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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古言 > 大唐探幽录 > 我
  自从太平失踪,朝廷虽未公开消息,暗中却紧锣密鼓加急搜寻。
  城内城外,从平民百姓到富商大贾,甚至当朝之臣,但凡有些许可疑的,一缕并金吾卫秘密拿下专人,详细审问。
  短短地三天,涉及其中之人,已经上百!
  其中多半是跟旧日长孙无忌、褚遂良等有几分牵连之人,譬如有一名王姓富商,只因当年曾得了长孙无忌一副题字,这一次就也被捉拿入狱。
  起初谁也想不到,这一场隐秘的风暴会席卷的如此之广之大,许多无辜者被牵扯其中,含冤受屈,无处申诉。
  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正是当朝的光禄大夫、弘文馆学士、曾任宰相的上官仪。
  身为一名老臣,上官仪其实早有不祥预感,自从他替高宗起草废后诏书后,这种不妙的预感便挥之不去。
  数月前,宫中传说武皇后崇信妖道,于后宫暗行厌胜之术害人,太监王伏胜告发此事。
  高宗本就有些忌惮武皇后厉害,闻听此事越发厌恶,愤怒的高宗询问上官仪的意见,上官仪正也看不惯皇后独揽大权,便当机立断,谏言说武皇后“专恣”,当废黜。
  高宗立刻命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
  谁知有人通风报信,武后闻听,惊怒不已,但她天生乃非常之人,手段更是高明之极。
  武后亲自向高宗申明辩解,声泪俱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往日夫妻情分,今时盛世太平等一一说尽,高宗有些耳软,又因的确习惯于武后面前温软伏底,便罢了此事。
  从此之后上官仪自被武后所厌。
  这一次太平失踪,武后震怒惊悸,连高宗也终日颓然,忧心不已。
  然武后虽为爱女忧虑焦苦,与此同时她却也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时机。
  或许,正是狂风大作,连根拔起的时候。
  高宗爱女心切,忧伤不能理事,一切越发都由武后做主。
  但上官仪终究不比其他的朝臣等,乃是极有名望地位的,何况太平之事又不能大肆宣扬。
  这时侯有个人跳了出来,为武后做了他最后能做的一件大事。
  那就是许敬宗。
  自从许昂远调,虞氏被贺兰敏之带走,许敬宗一蹶不振,声势渐消,但他好歹曾是武皇后的得力干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此刻东风乍起,时机正好,许敬宗得了皇后暗示,便上奏告上官仪同太监王伏胜,废太子李忠图谋反叛。
  一刹那,上官家大厦将倾。
  朝臣们不知内情,瞬间人心惶惶,武后之威,犹如寒冬凛冽狂风在长安城上咆哮旋转,底下万物,均在风中瑟瑟发抖。
  崔玄暐知道这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不是查案,也并非寻人,而是一场顺因而生的伐除异己,在这场不动声色暗流汹涌的争斗中,血已经流的太多了。
  一定要尽快地找到太平公主李令月,不然的话,谁也不知道借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失踪案,还会有多少无辜之人被牵连倒下。
  太平出事那天,贺兰敏之跟崔玄暐等皇亲跟近臣都在宫中,惊动这许多人的,并非别的,正是不系舟的传闻。
  武皇后正因此事而盛怒,下一刻偏传出太平被人劫走的消息,就好像才掀起的怒涛有了一个刚刚好的宣泄缺口。
  医馆之中,因玄影伤重无法立刻移动,大理寺的差官们守住门口,将无关紧要的人都屏退,让出堂下让几人议事。
  崔玄暐说罢,袁恕己惊道:“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看向玄影,本来想说玄影这数日一直都跟在他身旁,怎么会有机会同失踪的太平接触?然而又想到这两日玄影的异样之处,便又打住。
  崔晔乃是沛王李贤之师,太平常常也来听讲,是以对于太平的字迹崔晔是认得的。
  “是殿下的没错。”崔晔看着那极小而模糊的字迹。
  太平跟着他学写字,每次写到“我”的时候,中间那一横都会格外长些,崔晔曾问她为何要写得这样破格,太平的回答十分有趣且耐人寻味。
  崔晔道:“当时我问殿下为何不按照规制写‘我’,她回答说——”
  太平道:“这一横就像是人的肩膀,我喜欢肩膀宽阔些,这样……兴许能肩负更多的东西。”
  印象深刻。
  袁恕己听了这句,再无任何怀疑之心,但玄影到底跑到哪里去过才会跟太平碰面?
