门歪道。
......
而另一边,小十九不断嘟囔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警世名言,一路小跑,来到了这秦王府一处别院中。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周围的环境她并不熟悉,加上天色已暗,十九的心头泛起了嘀咕。她看了看身后,夜色笼罩下,来路已经变得晦暗不明,这让十九的心头不免有些惶恐。她暗骂了一句:“臭慕安也不知道来寻我!”
但说罢这话她却还是得壮着胆子,寻找回去的路。
可蒙克曾经在陈国也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他的府邸虽然比不得长乐宫,但也是这金陵城数一数二的深墙大院,十九无头苍蝇一般在这院落中窜了半晌,最后却不得不承认一个她不愿承认的事实——她迷路了。
这时一件并不大,但又并不小的麻烦。
她只要运起浑身的气力,朝着天上喊上几嗓子,这府门中的那些修为不凡之人大抵都可循声赶到,带她走出这迷宫一般的府院,但...若是真的如此,发誓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十九大人却在院子里迷了路,传出去却又着实丢人得紧,想着这些小十九竟有些进退维谷。
但她毕竟才堪堪九岁,独处于这样的夜色中对于十九终究太过煎熬了一些。她蹲下了身子,也顾不得什么天下第一的颜面,便要朝着那大院方向高声求救。
“这点心性都没有,还学什么功夫。”但那话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她的身后便忽的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十九忽的愣在了原地,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豁然转头看向身后。
那里,一道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此刻正目光低沉的看着她。
但在那样严肃的目光下,十九却并未露出半分的畏惧之色,反倒是一扫之前的阴霾,兴奋的站起了身子,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那黑袍的跟前:“师父!你来了!”
显然相比于在苏慕安等人面前丢了颜面,十九更愿意选择被师父喝骂。
那黑袍见十九这番一脸笑意的模样,脸上堆起的厉色已然消融了几分,他叹了口气言道:“这般情形便可将你吓住,今后还有的是骇人听闻的事情,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黑袍的话虽然还有训斥的味道,但却柔和不少。
十九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得心应手,她看出了自家师父并无心苛责于她,便在那时舔着脸笑道:“这不还有师父在吗!师父这么厉害,谁敢欺负十九啊!”
黑袍闻言,自然免不了又狠狠瞪了十九一眼,然后便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了其下那张与周渊生得并无任何区别的脸。
“这几日都在赶路,我未有督促你练功,你自己可有勤奋修行?”黑袍如此问道。
“自然自然。”十九忙不迭的点头,然后目光狐疑的在黑袍的身上来回扫动,嘴里好奇的问道:“师父好生奇怪,白日我问师父什么师父都装傻不言,到了晚上见我每次都得换上一身黑袍,师父不觉得麻烦吗?”
那黑袍又瞪了十九一眼,说道:“为师自有为师的打算,来练功!”
十九吐了吐舌头,倒也不敢真的去与黑袍顶嘴,这便在那黑袍的注视下,开始一板一眼的展示起这几日学会的功法。
但以往对修行之事极为上心的十九,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在黑袍的指导下施展了一个时辰的刀法后的十九,忽的泄气似的停了下来。
她一把扔下来手中的刀,有些懊恼的言道:“师父,今日十九不想练了。”
黑袍似乎看穿了十九的心思,他在那时不动声色的言道:“修行之道讲究的是持之以恒,若是仅凭一时兴起,成不了大器。”说着黑袍站起了身子,又摇头言道:“既然你如此没有耐性,那我亦教不了你。”
十九见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自家师父识破,顿时慌了神,她赶忙拉住了作势就要离去的黑袍,一脸委屈的言道:“师父,十九也没说不学啊!只是...只是有些疑惑想要师父开解而已...”
“想说什么就明说。”黑袍言道。
“嘿嘿。”十九干笑了两声,也暗暗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自家师父面前显得太过粗劣了一些,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索性直言道:“师父知道的,十九之前只是一个大夏边境的小乞儿,是师父寻到了十九,说要教十九功夫...”
“十九过多了苦日子,想着更师父学了功夫,便可以不再过那样的日子,便可以做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十九说到这里,脑袋渐渐低了下来:“可是,后来我认识了徐大叔他们。徐大叔师父是知道的,那么厉害,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开心,他还是要做一些连我都觉得不该做的事情?”
“你是说方子鱼的婚事吧?”黑袍瞟了一眼十九,一语便洞穿了小孩子的心思。
“嗯,十九想不明白,明明徐大叔已经那么厉害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活得开心一些,那既然无论怎样都会这样或者那样的烦恼,那我们又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修炼...”十九困惑的说道,她眉头紧紧的皱起,那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让人既觉好笑,又觉有些心疼。
黑袍伸出手摸了摸十九的脑袋,也在那时于十九的身旁坐了下来。
他抬起了头看向夜空,金陵还未受到那龙气散去的影响,天际星光璀璨,星辉如流水倾泻。
黑袍喃喃言道:“其实这时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就像当你还是个乞儿的时候,你每日都得为自己的一日三餐而烦恼,似乎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了。”
“但现在呢?你早已不是乞儿,也不用为了一顿口粮发愁,可你同样也不快乐。为什么?因为有太多你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太多你做不到的事情。”
“人的苦恼与地位、身份、修为都没有关系,其实所有的苦恼加在一起,无非只是一点...”
“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便是所有苦恼的根源。”
十九听得似懂非懂,她侧头看向黑袍,好奇的问道:“即使是徐大叔那么强的人,也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还不能。”黑袍摇了摇头。
“师父也不行吗?”十九又问道。
黑袍露出了苦笑,但还是摇了摇头:“也还不能。”
十九顿时有些泄气,她言道:“既然怎么都不能摆脱这样的烦恼,那我这么努力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黑袍又摸了摸十九的脑袋言道:“那你就是不能了。”
十九泛起了迷糊:“这有区别吗?”
“当然。”黑袍笑道:“不能便是没有希望,还不能却代表只是现在不可以,却不代表永远不行。”
“人嘛,就是要不断的尝试,不断的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周而复始,直到成功又或者死亡,这才不枉一生。”
“十九当然也要这样,因为无论努力与否你都得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烦恼,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试着看一看自己能否撑到希望到来的那一天呢?”
黑袍的语调极为温和,十九虽然依然不能太过透彻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却多少懂得了一些。
“师父说什么十九便做什么,十九相信师父。”小家伙还不适时宜的拍了拍黑袍的马屁。
“机灵鬼。”黑袍笑骂道。
“嘿嘿。”十九也笑了起来,但却又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师父懂得真多,是因为看过很多书吗?十九就从来不喜欢看书,觉得那东西无趣得很。”
“师父也不看书,只是活得久了,见得便多了。再加上师父的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所以就懂得也多了。”
“师父也有师父?”
“当然。”
“那他叫什么名字?”
“你叫十九,师父是十八,师父的师父当然就是十七。”
“那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呢?”
“十六...”
“那这么算下来,有好多个师父,那所有师父的师父呢?他叫什么?”
黑袍的身子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愣了好一会光景之后,方才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眼。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