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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锦衣绣春 > 第99节
  “雪莲花?凝花杜鹃?你是蒙人?”我不禁又翻过身来,皱眉问道。
  秦老医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吐吐舌,摆摆手,道,“不说啦不说啦,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话这么多,伤口难道不疼吗?快些歇息吧,睡着了好长伤口,别白瞎了我一瓶好药。”
  见他含含糊糊,我也不便过多追问。朱棣从朱权手中夺来的朵颜三卫便全是北元蒙古骑兵旧部,军中蒙人多,也是众所周知的,如此我便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那秦代穆倒是尽职尽责,天刚蒙蒙亮便给我换药,虽说他是个入了一半土的老头儿,终究男女有别,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见我忸怩,喝道,“就是锁骨下面被刺了一矛,换个药又不需要敞胸露怀,害什么臊?我的年纪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闪躲,索性大大方方的仰着头任由他摆弄。也不知他给我用了什么药,一涂上伤口就觉得冰凉止痛,舒服得紧。那清凉的药味儿钻入鼻尖,我细细一闻,不由得有些吃惊,昨夜这老儿絮絮叨叨半天,便是发牢骚说我用了他一瓶掺了雪莲花的药粉,而现在这药膏,满满的清香分明就是雪莲花的味道!这药膏中的雪莲花成分绝不比昨天的药粉少,怎么昨天他还絮叨,今天用了这么多反而大方的一句话不说?
  这老儿平时话多且贫,做事的时候倒是非常认真,上好药之后便用被子将我盖了起来,冷漠的站在床边,用一块湿帕子擦着手,表情高深莫测,与他的身份相差甚远。
  一个俘虏,没有被杀也没有被关,却在这里给同样是俘虏的我治伤,我心中疑团朵朵,却无从解答。
  房门忽的被推开,朱颜血带着一股冷气走了进来,她一脸冷冰冰的看着我,忽的掏出皮鞭,怒火冲天对着秦代穆吼道,“是你替她松的绑?”
  “正是小人。”秦代穆并不否认,立即弯腰屈膝的弓着身子作揖答道。
  朱颜血本来怒气冲冲的想要鞭笞他,见他这样,反倒下不了手,只是瞪着一双杏眼怒道,“你不要命了?!”
  “小人就是想要命,才替她松绑的呀。”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
  秦代穆不紧不慢回道,“女侠,你自己跟我说,治不好她就要我的命,我为了治她,当然要替她松绑,她受了大伤,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再吊着四肢,血流不畅,指不定你一觉醒来再来看她,她已经一命呜呼了。”
  朱颜血被秦代穆这话一堵,只气得脸色发青,也说不出话来责备,秦代穆又将腰弯的低了点,“她现在的伤势,你就是放她走她都走不掉,何必还多此一举绑着?她的恢复情况我最清楚,待到她有劲儿跑了,我一定提前告知,你不如再跟我多说一句,她若是跑了也要了我的小命不就完了。”
  朱颜血不是个善辞令的人,被秦代穆这老狐狸句句相逼,一句话也反击不了,只恨得将手上的鞭子在地上狠抽了一下,便夺门出去了。
  秦代穆待她走得远了,这才笑道,“怎么样,这种恶婆娘,我自有办法对付。”
  “为什么帮我?”我看着秦代穆,不解的问道。
  第238章.58.反复
  秦代穆瞥了我一眼,无辜一笑,堆起满脸的褶子,“我帮的明明是自己,与你何干?”
  我越发的觉得这个老朽简直高深莫测,难以分析出他的目的,只好重新闭上眼睛养神。
  “光睡不行啊,不吃东西怎么复原?来喝点粥吧。”秦代穆端来一碗粥,试图将我扶起来,我没有胃口,便道,“不想吃。”
  “那你就这么一直躺着,燕王可是认为你已经死了的,你在这躺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救你出去。”秦代穆说着,端起粥碗,自己很自得的喝了起来,还抓起两个馒头,吃得很香。
  我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要想法子和我一起逃走?”
  秦代穆连连摇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这么一个老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还想跟你一起逃跑,不是找死吗?那个臭婆娘那么厉害,外头还有好些人看守着。”
  我强勾起身子,“拿些来,我也要吃。”
  “想通了?”秦代穆吸溜吸溜的将自己的粥喝光,才慢吞吞的走过来将我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用一块帕子将我的下巴垫好,这才端着粥准备喂我。看这架势,我不禁哑然失笑,“你是把我当做三岁的黄口小儿了吗?”