  按理说让玄影带路找人是最快的法子,可玄影偏偏伤的过重,又失血过多,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别说是带路找人,连站起来都是艰难的,能保住性命无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弦听着崔晔所说太平关于“我”的回答,身体中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共鸣。
  她当然不会像是太平一样写一个“肩头很长很宽”的“我”,可是太平的这句话,却同她心底的想法隐隐地不谋而合。
  阿弦小声问道:“殿下她……当真是这么说的吗?”
  崔晔道:“是。此事只有我,沛王殿下以及皇后知道,当时皇后还称赞……”
  他忽然噤声不语。阿弦呆呆问道:“皇后称赞她什么?”
  崔晔垂眸:“称赞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志向远大。”
  阿弦低下头。
  袁恕己并不在意这个,只问道:“现在该如何继续?”
  崔晔道:“这几日玄影都去过哪些地方?”
  袁恕己道:“我……它只在每日早上去大理寺找我,不过有时候会晚一些。”
  崔晔道:“他们想对玄影下手,也许是劫走殿下的人知道玄影发现了殿下,生怕它会带了人去,你再仔细想想,玄影晚去的时候,是晚了多久?”
  崔晔正问,就见阿弦起身,她走到那刺客身旁,道:“你可认得钱掌柜?”
  刺客双唇紧闭,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阿弦,眼中惊疑之色掩藏不住。
  阿弦缓声道:“你大概不知道,当初鸢庄灭门血案里,负责前去查案的,正是这位袁大人,而当时我便跟着袁大人一块儿前往。”
  刺客仍是不言语,但喉头却忍不住一动。
  崔晔原地未动,袁恕己却走到阿弦身后,他先挥手命差官们后退,才说道:“这个当真就是钱掌柜的同党?”
  阿弦道:“是。”
  袁恕己问:“你怎么知道?”
  阿弦道:“那个黑衣人……”她望着面前的刺客,“那个代替钱掌柜而死的黑衣人,他刚才不顾一切想要困住我。”
  袁恕己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刺客却终于忍不住道:“你……你在说什么?!”
  阿弦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抓住公主,但是知道你们图谋的是什么,如果真的这样憎恨皇后,就向着皇后好了,折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子,不怕玷辱了长孙大人的英名吗?”
  刺客双眸圆睁:“你住口!”
  阿弦道:“你们以为,拿住了公主就能对皇后如何?对皇后而言,只怕这本就不算什么,就算你们杀了公主,对她来说只是另一次的选择跟失去而已。你们根本阻不住皇后,你们所做的种种,反而像是在给她铺路!”
  袁恕己在后听着,这样“大逆不道”,令他心惊肉跳,本想拦住阿弦,却又无法出声。
  此刻只好庆幸方才先见之明,叫手下人退避了。
  此时崔晔站在桌边上,目光深深看着阿弦的背影。
  桌上玄影低低地呜了声。
  崔晔方转开头,举手抚在玄影的身上。
  如此思忖片刻,崔晔道:“袁少卿。”
  袁恕己正不知如何处置,这情形已经复杂的超出预计,闻声折回崔晔身旁。
  崔晔低低在他耳畔说了一句。
  袁恕己却失声道:“不可,这怎么能够?”
  崔晔道:“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袁恕己咬牙摇头:“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活口……”
  崔晔道:“留下他毫无用处。”
  袁恕己瞪着他:“若是给人知道我如此……我还有命在吗?”
  崔晔道:“我只是提议,人是袁大人捉住的,如何处置,在你。”
  袁恕己握拳,正要砸落桌上,忽对上玄影乌漉漉的双眼。
  他极快地思忖片刻,终于回到刺客身旁,忽然道:“来人,放开他。”
  不远处两边差人闻声,各自莫名:“大人?”
  袁恕己磨牙:“解开绳索,放了他!”
