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笑了起来,“就你这猴儿,还想当官吏老爷?”
六猴儿脸红了,“我当然是当不了,我只望能拼着命,砍下敌人一个脑袋,脱了这奴籍,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如果跟着咱盛哥混,能得个第一级的公士,有点田,回头再娶个婆娘,就是死了也值了。”他摸了摸脑袋,“那四级以上的爵位,非立了大功是得不到的,咱武艺又不行,也没啥见识,想都不用想了。”
“但咱盛哥不同啊,”六猴儿狗腿的接了一句,“咱盛哥有了这机会,肯定有希望到那四级,五级的爵位啊。到时候,成了乡里的亭长或者县里的衙役老爷,带着俺们也跟着沾点光不是。”
人群便哄笑了起来,六猴儿带来的消息,仿佛在这无边的黑夜中,投下了点点薪火,让他们依稀看见了光,不再是永恒的绝望。
此刻的汴州城,城内的晋军和城外嵬名山所率的犬戎部队,已经对峙了十来日。
硝烟熏黑的城墙内侧,张贴着一张盖着王印的告示。
阿凤和数十名奴隶围在告示前,听着士官宣讲其中的内容。
阿凤抬着头,死死凝望着白纸黑字书写的那一行字。
“得一首者,脱奴籍。”
他那染着血的手,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轻轻颤抖。
在绛城军营的演武场上,
贺兰贞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他喘了口气,举手喊停。
“桥生,你最近是怎么了,也太拼了,我这都快招架不过来。”
墨桥生赤着上身,汗似雨下,微微喘气。但他眼中盛着光芒,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刻也不愿停歇,
“大人,再来一局!”
☆、首发
这一日是太傅杨素的寿辰, 杨素位列三公之一, 又是晋越侯生母杨姬的兄长。因此, 虽然杨府没有大摆宴席,但前来祝贺的亲眷故交依旧络绎不绝。
杨素年过半百,须发皆白。他因为人耿直,性情刚烈, 加上近年来身体抱恙,已不太过问国事,只挂着一个太傅的尊衔,并不具体分管什么事务。
但此刻,在他家的静室之内, 却坐着数名朝中当权的显贵。
奉常赵籍考率先开口:“为了一个汴州, 主公真是铁了心的兴师动众, 又是征兵又是新政,闹得国都内一时沸沸扬扬。”
“主公还是太过年轻, 血气方刚, 不知轻重厉害。”少府石诠摇头道, “战场上, 用奴隶对抗奋勇甲士,十不存一二也,数量再多也不过是充个人数,能顶什么用?”
“那些奴隶,是主公自己的财产。主公不听劝告,我们做臣子的, 又能有什么办法?”太保巍厮布叹息,“一首脱奴籍。这一场战下来,奴隶就算没死,也大部分脱了籍,主公这是在大大削弱自己的实力啊。届时,主弱而家臣强,不是兴国之兆。唉!”
杨素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又想起近日来沸沸扬扬的传闻,心中烦躁,紧皱眉头:“确如诸公所言,此事大为不妙,我那妹子今日便在席上,稍后我同她细说此事厉害,请她劝谏一下主公。”
赵籍考微微倾身:“太傅,我新近听得一个传闻,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主公新得了一栾宠,名叫墨桥生,对他宠爱异常,夜夜招幸,几乎寸步不离。”他左右看看,稍稍压低了声音,“此人是一奴隶,我听闻主公此次大张旗鼓,表面是为了支援汴州,实则只是为了此人的身份。”
巍厮布假意劝阻:“赵兄不得妄言,主公岂是如此荒唐之人?”
“巍公你也看到了,主公此次回来,重用的都是些什么人?”赵籍考撇撇嘴,“张馥,贺兰贞,哪一个不是年轻俊美,风流倜傥之士。可怜韩公,无端被革去治粟内使的职位,这么个管着国家钱袋子的肥缺,就这样便宜了张馥那个小白脸。”
杨素面色铁青,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气呼呼的出去了。
在座的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满意的神情。
程千叶回到寝宫,边走边和身侧的墨桥生交谈。
“从今日出宫视察的情况来看,新政传达的很到位,效果比我们料想得还好很多。”
墨桥生亦步亦趋:“主人此举,实是令民心振奋,据我今日的打探,不止是同我一般的奴隶们雀跃异常,便是在野的庶民,城都内的平民,也都跃跃欲试,纷纷前来应征兵役。”
程千叶带着些兴奋:“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前来应征新兵的人数逐日增多,我着贺兰贞加紧操练新征的这些甲士和我名下那五万奴隶,以便早日前去增援汴州。”
在殿内伺候的一位内舍人,侍立一旁,神情闪躲,吞吞吐吐。
“有什么事?”程千叶心情很好,坐下来问道。
那位内舍人低着头,悄悄捏了捏他袖中的一只玉佩。那是午后许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小环,一面求着一面硬塞给他的。
他想起自己的老乡小环苦苦哀求的事,终于鼓起勇气,行礼回禀。
“听闻许妃那边午后便有动静了,主公是否要去瞧瞧?”
程千叶不以为意,挥手道:“她生小孩,我又不懂,去了有什么用?怎么不禀告太夫人?”