  秦代穆摇摇头道,“非也非也,三岁的黄口小儿尚且能跑能跳,你现在跟个残废没有区别。”我气得满脸通红,若他是个年轻人,而不是个老朽,只怕我就要将那粥扑到他脸上去,好在这老儿只是嘴贫,照顾人的方面,倒是非常在行,怕我吃得不好,特地挑了一大勺白糖拌到粥里,连塞带喂的没一会工夫就让我吃掉了。
  一吃完他不但没有将我放平,反而又想扶着我起身,我吃痛,便有些不愿意,道,“这是干什么去?”
  “你不能总躺着,得起来走动走动,反而有益伤口愈合。”秦代穆舔着一张老脸认真的说道。我想着他是大夫,他的话总该信任,只好慢慢的扶着他站将起来,走了一会,才又回到床上躺下。如此几日,倒一直都是这个老朽在照料我,我的伤口好得越来越快,朱颜血每日来监视的次数也频繁起来。
  直到有一天她撞见我在屋内走动,不由得怒火中烧,对秦代穆喝道,“你不是说了她伤好了便要通知我重新绑上她吗?她现在都能走了,你告诉我了吗?!”
  “这哪里能叫走吗?明明是挪,哪里就那么容易逃出去了?你也真是太过小心了,好了好了,我让她回去躺着就是。”秦代穆嘀嘀咕咕的,一边又将我连拉带拽送回床边。
  朱颜血立了半天,看着我躺好之后冷冷道,“赫连小姐乃是女子,前番因为重伤,不得不找来你这会点岐黄之术的老东西看护她,现在她既然好的差不多了,你便也没有用了,她的饮食起居我会重新派个丫鬟来照顾,你给我到柴房呆着去,每日只管用药就行了。”
  说着,便命两个兵卫进来,将秦代穆拖了出去。那老朽嘴里只顾喊着,“喂喂喂,还没治好呢!喂喂喂,怎么能过河拆桥呢!喂喂喂……”
  秦代穆的声音渐行渐远,朱颜血冷眼看着我,“你不要妄想能靠这个老东西逃出去了,不过是个老弱的贱舌头罢了。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若是老老实实的呆着不打什么主意,你就在这一间屋子里呆着罢了,外头到处都是看守你的人,我劝你不要自找没趣,你若是不老实,之前绑你的绳子可以换成铁链,这间舒适的屋子也可以换成地牢。”
  我冷笑一声,“你拿这些话来试图恐吓我,是不是有些太无聊了。”
  朱颜血冷漠一笑,“我不是恐吓你,我是说真的。”
  “真的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朱颜血无言,转身往外走去,我慢慢挪到窗口往外看去,只见外面一个回廊,曲折环绕,连到讴歌花园子里去,这个时节,也是树木枯落,百花凋残,一片肃杀之气,这屋子没有烧炭,冷风灌进来,我浑身打了个寒噤,连忙退了回来。
  秦代穆又老话又多,讨人嫌惹人厌,但是在这里的时候,时不时还能漫不经心的说上两句鼓励我的话,至少能让我还能感觉到一点人气儿。他现在被朱颜血赶走了,这屋子立刻便显得冷清起来,我脱了鞋子,钻回床上,到了中午,果然有个侍女进来送饭,晚间又是她来替我换药。
  我静静的看着她拿着药膏,那装药的瓶子是秦代穆特有的,便问道,“这药还是秦大夫配的吗?”