  差人们大惊失色,对视一眼,又看崔晔也无言语,只得迟疑着上前,将刺客解开。
  这刺客也同样满目疑虑:“你们想干什么?”
  袁恕己生生地将胸口那股涌动的不平之气压下,哼道:“滚回去,把方才小弦子的话都告诉钱掌柜。”
  刺客却冷笑道:“你们以为随便编造几句话,我就会信?你们不过是想跟踪我找到……”
  “闭嘴,”袁恕己道:“若按我的意,你伤了玄影一刀,我就要在你身上报以千百,不要不识抬举,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滚!”
  刺客看看袁恕己,又看向阿弦,目光掠过两人身后的崔玄暐,终于道:“好。”
  他后退数步,然后跃出门口,冲入人群中。
  大理寺的官差忙问:“大人,要不要暗中追上?”
  袁恕己回头看一眼崔晔:“不必!”
  崔晔仍是默然无声。
  “你的法子最好管用,但说实话,我觉着这种妇人之仁未必奏效……”袁恕己正要再说,身旁阿弦身形一晃。
  袁恕己忙将她抱住:“小弦子!”
  阿弦举手遮住双眼:“大人放心,我没事。我、我想带玄影先回家去。”
  袁恕己道:“它伤的这样,不如暂且留在这里。你当真没事?脸怎么这样白?”
  阿弦反复呼吸,才缓步走回桌旁儿。
  她低头打量玄影,玄影虽动不了,却仍抬嘴向着阿弦呜呜咽咽地叫了声。
  阿弦揉了揉它的耳朵,又在嘴上轻轻挠了一下,玄影试着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温热的感觉令人心安。
  忽然崔晔对袁恕己道:“殿下已失踪三日,若是对方想要对殿下如何,此刻绝不会风平浪静,一直按兵不动,证明主谋之人也在犹豫。不过,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做出决断。”
  袁恕己哼道:“如果最后是鱼死网破,你就害死我了。”
  崔晔道:“那袁大人还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袁恕己无奈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这是自寻死路,却又忍不住要相信你。”
  到此,袁恕己又看阿弦:“小弦子,不如我先陪你回家去?”
  阿弦抬头:“大人不必在这里耽搁时间,还是专心查案,我……我暂且要在这里守着玄影。”
  此案牵连甚广,叫人九转回肠,袁恕己的确有些无心他顾,把心一横道:“既然如此,我先去了,你记得不要一个人乱走。”最后一句话,眼睛却盯着崔晔。
  之前袁恕己因觉着玄影的举止有异,思来想去,便步出大理寺前来找寻,谁知果然正赶上玄影遇刺,而阿弦被困在虚空之中。
  袁恕己对这幅场景并不陌生,当初在桐县那夜惊魂,他抱着阿弦跟看不见的力量对抗,幸亏崔晔及时赶到才得以破解。
  如今却仿佛同那时的情形有些相似。
  故而袁恕己不放心,最后一句虽是对阿弦说的,却也是提醒崔晔。
  谁知袁恕己前脚刚走,阿弦道:“阿叔也去吧。”
  崔晔扫一眼周遭——这是在医馆。
  仿佛记得在桐县的时候,半昏半睡中阿弦曾对他抱怨:“我最讨厌去乱坟岗,另外一个地方就是医馆,有很多讨人厌的‘家伙’。”
  崔晔道:“我陪你守一守玄影。”
  阿弦低头道:“不用。别耽搁了正经事。”
  崔晔忍不住问道:“阿弦在难过什么?”
  阿弦道:“我哪里有难过?”
  崔晔道:“如果……是因为公主,你放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阿弦缓缓抬头:“阿叔,皇后……是真的担心公主的生死吧?”
