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太太忽然叫住他。
“你来赏析一下这首顾城的诗。”她笑着看了看许淮阳。
许淮阳愣了愣,赶紧站起来。
他扫了眼黑板上的诗句,脑中飞快整理了标准答案的格式, 熟练地答了一串。
“……小巷不仅是指诗歌中‘小巷’的意向,也运用象征手法,代指诗人生命中的小巷。在绝望中又透露希望,拿着探索的钥匙不断前行。表达了诗人内心流露的绝望与不肯放弃的决心。”
金老太太看着他笑了笑, 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坐下吧。”她笑着, “所以, 人生处处都是希望啊。小巷的尽头, 说不定就是通往希望的门和窗……”
门和窗。
许淮阳微怔了两秒, 慢慢坐回了椅子上。
他转头时, 对着窗外飘过的叶子迷茫了一瞬。但这一瞬过去,他又重新低下了头,把自己埋进语文书下的题海里。
高三,十月。
由于未满十八岁,郑霖仍属于许淮阳的法定监护人。月初, 许淮阳收下了许文疏和郑霖打来的钱,这是他十八岁前的最后一笔抚养费。
在某种意义上, 这笔钱属于及时雨,帮了他高考前的大忙,稍稍缓解了日常生活的拮据。
他依然不回家,也不觉得有能回去的地方。不迈出校门的生活维持了近四个月,十月的月考,许淮阳第一次考到了全校第二的名次。
自从升上高三以后,许淮阳就很少再跟朋友们见面了。
无论是李建夏、安楠、祝深,还是方绵,这些人似乎已经渐渐淡出了生活。忙碌和疲劳充斥着,他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再去经营和他人的关系。同在一个学校的一栋楼里,连交流都成了点头之交。
只有偶尔路过艺术楼的时候,他才会恍惚一下,想起一些似乎已经离他久远的事。
晚上放学时,许淮阳最后一个关灯出来。他熟练地带上门、上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小手电,自己打开手电慢慢走出教学楼。
十月末,气温已经降下来。回宿舍的一路上都有点凉飕飕的。到宿舍后,他翻了半天才翻出一件去年穿过的外套,这时才想起来剩下的衣服都在搬家搬出的那栋房子里。
反正郑霖也不在那边,改天再回去取一趟衣服吧。
他在宿舍里披了会儿外套,半天才暖和过来。等阳台的几个室友闹腾完,正想过去洗漱时,手下意识地往兜里揣了揣。
然后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用指尖轻轻捻了下,是一张薄薄的硬纸片。
把纸片掏出来的那一瞬,许淮阳微微愣住了。
放大版的证件照上,是一个一脸面无表情的、带着点耍酷样的人。照片上的人头发略短,眼神里满是挑衅似的轻蔑。身上的校服拉链拉得很靠下,到了胸口往下的位置。
许淮阳愣了两秒,手忽然哆嗦了一下,然后把照片塞回了口袋里。
是蔡湛。
这张照片……应该是去年时方绵帮他撕的。
“淮阳,还不去洗漱啊?”崔嘉伟叼着牙刷过来,拍了拍他,“快熄灯了。”
许淮阳愣了愣,回过神来:“啊,这就去。”
“你都快学傻了,”崔嘉伟笑笑,“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
“还行吧。”许淮阳笑笑,回神去拿牙杯,走到阳台上。
舍友们在宿舍里叽叽喳喳地聊天吵闹,偶尔提两句没做完的题和没追上的姑娘。忽然有一瞬间,许淮阳觉得自己像被天外飞来的石块砸破了冰面。风和声音涌进来,水底的鱼重新感受到了空气的味道。
他有些茫然地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过了很久后才低头刷牙。
秋风顺着窗间的缝隙滑入,许淮阳一走神,牙刷戳到了牙龈上,血腥味儿立刻涌了满嘴。
他往水池里吐了两口,嘴里的牙膏混着血,红红白白的汇成一片。他皱着眉扶着洗手池,看着血水顺着下水道流下去。
也许疼痛能刺醒神经。
……
这座城市的秋天比那边微冷,走进琴房的时候,蔡湛看着落了厚厚一层灰的钢琴,忽然有了一瞬间的陌生感。
“我还以为你年前不回来了。”李建夏倚着琴房的门框,看了看正打开箱子的蔡湛。
“我什么时候说不回来了?”蔡湛笑笑,把一包东西递给他。
“这回待几天?”安楠问,“你们那边老师负责带考吗,接下来就没课了吧?”
蔡湛低着头,又翻出给安楠的礼物:“有课,这次就是回来准备考试的东西,回学校一趟就走。”
琴房和他走的时候不一样了。很多旧的痕迹已经消失,多了些新的色彩。
安楠大概在桌上写过作业,包着粉色书皮纸的练习册摆在桌角上。窗台上放着一盆新买来的薄荷,风从窗外樱花树的缝隙中吹进来,掠过薄荷带进一片清香。
蔡湛把箱子放在地上整理着,里面是带给几个朋友的礼物。有送给安楠的,送给龙哥的,送给李建夏和祝深的,也有送给……许淮阳的。
别人的礼物都是临回来前两天才去买的,只有给许淮阳的礼物,是他到了那边的第二天时就准备好了的。
只是现在拿出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得出手。
“你跟许淮阳怎么了?”李建夏在旁边看了他好一会儿,犹豫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蔡湛的手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他:“你觉得呢?”
李建夏耸耸肩,继续懒洋洋地靠着门框,不说话。
蔡湛笑了笑:“你这不是都知道了吗。”