那内舍人垂头回禀:“太夫人的兄长今日做寿,太夫人前去赴宴,还不曾回宫。”
程千叶看着眼前的内舍人,此人的心中隐藏着一股焦虑、惶恐和担忧的情绪。
不太对劲。
她又想起许妃那终日害怕惊惧的模样,心中终究不忍,站起身来,对墨桥生道:“走,随我一起去看看情况。”
到了许妃待产的朝吾殿,平日里伺候她的宫娥却都呆立在外殿,有些面色发白,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有些倒是泰然自若,目不斜视。
只有一位宫娥哭得梨花带雨,被绳索捆束,倒在地上。
程千叶认出她是许妃贴身伺候之人。
“这怎么回事?”程千叶沉声道。
众人见她突然闯进来,大吃一惊。
程千叶不待她们回复,大步径直跨入内殿。
此刻,在内殿的产房,许妃大汗淋漓,面色青白,卧榻之上挣扎着用力。
屋内为首的是一名女官。
其人乃是杨太夫人身边最得用之人,总管宫内事物的大长秋催氏。
她给正在协助许妃生产的一名稳婆递了个眼色,那稳婆便站起身来,用衣袖一抹头上的汗,“孩子太大了,实在没法子,母子之间看来只能保一个了。”
催氏冷冷开口:“许妃,你也看到了,非是我们狠心,是你实在生不出来。为保王嗣血脉,只能委屈你了。”
许妃大吃一惊,她体虚无力,勉强挣起半身,眼中噙泪,哀求道:“还请嬷嬷们再为我尽一尽力。”
催氏冷哼一声:“这个是主公的第一个孩子,如何经得起半点差池,如今是你自己没用,怪得了哪个?”
心知杨太夫人饶不过自己性命,许妃心中一片悲凉,但自己怀胎十月,临盆在即,是多么想亲手抱一抱自己的亲身骨肉。
她落下泪来,哀哀恳求:“还请嬷嬷通融,求夫君前来见我最后一面,我为这孩子交托几句,死也无憾了。”
“笑话,别说主公现在不在宫中。便是在了,这是产房,血腥之地,主公如何能进来见你。”杨氏一抬下巴,冲边上的稳婆道,“休要啰唣,动手!”
那稳婆一点头,托出一个盘子,上摆一把雪亮的利剪和一叠垫布。
许妃忍不住害怕得尖叫挣扎起来。
数名粗壮的仆妇,一拥而上,压住她的手脚,捂住她的嘴。许妃体质柔弱,又是产程,如何挣脱得了,只得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口中呜呜直唤。
那稳婆举起剪刀,来到许妃身边,开口道:“夫人休怪,你为主君诞下子嗣,主君和太夫人必念着你的好,小公子也自有太夫人照料,你便安心去。”
正要动手。
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程千叶一步跨了进来,冷着面孔,怒道:“这是在干什么!”
屋内众人唬了一跳,松开手脚。那稳婆手一抖,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不住的晃动。
许妃挣扎着爬起身,她满头是汗,丝发粘的到处都是,身下的被褥被羊水和血渍浸透。她颤抖的向着程千叶伸出手:“夫君,夫君,求你救救我,救我一命。”
程千叶撇开眼,看着地上犹自晃动着剪刀,压制心中怒火,咬着后槽牙道:“去,传太医。”
屋内的仆妇,均抬头看了催氏一眼,低下头去,呐呐无言,却是一动不动。
催氏来到程千叶面前蹲身行礼,勉强挤出笑容,“主公,此地是产房,您不得入内,恐会引血光之灾,不利主公。还是先请出去,这里交给奴婢们处理就好。”
程千叶气到一定程度,反而不发作了,她笑了起来:“总管后宫的大长秋?很好,你跟我出来,你们都出来!”
催氏犹豫。
程千叶冷下脸,一甩袖,率先出屋。
催氏心中忐忑,旋即她想到,我这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行事,主公便是生气,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妃嫔和自己的母亲顶撞,我只需拖到太夫人回来便无事了。
她舒出口气,向屋内众人挥挥手。
一行人鱼贯而出。
程千叶在正位上坐下,命人解开那叫小环的宫娥。
“去,先进去照看你家夫人。”
小环连叩了几个头,连滚带爬的进去产房。
那催氏陪着笑脸,上前说话。
程千叶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此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令人恶心的颜色,既恶毒,又残酷。
“桥生。”程千叶闭上眼,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墨桥生一言不发,跨步上前,提起那个催氏的衣领,不顾她挣扎叫唤,将她提出门外,摔在地上。
只见刀光一晃,素来在宫中横行跋扈的大长秋,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软软倒在地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宫门外的阶梯一路流淌下去。
殿内的众人,想不到刚刚还笑着说话的主君,竟然丝毫不顾太夫人的情面,抬手就把大长秋催氏给当场处死了。
这下都开始心下惶惶,个个跪下地来叩首求饶。
程千叶环顾了一眼,指着人群中一个女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官职位份?”
那女官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奴婢名叫阿夏,原是大长秋的属官。”
“好,现在就由你暂代大长秋之职。”程千叶开口。
阿夏料想不到峰回路转,突然天上就掉下馅饼,砸在自己头上,一时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
“两件事,你立刻去办,办得妥当以后你就是总管宫务的大长秋了。”程千叶道,“其一,把这个稳婆架出去仗一百,速宣宫中经验丰富的稳婆前来伺候,其二,速宣太医。去。”
“是,是,奴婢一定办好,一定办好。”阿夏飞快爬起身来,先是分派了几个平时同自己交好的仆妇责打那位稳婆,一面自己亲自跑去寻稳妥的接生人员。
程千叶大马金刀的坐在外厅,匆匆赶来的稳婆和御医见着门前躺着的尸体,都心中一紧,低着头见过礼,都急急忙忙入内,再没有敢不尽心竭力的了。
过了数个时辰,产房内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