  崔晔道:“这是当然了。”
  阿弦想了想,笑道:“这就好。”
  崔晔看着她笑,但这笑里却满是无以言说的伤痛,崔晔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去,将阿弦的手握在掌心。
  虽然心里仍有一种莫名涌动的难过,但被他握住手的时候,身体仍有一种奇异的放松自在之感,就像是之前被黑衣鬼魂困在幻境之中无法挣脱,因他的到来而迷障破除一样。
  阿弦看着他攥着自己的手,鼻酸:“阿叔……”
  崔晔“嗯”了声。
  阿弦张口而无声,只是在心里想:“如果还在桐县该多好,如果伯伯还在,我就不会来长安,就不会知道所谓身世,也不会跟大哥分开。我会安安稳稳地守着伯伯跟阿叔,高高兴兴等着大哥回去。”
  但是转念间又想——这怎么可能?就算他们一直都在桐县,不系舟的人仍会找上门,英俊仍会恢复身份,至于陈基……陈基……如果她不来长安,以陈基的性情,无法衣锦荣归,他也绝不会回到桐县!
  何况,人生哪有这许多如果。
  “阿叔……”阿弦吸吸鼻子,张手将崔晔抱住。
  就好像是倚靠荒野里的一棵树,独泛长河中的孤舟。
  袁恕己捉住一名活口、旋即有将人放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武后的耳中。
  “这个混账睚眦,”武皇后早也知道袁恕己在军中的诨号,气急之下竟骂了出来,“他是失心疯了不成?谁给他这样大的胆子!”
  正大理寺卿在宫中,武后痛斥一番,让立即传袁恕己进见。
  来至含元殿,内侍传禀。
  袁恕己步入明堂,还未行礼,就听女子的声音道:“袁恕己,你可知罪。”
  之前述职面圣,见的毕竟是高宗,跟这传说中的“武皇后”面对面,却还是头一次。
  又听这把声音高高在上,竟比先前高宗的声音还多几分威严,袁恕己垂头敛手道:“娘娘恕罪,请恕下官并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语声虽还平静,心里已紧张的几乎绷断弦。
  武后冷哼:“今日你是不是在市井中捉拿到一名贼徒,转瞬却又将他放走了?你这是何意,跟贼人勾结一气了?”
  袁恕己道:“原来皇后娘娘所指的是此事,下官将人放走是事实,但却并非勾结一气,相反,正是为了及早破案。”
  武后冷笑:“你莫非是想用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子?”
  袁恕己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武后面上的怒色减了几分:“那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袁恕己暗中捏了捏手掌,深吸一口气才开始说道:“回娘娘,下官虽将人拿住,但此人胸怀死志,就算是严刑拷打只怕也不会招供,何况就算熬到他招供,也不知又要过多久,只怕耽搁了……先前下官在豳州之时,曾负责过一宗灭门惨案,业已经查明,朱雀大街身死的宋牢头正跟那灭门案中的当事人钱掌柜有些牵连,故而下官想借旧日之事,传信给那钱掌柜,让他迷途知返,有所顿悟。”
  武后听了这样内情,皱眉道:“如何长安城的案子,还跟豳州的人有关?”
  袁恕己道:“下官觉着症结就在此处,那豳州案的当事者钱掌柜,一家人全都死于非命,他却在长安兴风作浪,这其中大有蹊跷。”
  武后道:“依你之见,是什么蹊跷?”
  袁恕己道:“只有钱掌柜自己最清楚。”
  武后道:“原来你是想对这贼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怕你白费了心思,他们已经是亡命之徒,怎会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听说你在豳州以手段雷霆著称,怎地来到长安,却变得如此瞻前顾后?”
  袁恕己道:“臣也是……投鼠忌器。”
  武后冷笑两声,道:“我早就猜到崔晔大概已经将太平之事告诉了你,你果然知道了?”
  袁恕己道:“天官也是想督促下官及早破案。”
  武后道:“那么你放走那人犯,莫非也是天官的用意?”
