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时节暮雨正稠,本是怡人气候,院里亭下却有人大汗淋漓地伏睡于石桌之上。
月色披肩绣着云纹,随周身微颤着,如风云般涌动不息,直到片刻之后,缓缓地落至足旁。
少了御寒之物,凉风便丝丝地往脖颈里蹿,李清珏舒服了一些,额角的冷汗却依旧大滴大滴地淌着,嘴唇嗫嚅,听不清在说什么。
身后有谁鞋履踏水,仓促行来,收伞入亭,将落地的披肩拾起。正欲为他覆上时,来人却愣了愣,视线凝在他汗湿的半面脸上,被刺得揪了一把心。
平怀瑱抬袖去拭,李清珏惊醒,转瞬瞪大双眼,死死地攥紧他朱色衣袍。
一朝天子,弃婢女仆从,独身一人冒雨赶来,都换不了李清珏一个安稳。
暮色沉沉,夕阳挥洒着最后一丝余晖,平怀瑱背光而立,李清珏带着朦胧思绪看不清他,恍惚间还以为是从前那个年不及冠的孤傲少年。
眼睛适应许久,平怀瑱一动不动,李清珏愈渐瞧清楚了他。稚嫩容貌早被风霜洗得成熟,带着左眼角的那道狰狞伤疤,显得煞人。
相顾无言,少顷,平怀瑱蹲**来,攥着的披肩搁在腿上,用不足以惊着他的声音询问:“又梦着什么了?”
话语较之风雨声更轻缓一重,李清珏险些听不清。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垂下双眼遮掩眸色,不再看他。
平怀瑱胸口疼得想笑,想起许多年前只愿望着他的清俊孩童,垂髫之年,双眸明亮澄澈,不染尘垢——那时何瑾弈还不叫李清珏。
平怀瑱却不知道李清珏梦的正是那时的事情。
李清珏怀念当年年仅六岁的小太子执着他的手进太学院,一众幼齿,没人能欺负了他。幼时其乐无穷,可倘若能够再来一次,他选,定选不遇见皇家人。
平怀瑱亦然,心知李清珏若非遇见自己,兴许能比现在活得更好。
可惜木已成舟,到此三十载,刀尖舔血都过来了,就再也不愿意放开。
任他挣扎,都只能是他的李清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