  丫头冲我腼腆一笑,“是啊,我刚刚去柴房拿的。秦大夫还专门给我开了一个方子,叫我去药房把药抓给他他继续给你配呢。”
  “知道了。”我淡淡说一句,这丫头也很识趣,便不再说话了。接下来的几天,这丫头每天都来给我上药,只是前两天尚还好些,道第三天上,我便开始觉得原本已经长出新肉的伤口居然又开始腐烂起来,还化了脓,每天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不由得对丫头怒斥道,“谁是你的主子?你是不是来害我的?这些药有问题,不是我从前用的。”
  丫头吓得身如筛抖,连忙跪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我冷冷对她道,“你不必跟我下跪,我是一个俘虏罢了,去把朱颜血喊来,我跟她谈。”丫头连忙翻起身来,一溜烟往外跑去,不过一会儿,朱颜血果真来了,二话不说,便扯开我的衣领往伤口看去,看了一会,不由得皱着眉头,奇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不要再假惺惺的装腔作势了,你把大夫弄走了,自己每天喊个人来给我上药,伤口坏了,还要问我为什么。你既已经做了恶人,索性做到底吧,不必假装要报恩的样子,给我治什么伤。”我冷冷的对朱颜血道。
  朱颜血半边玉面涨成红色,对着丫头道,“去把那老头子叫来!”
  没一会儿,秦代穆赶了过来,丫头路上一定已经告诉了他情况,他一来便上前来检查我的伤口。看朱颜血的样子,也是不明所以,想来我的伤口恶化她也并不知道为何,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也不说话,默许秦代穆检查着。
  秦代穆一看完,便跳了起来,叫唤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现在粉嫩嫩的新肉变成了烂肉,长好的伤口比又化脓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啊,这些天不是我亲自瞧的,你可别要我的小命。”
  秦代穆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着,嘴里咕咕嘟嘟的推卸着责任。朱颜血见他这么说,脸色更红,“闹什么!伤口反复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既然又坏了,你继续替她看着就是,瞎嚷嚷什么。一点涵养都没有,还不如马头峰上的山匪呢。”
  秦代穆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大姑娘,你是没听过一句话吧,兵痞兵痞,做了兵的人,只怕比土匪还要痞呢。老头子我都做了多少年兵了?总要沾染些坏脾气的。”
  “少给我废话,快给她治!”朱颜血不耐烦道。
  “治也要给我药啊,我这么两手空空的,难道你叫我拿手给她空治吗?”秦代穆耸了耸垮垮的肩膀,驼着背无辜道。
  “丫头不是在这吗?你开了药方让她去买。”
  “大姑娘,你莫不是和我开玩笑哦,这丫头摆明了和她有仇啊,我开的好好的药,我抓来了她用就能好,丫头抓来了她用就变成这样,这不是昭然若揭吗?”秦代穆猛地转身,盯着丫头恶狠狠说道。
  那丫头吓得立即跪在朱颜血面前,怯生生的哭道,“不是的呀不是的呀,我连床上这位小姐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去害她。”
  朱颜血皱了皱眉,对着丫头踢了一脚,道,“出去!以后不用你伺候了。”那丫头便哭哭啼啼的退了出去。
  “怎么样,还是得我亲自去医馆一趟吧。”秦代穆憨笑着说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放你出去逃跑是吗?”朱颜血瞪了秦代穆一眼,对着外面喊道,“来两个人,带这老头一起去抓药。”
  秦代穆立即丧了气,垂着头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首看了看我,笑道,“丫头,等着爷爷我去抓药,管保你十天之内便好了。”
  我没有理他,只是冷冷的看这朱颜血。朱颜血撇嘴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这不是又把大夫给你喊来了,我可是真心实意要救治你的,关你在这里也不过是把你当个人质罢了。”
  第239章.59.岱钦
  “保不齐又会给我下药。”我冷冷的回道。朱颜血气呼呼的离开了。
  待到秦代穆回来的时候,果然提着一大袋草药回来了,这下他比之前更趾高气昂了,呼奴使婢的喊丫头送来了火炉子,药吊子,自己拿着一把鹅毛扇在下面扇着火熬药,直呛得小丫头跑了出去,我也捂着鼻子皱眉道,“非要在屋里熬吗?院门口就不行吗?”
  “那婆娘太凶,万一又给我弄柴房去了,可不是好玩的。”秦代穆一边吹着药吊子,一边说道。没一会儿,他便端着一碗药送到我面前。
  那药味儿直熏得我睁不开眼,“什么药,怎么味儿这么冲?”
  “你这伤口化脓了,光是药膏已经不够用了,得内调一下。”
  “你有药方吗?我看一下。”
  “丫头片子看得懂什么。”秦代穆一边说着,已经伸手捏住我的鼻子,将那一碗药全部灌进了我的嘴里,我踢腿蹬脚的把那一碗糊似的浓药汁儿全喝了,怒道,“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汤不汤药不药的,莫不是想毒死我!”