  “并非如此,”袁恕己正色道:“只是下官一个人的浅见。天官还曾劝阻下官不可如此冒险。”
  武后听到这里,复笑了笑:“好,你虽然行事有些莽撞冲动,但却不失是个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的,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要替我找回太平!如果她有个什么万一,那么……你就去给她陪葬!”最后一句,却有些冷测测,不容分说。
  袁恕己退出含元殿之时,背后已经被汗湿透,北风一吹,湿淋淋冷冰冰地贴在背上,难受无比。
  袁恕己长吁了一口气,抬手背抹去额头的冷汗:“英俊先生,这一次,我就当是已经还了你的保举之恩了。”
  当夜,太平公主失踪的消息忽然不胫而走。
  同时,坊间有一个诡异的流言在传播。
  原来这一夜,长安城里各处张贴着一张字纸,上头只写着寥寥几个字,乃是:废皇后,得太平。
  就在谣言四起字帖乱飞的时候,对袁恕己来说,就像是口中跟心里都含了数不清的青皮核桃,又麻又涩。
  如果这就是他放走了那刺客的“报答”,袁恕己恨不得立刻去找崔晔,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好一个绝世馊主意。
  传言倒也罢了,可就怕给皇后知道,这当然无异于火上浇油。
  其实袁恕己多虑了,因那字帖跟传言一出,皇后已经知晓了。
  “废皇后,得太平?”望着那歪歪扭扭的字体,武皇后眼中几乎喷火。
  “姑母切勿动怒。”身旁武三思陪着小心说道,“都是些市井无赖的混话。”
  “假如真的只是市井无赖的混话倒也罢了。”
  武三思会意:“难道是有人借题发挥?制造谣言?”
  武后道:“不管是谁,都是居心叵测之举,是想陷我于无情不仁,难道……”
  那背后之人,分明在借着太平之事逼迫皇后做出选择。
  武后忽然问:“最近你跟魏国夫人来往颇为密切,不知她现在如何?”
  武三思一惊,忙道:“其实侄儿并没跟贺兰来往甚密,只是因圣上吩咐叫陪着她解闷,才不得不从命。”
  武后冷笑道:“先前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如今更好了,有人明晃晃地打出要我退位的旗帜来,我退了后谁最如皇上的意思,当然就是魏国夫人了。”
  武三思被她斜睨,忙垂头道:“姑母,这件事只怕跟魏国夫人无关,她、她哪里会有这个心机呀。”
  武后道:“她是没有,别人未必没有。”
  武三思咕咚咽了口唾沫:“姑母,指的是……”
  武后忽地笑道:“当然不是你,罢了,此案已经交给袁恕己去料理,崔晔不是说他有能耐么?那就趁机看看这人到底有几分斤两。”
  周国公府。
  贺兰敏之喝了两杯酒,兀自意犹未尽。
  他对阿弦道:“听人说,这掳走太平的人,扬言要皇后退位,方肯把太平放了。如此的峰回路转,真真让我意外。”
  阿弦一声不吭。
  贺兰敏之道:“那只狗伤的如何?你怎么一脸如丧考妣。”
  阿弦方道:“玄影没事,多谢殿下记挂。”
  贺兰敏之道:“我说一句要把它喂……你还跟我火冒三丈的。你若是想保它安然无恙,除非是将它困在家中,半步也不许出门。上回我去许敬宗府上的时候,就是因为看见它在街头乱跑,一抓就抓了个正着。”
  阿弦听他提起旧事,微怔之下问道:“殿下是说你跟阿叔一块儿去许府那件事?”
  贺兰敏之道:“不错,怎么?”
  阿弦道:“我本以为是玄影将阿叔叫了去的。”
  敏之道:“啊……说起来,起初那狗的确像是往崔府的方向去的,只是被我及时拦下了而已。”
  阿弦疑惑:如果玄影不曾去崔府报信,崔玄暐又是如何及时赶到的?
  这念头在脑中一转便又抛下,阿弦道:“殿下……好像很不喜欢皇后。”
  贺兰敏之道:“小十八,这话你可别跟皇后说去,不然只怕我要活不了了。”
  阿弦知道他是玩笑话:“殿下,杨少卿府上的事如何了?”
  自从上回去过杨思俭府上,贺兰敏之再不曾提此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敏之笑道:“怎么问我,听说你那位相好的袁大人去过杨府,他当然不是去做客吃茶的,必然是你把消息走漏给他了对么?”
  阿弦道:“我并不是故意,只不过恰好有一个线索跟杨府对上了而已。”
  敏之道:“什么线索,说来听听。”
  阿弦道:“就是那个身死的小厮,叫景无殇的,袁大人查出他跟之前朱雀大街上那案子有关。”
  敏之欠身道:“你仔细说来。”
  阿弦就把老宋认得景无殇之事说了:“袁大人虽然去过杨府,但到底无功而返,据说当时太子殿下在府上,将他拦住了。”
  敏之眯起双眼,眼中透出狐疑之色:“小十八,你想不想再去杨府一次?”
  阿弦之所以故意提起杨府的事,实则正也为了这个,见敏之果然起意:“殿下要去,我当然是跟着的。”
  贺兰敏之命备马,带了几个侍从,一路往杨少卿府而来,眼看将到的时候,忽然敏之勒住马儿,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阿弦也看的分明,微惊之下,翻身下马。
  原来此刻前方来了一队人马,当前一位正是袁恕己,而在他身后,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之人,那人身着黑衣,却生得一派儒雅斯文,看着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儒者一样。
  阿弦定定地看着此人,脱口道:“钱掌柜?”
  那人半身染血,脸上眼角至脸颊处亦青肿不堪,带着血迹,却面带冷笑。
  听阿弦如此称呼,才抬头看来。
  目光相对,阿弦眼前顿时出现鸢庄那夜,一身血染的钱掌柜,满面绝望死寂地立在都是尸首的厅内那副场景。
  这会儿贺兰敏之开口:“袁少卿,你好似大有收获,这是个什么人?”
  袁恕己道:“回周国公,这是飞头案子的重要涉案之人。”
  贺兰敏之道:“怎么小十八竟像是认得的?”
  袁恕己不答。
  敏之却又问:“他是不是知道太平的下落?可说了么?”
  袁恕己摇头。
  此刻阿弦走到钱掌柜身旁:“太平公主呢?”
  钱掌柜闻声冷笑:“你怎么知道她在我手上?”
  阿弦道:“因为你的同伴在帮你掩盖。”
  钱掌柜皱眉:“你这是何意?”
  阿弦道:“那个黑衣人,鸢庄灭门那夜,替你身死的那个黑衣人。”
  钱掌柜双眸微睁:“你……在胡说什么!”
  阿弦道:“我看见了,那天你去见宋牢头的时候,在府衙的后门,当时是他跟着宋牢头。”
  钱掌柜浑身有些发抖,却笑道:“原来你打算以妖言迷惑我心么?却是妄想,我是不会告诉你太平公主在何处的。”
  阿弦道:“你为何这样针对公主?”
  钱掌柜道:“废皇后,得太平!”
  阿弦道:“废了皇后,真的就太平了吗?”
  其实钱掌柜的这句话,自是一语双关,既是想皇后退位换回太平的意思,也是从天下大局而言,想要让逐渐把持朝政的武皇后退位,让天下太平之意。
  钱掌柜张了张嘴,不屑回答。
  阿弦道:“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皇后之事,难道鸢庄满门死去的人,你都忘了吗?”
  钱掌柜的眼陡然红了,他咬牙道:“正是因为没忘,所以我才如此做!”
  阿弦道:“我不懂。害死他们的,难道是皇后么?”
  钱掌柜道:“跟皇后脱不了干系。她正是个罪魁祸首。”
  阿弦道:“那太平公主呢,她有罪吗?”
  钱掌柜冷哼了声,并不回答。阿弦道:“就像是鸢庄里的你的家人们,他们可有罪?凭什么要被那样对待?”
  钱掌柜目眦欲裂,听到最后,眼中已经见泪光,却仍道:“不错,不错,但是他们毕竟已经付出了代价。”
  阿弦道:“所以你想以牙还牙,用无辜的公主来报复皇后?”
  钱掌柜胸口起伏,忽地仰头凄然长笑。
  阿弦凝视着他,眼前却忽地闪过黑衣人,老宋,以及杨府内那自缢身亡的景无殇的影子。
  阿弦道:“不对,你不只是为了鸢庄的家人报仇。”
  钱掌柜的笑声戛然止住。阿弦道:“还有你的那三个同伴,对不对?”
  钱掌柜浑身轻颤,至此,眼中才透出一丝恐惧之色:“你、你……”
  阿弦上前,略靠近钱掌柜,在他耳畔低低念道:“生死本由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她在鸢庄听钱掌柜跟黑衣人念过,在老宋的头颅抛出车门之前,她也曾听见过车厢里传出这熟悉的四句。
  钱掌柜脸色铁青。
  阿弦道:“公主到底在哪里?”