  “要毒你也不是现在。”秦代穆说着,又递给我一个药瓶,“你现在能自理了,就自己上药吧。”说完,背过身子去。
  我嘟囔着嘴,将那药膏抹上,“好了。”
  秦代穆这才转过来。他自从回到这屋子,便又开始每天絮絮叨叨说着话,大多时候不知所云,治伤时一般比较正经,还有的时候是故作正经。听着虽然烦躁,但是总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好。除了刚来的时候告诉我他也是燕军的人,一直到现在他都是对自己在燕军中的事绝口不提。有时候我问他,他也会立刻岔开话题。我觉得此人说话极没有正经,索性不理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所幸的是伤口自他亲自上药以后,倒是又好了起来。
  朱颜血因为我的伤口反复了一次,我怀疑是她搞的鬼,与我拌了嘴之后便很少来了,每次来也不过逗留片刻,观察一番便走,我想她大概是在观察什么时候开始又要给我上锁,也便装得柔弱些。如此倒是相安无事。
  直到这一天三更半夜,忽然听到外面有蝈蝈蝈的声音,秦代穆本来在地上打着一个地铺,侧身卧着,一听到这声音,便警觉的爬了起来,在窗户及门口四周看了看,这才走到我床边,我正准备问他准备干嘛,他对我做了个“嘘”的姿势,拉着我便要往外走。
  “到底干嘛?”我压低了声音问道,顿住不肯下床。
  “想不想离开这里?”秦代穆低声说道,还没等我回答,已经将大衣鹤氅披到身上,又用一块大披巾将我的头包起来。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带到窗边,将窗户一推开,就把我往外推,我的伤虽然好了些,但是毕竟不能用力做什么动作,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却在将我推下的一瞬间道,“别怕。”我好像安心了好些,果然,掉下去的一瞬间,落在一张软软的网上,还有人迅速的将我扶了起来,我想回头看扶我的人是谁,那人却已经将我一棒子敲晕。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只觉得自己正在颠簸,往四周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一个极宽敞的马车之内,车内铺着厚厚的虎皮毛毯,我的身上也盖着棉被,上面还压着一块鹿皮毯。赶紧摸了摸自己的手,发现也并没有人绑我,这才松了口气,有些艰难的爬了起来,往外探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在赶着马车,那背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喂!”
  “什么事?”赶马车的人并没有回首,背对着我问道。
  “你是谁?老秦呢?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回答你哪一个问题是好?”那人的声音中略带着笑意,“前面有个茶铺,到时候停下来一一给你解答好不好?你先回车内躺着,你的伤势可不轻呢,不能这样不爱惜身体。”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又回到车内,卧在车内,不断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约赶了又有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那马夫转过身来,脸上蓄着长须,我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搀扶下来,笑道,“茶铺里有人在等你。”
  我越发惊奇,“是谁?”
  “小姐进去便知道了。”
  我扶着胸口的大衣带子,缓缓地走到茶铺内,果然见到窗口处坐着一个白须老人,正拿着两根油条就着大碗茶吃得不亦乐乎,那人不是秦代穆是谁?
  我走过去,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救我出来?”
  “咱们都是俘虏啦,我都出来了,留下你一个,实在太不讲义气了,你说是不是?”秦代穆嘻嘻笑着,依旧大口大口的吃着油条,胡须上沾得油乎乎的,看起来邋遢极了。
  我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那你算是有些良心和义气的,只是演技未免差了点。”“什么?”秦代穆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还没待到他反应过来,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把将他的胡须一扯。
  “你干嘛!”我一扯未果,手还没有松下,秦代穆已经龇牙咧嘴的准备来挡我的手,我毫不留情,继续狠狠一扯,果然,那一大把油乎乎脏兮兮的白胡须一下子从脸上掉落,连带着他那一头白花花的头发也开始歪歪扭扭,“你……你……你干嘛!”秦代穆气得面红耳赤,几乎快要跳起脚来,连音调也变了起来。
  我看着没有了胡须之后的他,愣住了,半晌,不由得举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他坐在对面唉声叹气,对着我吹胡子瞪眼。
  “你还真的挺能装的。”我对着对面的岱钦笑道。
  岱钦不甘心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