  钱掌柜道:“你还知道什么?”
  阿弦不语,钱掌柜厉声叫道:“你到底还知道什么!”挣扎着想扑上来。
  早在看阿弦靠近过去的时候,袁恕己已在暗中戒备,见状把阿弦往身旁一拉,喝道:“还不站住!”
  钱掌柜瞪着阿弦,忽然叫道:“不错,我就是想报复武后,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我也要让她尝尝失去至亲那种披肝沥胆痛入骨髓的滋味!”
  他大声叫道:“你们只管告诉她,小公主会受尽百般折磨、尝尽所有残酷的刑罚而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后,是皇后害死了小公主!”最后一句,字字千钧,又带着无尽恶毒血腥。
  阿弦忍不住后退数步,伴随着钱掌柜这句喝出,眼前也仿佛起了一团腥风血雾,令人心颤而窒息。
  忽然一个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想的太多了。”
  同时,肩头被人握住。
  原来是贺兰敏之走了过来,他从后有意无意地扶住了阿弦的肩膀,却单单地瞟着钱掌柜,笑道:“你就算用尽天底下的酷刑来对待太平,那又如何?受苦的是太平,至于皇后……你半根儿头发也碰不到她的。”
  钱掌柜拧眉,敏之继续含笑说道:“你还指望她会因为太平的死而披肝沥胆痛入骨髓?我告诉你,你想的太多了,皇后有她自己的路,在她往那条路上走的时候,不管是至亲还是骨肉,统统皆可以抛弃。皇后的眼里只有一样东西……害死小公主又怎么样?这皇室里,又不是没有死过一位小公主!”
  如果不是敏之在后扶着阿弦,阿弦只怕要即刻到底。
  如果说之前钱掌柜的话还似血雨腥风而已,那么敏之的这些话,就好像是利箭劈面,将她全身上下射穿,体无完肤。
  在袁恕己跟钱掌柜看来,敏之就像是一条花纹艳丽的毒舌,狺狺吐信。
  敏之察觉手底下的人颤的厉害,他低头看向阿弦,眼底闪过一丝淡不可见的痛惜:“你又怕什么?”
  敏之望着阿弦,喃喃道:“不管是你还是我,或者天下人,都是一样的泥土微尘。我教你一个法子——别想太多,心就不会痛的太厉害。”
  袁恕己呆怔之中,敏之问道:“对了袁少卿,你怎么会在这里捉拿到这贼人?”
  满嘴里有些干涩,袁恕己忍着要润一润的冲动:“是这样的……”
  之前袁恕己曾来过杨府一次,那一次他将玄影留在大理寺,吩咐它不许出来。
  但就在被太子李弘拦住,袁恕己出了杨府欲回大理寺的时候,却见到玄影狂吠着出现,当时袁恕己只当玄影是“腻着”自己,但玄影遇刺后他仔细回想,才发现不妥之处。
  玄影不会无缘无故违背他的话,独自追来杨府,于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玄影自己跑来杨府、或者杨府周围。
  袁恕己发现此点后,立刻带人往杨思俭府上而来,谁知还未到,就发现一个行迹可疑之人——才要拦住盘问,那人却拔腿就跑,经过一番追逐厮斗,终于将他拿下。
  袁恕己在鸢庄灭门案中曾看见过钱掌柜的绘影图形,此刻照面,自然无误,当即询问太平公主的下落,钱掌柜却冷笑不言。
  这会儿袁恕己将缘由说罢:“我即刻将人带回大理寺,仔细审讯。”——不管如何,先前“放长线钓大鱼”果然不曾辜负,好歹先松了半口气。
  敏之不置可否。
  这边儿袁恕己正要带着钱掌柜离开,阿弦忽道:“在杨府里。”
  袁恕己跟敏之都不解这话,双双看向阿弦。只有钱掌柜脸色大变,双目骇然,满是不信。
  袁恕己问:“小弦子,什么在杨府里?”
  阿弦道:“公主、太平公主在杨府里。”
  袁恕己先是一喜,继而毛骨悚然。
  贺兰敏之的反应却正相反,先是皱眉似有疑惑之意,继而似想通了什么,嘴角便挑出一抹冷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